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在夔州通判任满之后,为了以后的生活,他写了两封信,分别寄给两个很重要的人物:一位是京城的丞相虞允文,另一位是四川宣抚使王炎。要知道这两封信有没有起作用,我们只要看看陆游在夔州任满以后的去向就知道了。夔州任满以后,两袖清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穷困潦倒的陆游又会何去何从呢?
就在这两封信发出去的同一年,也就是乾道八年(1172)的三月份,陆游从夔州来到了南郑。前面我们讲过,南郑就在今天的陕西汉中市。那么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呢?陆游为什么会到汉中来呢?汉中在陆游的一生中又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
汉中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汉中的特别,首先就在于它地理位置的特别。汉中是南宋和金国交界的西北边陲。在西边,南宋和金是以秦岭为边界的,汉中就正处在秦岭的南边。秦岭以北,包括今天的西安在内,当时都已经沦为金国的属地。其实汉中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历史上看,汉中就曾经有过好几次被推到历史舞台的最前沿。比方说,在楚汉之争中,刘邦受封为汉王的时候就是以汉中为都,雄踞关中,并且以这里为根据地,进一步挥师东进,跟项羽逐鹿中原,将项羽逼上绝路,最终夺取了天下,成了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直到现在,当时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的拜将台、刘邦的行宫汉台都还是汉中有名的历史遗迹。现在的陕西汉中市就是以汉文化的发源地自居的。三国的时候,蜀汉的丞相诸葛亮也是以汉中为根据地,出兵岐山,北伐曹魏,力图恢复汉室。埋葬诸葛亮的陵墓武侯墓至今仍是汉中最重要的古迹之一。
历史的烟尘虽然已经渐渐湮没了这些英雄人物的悲壮,但是汉中作为军事要塞的地位并没有改变。南宋的时候,汉中再一次被推到了历史的前台。绍兴和议之后,在南宋的西北边疆,汉中地区又成为牵制金兵,进而援助江东的主要战场,是宋金交界的最前线了。我们这里还是按南宋的叫法,把这个地方称为“南郑”。那么,陆游为什么要从大后方来到南郑这样的最前线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介绍一下四川宣抚使王炎这个人。王炎早年虽然隐居在江西的庐山,却是一个爱国的主战派人士,精明干练,很有雄才大略,在南宋乾道年间得到孝宗的重用。王炎被任命为四川宣抚使,镇守西北边疆,正是说明这个时期朝廷里的用兵意识重新抬头了,孝宗皇帝有意加快北伐事业的进度。而王炎也确实不负朝廷重望,他来到四川以后,很果断地做出了一个重大抉择,充分反映了他的军事胆略。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抉择呢?
原来,四川宣抚使的办公所在地,本来是设在四川的广元,王炎上任以后,毅然将宣抚使司从广元搬到了最前线的南郑。南郑交通极为便利,以此为根据地,不但可以扼守入川的咽喉,还可以向东北方向进军,越过秦岭,进而收复长安乃至整个中原。将“司令部”搬到南郑来,这说明王炎是很有军事家眼光的,在这里能够随时掌握最前线的战争形势的动向,及时调整军事策略。“司令”以身作则,镇守在最前方,同时也是一种姿态,王炎就是用这种姿态来表明朝廷和自己的北伐决心,鼓舞大家的斗志。
在这种形势下,正是王炎求贤若渴的时候,陆游写给王炎的“求职”信马上就得到了热情洋溢的回复。王炎在南郑已经搜罗了一大批抗金志士,现在陆游又主动请缨,他当然是大喜过望,于是马上回信请陆游立即前往南郑。陆游的毛遂自荐再一次改变了他的命运。当然,这一次的毛遂自荐,和王炎的回复,都应该是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的。也就是说,陆游写出去的两封信,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可见,任何时候,天上都不会掉馅饼下来,机会总是只垂青那些有准备、有实力并且主动进取的人。陆游几次命运的转折就说明了这一点:他第一次走入仕途,也是毛遂自荐,再加上其他人比如他的老师、朋友的欣赏保荐,终于获得了做官的机会;现在,陆游的两封求职信,再一次为他赢得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并且将他的人生推向了最**。那为什么说,到南郑王炎的幕府,是陆游人生的最**呢?
