布拉格的同事(1 / 1)

布拉格大学是欧洲中部最古老的大学,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尔斯四世于1348年创立。十九世纪下半叶,学校里的德籍和捷克籍教授经常用其母语讲授课程,又因政治冲突越来越激烈,1888年奥地利政府将布拉格大学一分为二,即德国大学和捷克大学,这是一个有趣的历史事件。爱因斯坦被委派到德国大学,当时恩斯特·马赫是学校的第一任校长。

爱因斯坦任职时,布拉格大学已分裂为两所学校,分属两所大学的教授基本无瓜葛,甚至研究相同课题的教授之间也没有私交。因此,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芝加哥国际会议上,来自布拉格大学的两个化学教授居然是第一次见面。这种局面的形成主要是因为,扎根在德国人心中的“优等民族”观念让他们讨厌与任何“劣等民族”人士交往。此外,大部分德国教授对政治不太感兴趣,他们也就不去违抗本民族这种民族歧视的做法;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胆怯,因此不敢违抗本民族的强大意愿,去跟捷克人接触。

德国教授在捷克人面前普遍有种优越感,他们对捷克人充满敌意。这可以从德国教授间的对话和他们家人的谈话中感觉出来。德国人经常用滑稽搞笑的故事来讲述捷克人在社会上的举止行为。而他们的这些行为在德国人眼中,是相当不入流的。这种歧视捷克人的案例很多。

在政府人口普查期间,有政治学教授向全体师生发出通知函,敦促他们把所有的雇员都列为德国籍,即使他们是捷克人。他陈述的理由是:仆人只能跟主人说话,因为主人一定是德国人,所以仆人必须说德语。

另有一例证。某天,一名教授与同事步行,他们看到一个房屋招牌要掉到人行道上了。这位教授说,“没关系,掉下来砸到的很有可能是捷克人。”

这种对捷克人的敌意显然非常可笑,布拉格的德国人和捷克人在种族和起源上没有丝毫的差异。国籍问题只是个人喜好问题以及谋生机会问题。

爱因斯坦最亲密的同事安东·兰帕是捷克一位看门人的儿子。像许多捷克人一样,兰帕有远大的理想和强烈的学习愿望,一直勤勤恳恳努力学习。尽管父亲是捷克人,却在德国人的大楼谋到了看门工作。小兰帕因此进了德国学校读书。他德语说得和捷克语一样流利。高级中学毕业时,他面临着上德国大学还是捷克大学的选择。最终他选择了德国大学,并成了恩斯特·马赫的学生。除了身上的捷克人血统外,兰帕像其他德国人一样,对捷克人充满敌意。比如,如果明信片上同时使用捷克语和德语印刷的“postcard”字样,他一定拒绝购买。他想买的是只有德语字眼的明信片。如果告知他这种明信片已经售完的邮局职员是捷克人,那么兰帕教授会指责他说,明信片上只保留德文是邮局职员的责任,并常因此发生争执。

这种情况下让那些不赞成与捷克人敌对的德国人也很难真正与捷克人交往。由于捷克人变得多疑敏感,在他们看来,德国人随意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侮辱他们,怀疑每个人都想羞辱和诋毁他们。结果,连善意的德国人要想与捷克人保持友好关系都十分困难。所以爱因斯坦不与他们接触也就不足为怪了。但是,爱因斯坦不支持与同事敌对捷克人的观点,也不参与诋毁羞辱捷克人的言谈。当然,他也不与任何捷克人很亲近。让人惊讶的是,却居然有捷克学生来听他的讲座,并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科学研究。其实这种事情在德国大学很罕见。

爱因斯坦与数学家乔治·皮克(1859—1942)关系也很密切。他比爱因斯坦约大二十岁,不管是作为普通人,还是科学家,他都有着非凡的个人魅力。在数学研究领域,皮克首屈一指,他发表了很多见解独到的权威论文,其观点后来发展成一门独立的数学分支。不过皮克没有得到相应认可,因为他的犹太血统和顽固的个性特征。比如只要他认定是正确的事情,他绝不妥协。他八十多岁才退休,后死于纳粹集中营。

马赫当年在布拉格大学做实验物理学教授时,年轻的皮克做了他的助理。爱因斯坦很喜欢听皮克追忆马赫的事情,皮克也特别喜欢讲马赫反复提及的那些观点,而这些观点可以解释成是对爱因斯坦理论的预测。皮克也是一个好小提琴手,通过他,爱因斯坦结识了一群音乐爱好者,并参加了室内音乐演奏活动。自那以后,总有那么几个晚上爱因斯坦会演奏弦乐四重奏。

爱因斯坦和皮克每天都见面,一起讨论问题。散步时,爱因斯坦会向皮克讲讲在研究相对论时碰到的数学难题。皮克那时就建议爱因斯坦看意大利数学家里奇(1853—1925)和列维齐维塔合著的《绝对微积学》,说这本书有助于爱因斯坦理论研究。

爱因斯坦当时有个首席助理,叫诺埃尔。他是波西米亚村里一个犹太农夫的儿子,从小就得耕田犁地。诺埃尔有着犹太农夫一贯的冷静沉着。他跟爱因斯坦讲了很多波西米亚村里犹太人的事情。比如,诺埃尔说,波西米亚村犹太农民和犹太商人日常生活中都讲捷克语,安息日则只说德语。因为希伯来语[9]在日常生活早已弃之不用,因而,与意第绪语[10]很接近的德语便成了希伯来语的替代品。这样的交谈让爱因斯坦对犹太人及其周围世界的关系产生了浓厚兴趣。

爱因斯坦还有一位亲密同事是梵文教授莫里茨·温特尼茨(1863—1937)。温特尼茨有五个小孩,都交给爱因斯坦培养,对此他曾说,“我很好奇‘同一家工厂生成的商品会有怎样的不同结果’。”每当爱因斯坦拉小提琴时,温特尼茨的嫂子都会弹琴伴奏。嫂子有一定年纪,做了一辈子钢琴老师,因此行为举止比较独断专行。她跟爱因斯坦讲话就像训斥小学生一样。每次说起这位嫂子,爱因斯坦总是说“她对我要求很严格”或说“她就像一个陆军中士”。爱因斯坦要离开布拉格时,向她承诺,一定给她找一个可以替代他的小提琴搭档,否则会继任理论物理学教授。当我到布拉格接替爱因斯坦的职位时,爱因斯坦将我引荐给了这位女士,她立即坚持要我拉小提琴来兑现这个承诺。很遗憾的是,我不得不告诉她,我从未拉过小提琴。“所以,”她回答说“爱因斯坦让我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