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七年(1092)二月,苏东坡以龙图阁学士徙知扬州。
苏东坡在扬州半年。
除向朝廷呈奏解决本州“积欠”难题外,诗人苏东坡竟然停掉了颇负盛名的扬州花会。
扬州芍药,自宋初名于天下,与洛阳牡丹俱贵于时。
扬州人无论贵贱,都喜欢佩戴芍药花。
“故开明桥之间,方春之月,拂旦有花市焉。”
芍药极美艳,从其花名可见一斑:
冠群芳、赛群芳、宝妆成、尽天工、晓妆新、点妆红、叠香英、积娇红、醉西施等等。
蔡京知扬州时,仿效洛阳举办万花会。
每次花会规模盛大,一次需绝品芍药十余万枝。
后相沿成习,年年举办,终于成为官吏、奸商牟利的工具。
芍药虽美,却成扬州一害。
苏东坡爱芍药美艳。
红玉半开菩萨面,丹砂浓点柳枝唇。尊前还有个中人。(《浣溪沙·扬州赏芍药樱桃》)
然而,他不肯“以一笑乐,为穷民之害”。
苏轼叫停万花会,百姓闻之欢欣鼓舞。
取消了此花会,不消说,这年春天的扬州有些寂寞:
羡君湖上斋摇碧,笑我花时甑有尘。为报年来杀风景,连江梦雨不知春。(《次韵林子中春日新堤书事见寄》)
然而苏东坡心中另有一番爱民如子的欢喜。
元祐七年(1092)八月,苏东坡以兵部尚书召还。
十一月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
哲宗元祐八年(1093)九月初三,“元祐更化”的主持者太皇太后高氏病卒,宋哲宗亲政。
政治情势随之大变。
新党重新上台,元祐诸臣相继获罪。
这个秋天,注定成为苏东坡生命里一个萧瑟的季节。
“元祐更化”时期,苏东坡因反对司马光“尽废新法”,而不“参用所长”,遭到司马光等人攻击。
如今,在朝的新党势力又视苏东坡为旧党的中坚人物,不断寻衅于他。
糟糕的是,哲宗皇帝也对苏轼十分冷淡,尽管苏东坡曾前后为哲宗“侍读”五年。
新旧两党的夹击,个人私怨的掺杂,“共出死力,构造言语”,苏轼处境复杂危急。
苏轼决定离开。
他决定摆脱种种构陷,避开政治旋涡,为民办些实事。
为此,苏东坡不惜乞请出守“重难边郡”。
苏东坡连章乞郡,希望朝廷哀其“处此之至难”,而“措之不争”。
哲宗元祐八年(1093),58岁的苏东坡受诏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定州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定州军州事。
这时,一个痛苦出人意料地袭击了老年苏东坡。
他的妻子王闰之去世了。
这使本已处境艰难的苏东坡难过不已。
“临老遇此灾,怀抱可知。摧剥衰羸,殆不能支……”
苏东坡受命出知定州尚未成行,太皇太后又去世了。
此前已不满旧党的哲宗,现在明白表现出继述先朝的兴趣。
苏东坡身为朝廷要员出守边远重镇,理应陛辞,但皇帝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拒绝了自己的老师苏东坡。
种种迹象表明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苏东坡对此十分清楚,但他依然“锐于报国,拙于谋身”。
上殿面辞遭拒绝之后,出于一片“忘身忧国”之心,苏东坡于离京时上《朝辞赴定州论事状》,希望哲宗勿轻改元祐之政,以保持政局的稳定。
他十分担心“急进好利之臣”鼓动年轻的哲宗帝贸然行事,故“冒死进言”:
今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
但是,哲宗帝不但没有听从苏东坡的劝告,反而将他一再贬谪,终哲宗朝,苏东坡再也没有回到朝廷。
苏东坡于元祐八年(1093)九月二十七日离开京城汴梁。其时,“士愿从行者半朝廷”,因哲宗帝未陛辞,故“皆不敢有请于先生”。
在肃杀的气氛中,苏东坡带着刚刚同妻子王闰之死别的悲凉黯然离去。
他的心底是深重的叹息: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前年适汝阴,见汝鸣秋雨。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东府雨中别子由》)
十月二十三日,苏东坡到达定州治所。
苏东坡的离朝,并非不愿在朝,而是不安于朝,迫不得已。
苏东坡对这种频繁调动,深感苦闷和怅惘,到定州后他上《定州谢到任表》也明白**了心迹:
伏念臣一去阙庭,三换符竹。坐席未暖,召节已行。筋力疲于往来,日月逝于道路。……朝廷非不用臣,愚蠢自不安位。
如今他更加强烈地思念故乡:
“问君何时返乡枌,收拾散亡理放纷。”
人已半百,又遇政治寒冬,苏东坡的归心越来越强烈。
苏东坡这一时期的思乡情绪特别浓厚,他在大约四分之一的诗歌中反复地追想着故乡山水。
于定州获雪浪石,想起蜀中山水:“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国山水聊心存。”(《雪浪石》)
看到定州的海棠,也要引动乡思,视之为“乡人”。
在寄给弟弟的诗中,苏东坡反复提起“欲请梓州而归”,期待“明年花开时,举酒望三巴”。
浓厚的乡思,或许是处在巨大变更前夕的苏东坡特殊心态和情绪的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