原因其实只有一个,这就要归结到陆游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投笔从戎。当了半辈子的文官,在几次南宋朝廷对金的战斗中,陆游都和他梦寐以求的军装擦肩而过,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了。现在,到南郑去,到前线去,披上战袍,骑上战马,佩上宝剑,拉开弓箭,做一名真正的军人。陆游的梦想,走过了无数的曲折,直到现在,才终于成为现实!那么,陆游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呢?三年前,王炎主动向陆游发出邀请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是“敢不急装待命,碎首为期”。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陆游一直在人生的低谷徘徊。现在,王炎的邀请再一次把他从低谷中拉了出来。陆游的心情,就是那种在黑暗中被困了很久以后,终于重见天日的感觉。
从陆游不同时期的诗里面,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他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前一种心态,是陆游在从军南郑以前的心态。那个时候,陆游总体上的心态是失落的,因为报国无门,也因为个人生活的贫困窘迫。这种失落的心态是怎么表现在他的诗里的呢?我觉得,这个时期,他在诗篇里流露的心态,很明显的一个特色就是叹老。
因为生活不如意,理想总是不能实现,所以陆游经常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比如说,三十岁应该是人一生中风华正茂的时候吧?可三十岁的陆游就说自己是“衰态转眼足”[39]了;在三十四岁入仕以前,他也曾经哀叹自己“老惯人间齐得丧”,说自己老啦,已经看透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间的是是非非得得失失;四十四岁的时候,陆游当时已经被罢官,在山阴闲居,他又说自己“蹉跎鬓已秋”[40],头发都白了,就像秋天起的白霜一样,自己却还是蹉跎岁月一事无成;四十六岁的时候,陆游准备去夔州上任之前,又感叹自己是“流离鬓成丝,悲吒泪如洗”[41];在去夔州的路上,他忍不住再次悲叹“万里羁愁添白发”[42],“少年亦慕宦游乐,投老方知行路难”[43]……自己都奔五的人了,头发都差不多掉光了,只剩下几根稀稀落落的白发。这样一个落魄的老头子,居然还要为芝麻点大的小官而千里奔波。他一想到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真是忍不住悲伤得要以泪洗面。而且他还感叹: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确实很想有个到外地当官的机会。这就跟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在家关了一二十年,被父母宠着管着,就只想考一个外地的大学,离家越远越好。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多自由啊,多好啊!陆游年轻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到外地当官,还可以到不同的地方游山玩水,喝酒吟诗,多惬意!可是到老的时候才发现,身体虚弱了,还拖家带口的,再没有年轻时候的那种**了,也没那种闯劲儿了,老了才真正体会到,长途跋涉、背井离乡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
这是陆游从军南郑以前的主要心态,我们可能发现了,他简直就像祥林嫂一样,在反复唠叨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指望”了,等等。可是现在呢,陆游终于实现投笔从戎的梦想了,他的心态由此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们都熟悉李白的一句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道难》),从夔州到南郑,路途遥远不说,经过的大多是些地势险要的地方。秦岭、巴山一带都是崇山峻岭,南郑就处在秦岭和巴山之间的盆地里。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挖几个隧道,修几条高速公路就可以一路畅通。陆游从夔州到南郑去,一路翻山越岭,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马,陆游后来在词里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就曾经说自己当年是“匹马戍梁州”嘛。特别险要的地方还得靠两条腿,一路上的艰苦那是不用说的。如果只是一般的工作调动,可能陆游又要有大把的牢骚要发了,可是这回陆游偏偏不发牢骚了。当然,感慨还是要发的,不发感慨怎么能叫“诗人”呢!那么,面对这样的长途跋涉,陆游又会发什么样的感慨呢?
这里我再引用他的一首诗,从中可以看出陆游的心情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这首诗比较长,我只引用其中的一部分,这就是他从夔州到南郑的路上写的《饭三折铺铺在乱山中》,诗的前四句是这样写的:
平生爱山每自叹,举世但觉山可玩。皇天怜之足其愿,著在荒山更何怨。[44]
“三折铺”是一个地名,在梁山道中,陆游经过的时候在这里“打尖”,这个三折铺的地形是什么样子的呢?“铺在乱山中”,说明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地势险要,一般的行人肯定会将这样的山路视为畏途的,可是陆游怎么看呢?我们来看这两句诗:“平生爱山每自叹,举世但觉山可玩”,他说啊,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自然景观就是山,觉得啥风景都没有山那么有味道。“皇天怜之足其愿,著在荒山更何怨”,现在老天可怜我,让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哪怕就是让我在这荒山野岭里待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啊!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的最后两句,陆游又开始放出了他的豪言壮语:“但令身健能强饭,万里只作游山看。”瞧我现在身子骨多壮实!心情好了,饭量也大了,体力也涨了,万里跋涉我就只当游山玩水一样轻轻松松。
从这首诗里,是不是觉得陆游的心情已经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呢?其实,这首诗还不算是最典型的反映。最典型的是,现在四十八岁的陆游,甚至觉得自己比二三十岁的时候更年轻了。他在到南郑的路上还写过一首词《鹧鸪天》[45],其中有一句说“不妨青鬓戏人间”——以前的白头发这个时候突然变成“青鬓”了?那个时候肯定没有“一洗黑”“一梳黑”之类的护发产品,也没有染发剂啊,我们只听说过有人发愁着急头发一夜之间全变白的事情,可从没听说过一夜之间返老还童,白发又重新变黑的故事。陆游又不是色盲,怎么明明是白头发突然看成了“青鬓”呢?
这就是心情的变化在起作用了。四十八岁的陆游虽然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但是应该也不至于满头白发,按常理推测应该是黑白夹杂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呢,注意到的就是白头发,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心情一好,白头发就看不到了,其实不是看不到,是故意不去看了,只看自己的黑头发。这样一来,就觉得自己还是青壮年,浑身还有使不完的劲儿,还可以大干一番事业!
更有趣的是,在后来回忆这段从军经历的时候,陆游竟然口口声声说那是自己的“少年”时代。比如说他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句子:“念昔少年日,从戎何壮哉”[46],“忆昔西征日,飞腾尚少年”[47]等等。一直在哀叹自己“老了”“老了”的陆游,接到了从军的邀请,忽然就返老还童,成了生龙活虎的“少年”了。一个从三十岁就开始说自己老态龙钟的人,突然在奔五的年龄说自己还是个“少年”,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只能说明一点:在别人看来异常艰苦异常危险的从军,在陆游看来却是世界上最快乐最浪漫的事。在不同的人眼里,“浪漫”有不同的涵义。有的人认为最浪漫的事就是和最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有的人说最浪漫的事就是天涯海角到处去流浪。陆游却认为最浪漫的事就是到前线去打仗!古往今来,能有这种想法的人肯定不多。打仗是要死人的啊!什么事情都可以贴上浪漫的标签,可是谁会把死亡看成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呢?偏偏陆游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见,一个人是不是老,有时候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更重要。当一个人能够为理想奋斗的时候,心理年龄就能够战胜生理年龄,散发出超强的能量。陆游就是这样,一穿上军装,那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头子一下子就不见了,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战场猛士!
在陆游以前,以从军为题材的诗歌很多,甚至还形成了“边塞”诗歌这样一个流派,但是绝大多数的边塞诗,基调都是比较低沉比较凄苦的,重点都在强调战争带来的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痛苦,征夫思妇的两地相思,甚至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悲凉。比如说我们熟悉的诗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还有李白写的“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关山月》)等等。可是在陆游眼里,战场却是最有魅力的地方,他宣称“投笔书生古来有,从军乐事世间无”[48]。投笔从戎的文人并不少,可是像陆游这样将从军看成“世间乐事”的文人,那还真是寥寥无几。
我们把陆游从军南郑前后的诗句一比较,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确实是兴高采烈、充满信心地到南郑去报到去了。这心情一好,旅途的艰辛,前线的危险,甚至是标志着衰老的白头发,他都看不到了,都不觉得了。那么,我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到了南郑以后到底做过些什么?第一章我们就讲过他在南郑当了几回打虎英雄。可是当打虎英雄并不是陆游的理想,他的理想是打退金兵“金老虎”。那么在南郑这样的最前线,陆游会不会有大作为呢?他在南郑到底做过一些什么事,这些事情对他以后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总的来看,在南郑的这段经历里,最让陆游得意的有四件大事,后来的半辈子,陆游都在不断地回忆这段经历,甚至可以这样说,这种回忆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他后半生的精神支柱。那么,是哪四件大事呢?我把这四件大事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文的,一类是武的。文的有一件事,武的有三件事。我们先来看武的这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陆游以军事参谋的身份,向“司令员”王炎献计献策。到南郑以后,陆游形成了一个重要的战略思想。他认为,要收复中原,必须首先收复长安(今陕西西安)。而要收复长安,必须以关中为根据地。要把握这里的地理优势,先要囤积粮草,训练军士,如果金人挑衅,就毫不客气地迎战;如果金人不发动战争,那么在短期内应该以守为主,机会成熟时再发动总的反攻,只有拿下了长安,收复整个中原才有保障。
当然,这个战略思想并不是陆游的个人创见,以前的抗金名将张浚、虞允文等人也这样提过。不过这种战略的提出,反映了陆游军事思想的转变和成熟。由于个人经历的关系,以前他是主张以江淮为正面战场的,所以他向高宗、孝宗都提出过要迁都建康。可是到了南郑以后,他经过了实地考察,认为从江淮进军不太容易,应该将关中作为正面战场,江淮作为侧面进攻相辅,这才是收复中原的根本。这一战略思想一旦成熟,陆游终其一生就再也没有改变过。而且,这一思想再一次证明了,陆游虽然积极抗战,但是他并非盲目冒进的,而是再一次强调了大规模北伐必须在准备充分的前提下才能发动。
除了提出北伐中原自长安始的根本战略思想之外,陆游还对王炎的用人政策提出了个人意见。比如说,当时王炎任用吴挺执掌兵权,吴挺是抗金名将吴璘的儿子,因为从小就跟着父亲在四川、陕西一带对金作战,很熟悉这里的形势,在军队里也树立了一定的威信。可是陆游来到南郑以后,经过多方面的接触,他发现吴挺很不可靠。吴挺为人骄横武断,养了一大帮子人,很有点拉帮结派的味道,还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的过失杀人,连王炎都管不住他。最让陆游看不惯的,还是吴挺沉湎于奢侈的生活,花钱如流水,对北伐收复的事情似乎并不怎么上心。陆游这个人我们都了解,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心里藏不住话的,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一下王炎,在这种关键时候千万别用错了人。所以他就向王炎提出来,要用吴璘哥哥吴玠的儿子吴拱来代替吴挺。可是王炎认为吴拱经验没有吴挺丰富,而且胆子也小,担心他吃败仗。陆游却说:“谁又能保证吴挺带兵就一定不会吃败仗呢?何况吴挺为人那么骄横,又手握重兵,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就算他打了胜仗,恐怕您就更加管不住他了!”当时王炎因为种种考虑,并没有采纳陆游的建议。后来,吴挺的儿子吴曦果然谋反叛变,暗中投降金国,自己在陕西称王。陆游的担心竟然成了现实。这也让我们想到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当年陆游就是因为提醒孝宗,要当心曾觌、龙大渊,结果得罪了这帮小人,才落得个被罢官的结局。从这两次事件,我们都可以看出陆游虽然只是一个书生,但在军事方面和识人方面是非常有洞察力、非常有远见的。
陆游在南郑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他亲身参与了对金战斗。虽然这个时候,军营里还在准备阶段,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事,但是因为位置处在最前线,小股的遭遇战却是经常发生的,这也是敌我双方相互的试探。陆游就亲身参与了好几次这样的遭遇战,这里我们只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有一次,陆游参加了发生在大散关的战斗,大散关就在今天陕西宝鸡的西南边,向来是金国觊觎的军事要塞。宋金曾经有好多次在大散关这个地方交火,但金人始终没能打开这个缺口。边疆的战斗是艰苦的,陆游在诗里回忆说:“铁衣上马蹴坚冰,有时三日不火食”[49]。穿上军装,跨上战马,踏着冰天雪地跟敌军作战,冰霜打到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两军对峙的时候,有时甚至好多天都不能生火做饭,只能靠冰冷的干粮充饥。可是这样的生活,陆游并不觉得有多艰苦,“一寸赤心惟报国”,因为这是他赤胆忠心报效国家的最好机会,这才是他梦想的金戈铁马的生活。
还有一次,陆游甚至骑着战马,在冰天雪地的晚上,突破金兵的防线,悄悄渡过渭水,插入敌军腹地。他到金兵的地盘上去干什么呢?用我们今天的话说,他很可能就是王炎派出去的情报人员,也就是“间谍”。他的任务,即是要潜入敌营,与沦陷区的义士取得联系,随时掌握金兵的动态。在金军内部,很可能安插着宋军的“特务”,他们长期潜伏在敌营里,获取的情报也要随时报告到宋军这边来。这是很危险的工作,要求派去的联络人胆大心细,武功高强,而且还不能派大队人马去,人多一张扬就很容易暴露目标。所以陆游很可能是带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插入敌营内部,必要时甚至可能单枪匹马夜闯敌营。在这种情况下,陆游的浑身武艺就有用武之地了——在做这种情报工作时,极有可能随时遭遇跟金兵的肉搏战。陆游本来就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剑客,在这类关键时刻,他最擅长的剑术就能发挥作用了。事实证明,陆游确实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他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严密封锁,及时地将金军的内部情报带回了王炎的军营,出色地完成了情报工作。
在南郑从军的日子里,像这样的小规模战事和情报交流,随时都在发生,陆游过的军营生活基本上就是枕戈待旦,风餐露宿,几乎没有清闲的时候。像夜间急行军啊,野外露营啊,边防巡视啊,甚至孤身一人突破敌军防线传递情报啊,等等,都给他的军营生活增加了刺激,当然也增加了危险。
陆游在南郑做的第三件大事,就是我们前面讲过的上山打老虎。那个时候当兵,在不打仗的时候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打猎。打猎并不只是娱乐休闲那么简单,是跟打仗有直接关系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打猎就是一种军事训练,可以锻炼士兵们的身手和胆量,大规模的打猎甚至有相当于军事演习的功能。陆游单枪匹马打死老虎的事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据有的学者考证,今天汉中市的拜将台,就是当年陆游打死过老虎的一个地方。陆游打虎,有时候是专门去打猎的时候打死的,有时候是在出差的时候经过深山老林、偶然碰上了打死的。不管老虎是怎么碰上的,反正老虎碰上陆游这样的猛士就是倒霉,结果都是要被打死。这证明了四十八岁的陆游,身手和胆量一点都不比年轻小伙子差。有了这样一些英勇的表现,军营里的陆游,在别人心目中,就不再是那个只会摇头晃脑写几句诗的文人,而是传说中的“大侠”了。
在南郑频繁遭遇的小规模战事,潜入敌方当间谍的传奇经历,还有打死老虎的这些英雄事迹,后来都成了陆游终生回忆的亮点。在陆游眼里,所有的这些艰苦、甚至是生命危险,都不过是他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事。有了这些浪漫的回忆,他这一辈子,才算是没有白活,才真正是享受到了他生命的最**。
除了这三件直接跟打仗有关系的大事之外,陆游还迎来了他作为诗人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要说到的,在文的方面,他在南郑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他的诗歌创作出现了质的飞跃。当代学者朱东润先生把陆游在南郑的这段日子说成是他“生的**,诗的**”。“生的**”我们前面讲过了,那是一个作为战斗英雄的陆游;“诗的**”又怎么理解呢?
在到南郑以前,陆游已经是名声显赫的高产诗人、著名作家了。他在四十二岁的时候,曾经亲自删订了以前的诗稿,集为《剑南诗稿》,只收集了四十二岁以前的125首诗。他自己说,这125首诗不足他所有诗作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他在编诗稿的时候,删掉了以前超过十分之九的诗。还有人认为陆游的《剑南诗稿》保存下来的诗只有他之前所有诗作的二十分之一,如果按这个数目来算的话,四十二岁以前的诗,保存下来的就不到百分之五了。《宋史》说陆游十二岁就能写诗,他自己则说:“自年十七八学作诗”,而且他几乎是天天都要写诗的。可以想象,从十多岁到四十多岁,近三十年间的诗,被删掉的数目也应该超过了千首!除了这次陆游自己大规模删诗以外,他在四川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把诗稿掉到河里,又损失掉一部分。晚年的时候他又对自己的诗稿进行过进一步的删订。至于陆游为什么要把以前的诗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删除,其中的原因他自己没有明确解释过,学术界当然有些猜测,比如说是不是因为政治斗争的原因,为了避祸,不得不毁掉这些“证据”;也有人说,是不是因为直到中年以后,陆游才真正领悟到诗歌的精髓,对自己以前的诗就不太满意了,干脆删掉……这些猜测都有一定的道理。即便是经过了这样的多次删减和散佚,陆游流传到今天的诗也有九千多首,词一百多首,他自己在七十七岁的时候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这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这近一万首还只是今天我们能够看到的诗,实际上,陆游当时写的诗,远远超过一万首。从产量上来看,仅凭留存下来的九千多首,陆游也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为文学史上的冠军诗人。
可是为什么说这样一位高产的诗人,直到四十八岁从军南郑的时候,才真正迎来他“诗的**”呢?
在这里,我先举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下陆游对诗歌理解的变化,这是他自己的一首诗——《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他在这首诗里承认:南郑的从军经历,在他的诗歌创作历史上就是一道分界线。来南郑之前,虽然他已经是著名诗人,可是到南郑之后,他才发现,以前那些诗其实根本都不值一提。他是这样说的:
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50]
这四句诗的意思是说:以前我跟人学诗,学来学去没学好,拣人家的一点残羹剩饭来吃,亦步亦趋的,并没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别人都吹捧我是著名诗人,只有我自己知道,跟那些一流诗人一比,我还差得远了去了,只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我们前面提到过,陆游有“小李白”的外号,他又是江西诗派的传人,江西诗派是认杜甫为祖师爷的,所以也有人说陆游的诗是继承了杜甫的衣钵。不过,我们先不说陆游到底能不能跟李白、杜甫相提并论,就算他学李白也好,学杜甫也好,最终他都不可能是李白第二或者杜甫第二,他必须要成为陆游第一!一个真正的诗人,他必须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东西,他必须要成为不可复制的经典,这才是一个成功的诗人。陆游也明白这一点,而陆游之所以最后没有成为李白第二或者杜甫第二,南郑的经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同一首诗里面,陆游是这样说的:“四十从戎驻南郑”,“诗家三昧忽见前”。“四十”是为了写诗的方便取的一个整数。前面我们说过了,陆游到南郑的时候是四十八岁,快五十岁了,按四舍五入的方法,他应该说“五十”才对。他这里说自己“四十从戎”,还是他的年轻心态在作怪,不想把自己说老了。写了四十多年的诗,早就是名扬天下的著名诗人,可是直到在南郑从军的时候,陆游才突然领悟到了“诗家三昧”,也就是写诗的真谛,才发现自己以前对诗的理解根本是不透彻的。那么,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关键到底在哪里呢?
陆游接下来解释了:“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天机云锦”这里是用来比喻写诗要用到的好材料。他认为,在一首诗里,材料要用得好,并不是光靠“刀尺”这些工具来修修剪剪就可以成功的。当然,这只是诗句表面的意思,这两句诗还有言外之意,这言外之意是什么呢?他要说明的是一个什么道理呢?
其实,陆游想说的是:要想把诗写好,光是熟悉格律啊、典故啊、辞藻啊这些都还不够,这只是技巧层面的东西,是形式主义的东西,而诗歌的实质应该是形式和内容的完美结合。这里所说的“内容”,就不仅仅是书本上学来的知识,而应该包含饱满的真情实感、丰富的阅历和深沉的思想。这并不是说形式就不重要。形式也很重要,这就好比一个美女,化妆化得很精致,衣着也很时髦得体,但如果这个美女只是外表漂亮,跟她一交流,发现她思想贫乏,矫揉造作,装腔作势,那这个美女在你眼里可能就变得一点都不美了。我们宁可喜欢一个简单朴素却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也不会去欣赏一个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美女”。诗也就像一个真正的美女,用不着堆砌厚厚的脂粉,有了深厚的思想内容,有了内在蓬勃的生命力,即使没有刻意的修饰,它也能像天籁一样打动人心。
对陆游来说,直到南郑的投笔从戎,他的人生才真正攀至了顶峰。如果说,过去的半辈子,他不得不受制于复杂的现实,那么到了南郑以后,束缚他心灵的桎梏才真正被打开了,实现理想的快乐、内心暗涌的丰富情感才像火山喷发一样辉映了他的诗歌世界。南郑从军的陆游,真的变了,而且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变得几乎让我们认不出来了!从白发斑斑的老头子变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从著名诗人变成了战斗英雄,从“李白第二”“杜甫第二”变成了“陆游第一”!
南郑从军以后的陆游,诗词创作更趋成熟老到,不但他以前特别擅长的五言、七言古诗等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律诗、绝句也日趋精进,跟他的古诗创作一样游刃有余,精炼工稳;除此之外,他的词也峬峭沉郁,在南宋词坛上自成一家。尽管他在南郑的作品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大多数已经散佚了,但还是有一些诗篇流传了下来,让我们得以窥见他在此期间的创作与心态。在此,我们选择陆游在南郑时创作的一首律诗和一首词,来分别看看他在诗词创作领域所取得的成就。
先来看律诗《归次汉中境上》:
云栈屏山阅月游,马蹄初喜踏梁州。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扬日夜流。遗虏孱孱宁远略?孤臣耿耿独私忧。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这首诗作于乾道八年(1172)十月,当时陆游出差被派往四川的阆中公干,从阆中返回汉中的途中,他写下了这首诗。“归次”就是在归途中稍作停留休息的意思。就要回到汉中了,诗人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情,连路途的遥远艰辛他也丝毫不以为意。“云栈”即连云栈,当时从汉中到阆中沿途都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连云栈就是借山势修凿的栈道,是川陕之间主要的交通干道。“屏山”即阆中的风景名胜锦屏山,山上建有纪念唐代大诗人杜甫的祠堂。“阅月”则是指他这次出差大约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一个多月里,诗人足迹所踏过的山山水水当然不可胜数,但在诗的第一句,他只选取了险要的“云栈”和曾经拜谒过的杜甫祠堂所在的锦屏山这两个主要意象:“云栈”既点明地理形势,又透露出诗人不以旅途为苦反以为乐的豪迈心情;杜甫被江西诗派奉为祖师爷,而陆游又师从江西诗派的顶尖级大诗人曾几,再加上杜甫以他深沉的忧国忧民之思跨越了时空的距离,跟陆游成为惺惺相惜的“异代知音”。所以,在这首诗的第一句,“云栈”和“屏山”两个意象的选取,足见诗人构思的精炼和用心的巧妙。尤其是接下来的一句“马蹄初喜踏梁州”,更是洋溢着诗人无法抑制的欢快之情。古代的梁州治所在即为南郑,此地还有梁山,因此名为梁州。这里陆游是以“梁州”代指汉中(南郑)。
诗人终于踏上了汉中的土地。他早就忘了漫长旅途的疲劳,伴着马蹄的“得得”声,他满怀喜悦地欣赏着汉中的壮观景色。“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扬日夜流。”陕西本属于秦国,在古代被称为“雍州”,所以诗中以“秦雍”代指。汉中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汉水从这里经过注入长江,更可以流向荆州和扬州。山川如此壮美,交通如此便利,怎不让诗人充满豪情,对这块土地流连忘返呢?
当然,诗人的愉悦心情绝不仅仅止于游山玩水,绝不仅仅只是对美丽风景的流连忘返,更重要的是,他还对这块土地充满了希望。什么希望呢?“遗虏孱孱宁远略”,敌人已经在苟延残喘了,他们实际上已经不堪一击,难道我们还会怕他们有什么深谋远虑吗?在战争环境下,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这是何等胆大心细的大将气概!陆游已经清醒地洞察到敌人的虚弱,金人在陕西驻扎的兵力并不多,他多么希望朝廷能够趁着这大好的时机,兴师北伐,重整山河啊!每念及此,诗人都不由得“耿耿独私忧”。“孤臣”是诗人自称,一个“独”字,含蓄地流露了诗人满腔报国之情、满腹文韬武略得不到理解的痛苦。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在忠心耿耿地为国家忧虑什么呢?也许值得他忧虑的东西太多:朝廷的用兵意志始终不稳定,左右摇摆;而驻扎在南郑的将军吴挺沉溺于歌舞风流的奢侈生活中,连统帅王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各方面掣肘的因素如此之复杂,北伐的愿望能够顺利实现吗?在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况下,诗人能不感到深刻的孤独吗?
在诗的最后两句,诗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浩然长叹:“良时恐作他年恨”。他多么害怕这大好的机会又被白白地浪费掉,坐失良机,只怕会成为千载遗恨啊!“大散关头又一秋”,眼看着又一年要过去了,年复一年,我们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浪费呢?壮志难酬的悲伤,国家命运的风雨飘摇,无不让诗人沉浸在无边的愁绪之中。
这首诗表达的心情从“喜”到“忧”再到“恨”,诗人情绪的跌宕起伏、豪迈的报国理想以及恐惧理想失落带来的痛苦都浓缩在这首短短的七言律诗之中。这不仅是诗人创作技巧的纯熟带来的感染力,更是诗人情感的汹涌澎湃带给我们的震撼和无限感慨。值得一提的是,情感的勃发并没有影响诗歌形式的完美。例如我们都知道,律诗的中间两联——即颔联和颈联是要求对仗的。这首律诗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对仗工稳,例如“地连秦雍”对“水下荆扬”,“遗虏孱孱”对“孤臣耿耿”,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叠词对叠词,极为工整。我们常说“戴着镣铐跳舞”还能跳得自如流畅,让人完全忽略甚至忘记这个完美的“舞者”居然是带着“镣铐”起舞的,内容与形式浑然一体,这才是诗歌追求的理想境界!
再来看陆游在南郑期间写的一首词:《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这首词作于乾道八年(1172)七月十六日,高兴亭就在南郑子城的西北面。可以想象,这正是陆游到南郑从军期间最为意气风发、斗志最为昂扬激**的时候。他和宣抚司的同事们在工作之余,呼朋引伴地一起到高兴亭去欢宴。觥筹交错、开怀畅饮中,渐渐地,诗人酒兴上来了。他乘着酒兴,豪迈地铺开纸笔,满饮了一盅酒,挥毫写下了这首词。
七月的汉中已经能感觉到秋天的凉意,前线传来军中号角的声音,在清凉的秋夜越发显得苍凉悲壮;远处的烽火映照着高台,渲染出边疆战场的气氛。诗人似乎忘了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光,他的心里无时无刻记挂着的,只有两个字——“中原”!“悲歌击筑,凭高酹酒”,《史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去刺杀秦王,来到易水边上的时候,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诗人心中也涌起一股战士即将出征的豪情,他又满斟了一杯酒,洒在地上,向苍天祷告:让老天保佑我们如愿以偿,顺利地收复中原吧!
也许上天真的被诗人这一腔赤诚感动了,连月亮都感染了诗人的真情,特意为“我”破云而出,深情地照耀着“南山”,照耀着中原大地。这里的“云”也许还可以理解为金人对于大宋王朝领土的侵占。诗人热切盼望赶走敌人的心情,就正和多情圆月破云而出的勇敢一样,他们一定会等到冲破云层的阻隔,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南山”就是指长安(陕西西安)的终南山。借着明亮的月光,诗人仿佛看到了长安的灞桥,杨柳依依;仿佛看到了长安的曲江,池馆依旧。那都是我们的故土啊!如今它们都在月光下静静地等候——“应待人来”。它们如此殷切地等待的人会是谁呢?当然是南宋朝廷的收复大军!它们在等着我们的军队越过秦岭,让沦落的土地和流离的人民重新回到亲人的怀抱。而在这支威武雄壮的大军中,当然少不了诗人陆游威风凛凛的身影。一个“应”字,充分表达了诗人对收复中原的自信和热切。
如果说,我们在陆游的诗中更多地体会到他的豪情,那么在这首词中,我们又在豪情中触摸到了他的深情。这固然与陆游对诗词不同文体的风格理解有关,同时也说明在陆游的心中,他心系中原的深情与出征北伐的豪情是交融在一起的。谁说侠骨与柔情不能并存?谁说铁石男儿就不能作“销魂语”?情到深处,表现的形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份情感的激**。天若有情天亦老,陆游的这份豪情与深情,足以让天地也为之动容,就像终南山上空的月亮一样,“多情”的凝望,只是为了顽强地等待“云开”的那一刻!
从这些诗词呈现的纯熟技巧和丰厚情感来看,完全可以这么说:南郑从军真正成就了那个独一无二、顶天立地的陆游。现在我们认识的陆游,是南宋文坛上著名的诗人,是南宋战场上的战斗英雄,是冲破了思想与现实的牢笼、恣意放飞真情、放飞个性的伟丈夫。
但是,这样一个陆游,是不是就是完整的陆游了呢?
我的回答是:不完全是!
著名诗人也好,战斗英雄也好,大侠也好,剑客也好,这确实都是陆游的真实面貌,但还不是他的完整面貌。完整的陆游,还有另外的一面。有人可能会认为,陆游的另外一面会是他人格的“污点”。很多人都希望陆游是完美的、伟大的,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个高、大、全的形象。但是,我却觉得,一个真实的人,他当然应该是可敬的,但同时也应该是可爱的。有时候“可爱”不完全体现在他的优点上,甚至可能反而是那些小小的“瑕疵”,才能让我们心目中的伟人一下子变得可亲可爱起来。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是没有任何缺点的完人,任何人都是优点和缺点并存的一个矛盾体。当然所谓的“伟人”“圣人”,是因为他们的优点占了绝对主导地位,缺点就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了,陆游就正是这样。如果说,南郑的陆游,成就了一个可敬伟大的陆游;那么我还想说,南郑之外的陆游,他性格当中那些所谓的“瑕疵”,那些脆弱和伤感,又成就了一个可爱的陆游。优点和缺点是矛盾的,但是,可敬与可爱并不矛盾。那么,陆游性格当中的“瑕疵”到底体现在哪些方面呢?这些瑕疵对他命运的改变又有什么样的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