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眷恋如是,苏东坡必须奉旨还朝了。
在高太后的圣眷之下,苏东坡升任礼部郎中。
哲宗元祐元年(1086),苏东坡居京师,自起居舍人升为翰林学士,知制诰。
是年王安石、司马光相继去世。
北宋中后期,朝廷斗争激烈,回到朝廷的苏东坡深受太皇太后倚重,然而政局对他并不友好。
苏东坡的确反对变法,但对司马光尽废新法的做法也有所保留。
于是苏东坡遭到新旧两党攻击,多次遭人诬陷。
他深感“群小侧目,必无安理”,而自己又不能“随世俯仰,改其常度”。
故多次上奏高太皇太后,“亲嫌求避”,离开朝廷。
次年,苏东坡四上札乞外任,不许。
元祐三年(1088),苏东坡又连上札乞郡,仍不许。
元祐四年(1089),苏东坡连章请郡。
三月,苏东坡以龙图阁学士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事,七月到达杭州任所。
在杭州,苏东坡疏浚西湖,建堤桥,整治太湖泛滥。
元祐六年(1091)三月,苏东坡被召入京,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元祐六年(1091)八月,苏东坡以龙图阁学士知制诰兼侍读出知颍州。次年二月离任。
颍州,地处由淮河入颍河的漕运咽喉部位,是南方各省通往京都汴梁的必经之地,又是京都门户。
贤相名臣晏殊、欧阳修、苏颂、陆游祖父陆佃等先后知守颍州,与颍州和颍州西湖留下了不解之缘。
尤其欧阳修“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
苏东坡“得颍州,极慰所欲”。
颍州曾是苏东坡的梦想。
早在二十年前的熙宁四年(1071),苏东坡首次请求外放之地就是颍州,但却辗转批为杭州通判,甚为遗憾。
那年他的恩师欧阳修刚刚致仕归颍。
故苏东坡这次“易职宠行”可谓如愿以偿。
苏东坡到任后第一首诗便开门见山表达了来颍的喜悦:
我性喜临水,得颍意甚奇。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泛颍》)
然而,苏东坡到任颍州时,适逢颍州天灾人祸齐发:夏季大水,秋季大旱,冬季大雪。
仕途坎坷的苏东坡没有想到,久怀念想的颍州也同自己一样多灾多难。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饥饿的危机竟席卷到知州衙门,连他这位一州之尊也挨饿,只能做梦解饥。
梦饮本来空,真饱竟亦虚。尚有赤脚婢,能烹赪尾鱼。心知皆梦耳,慎勿歌归欤。(《到颍未几,公帑已竭,斋厨索然,戏作》)
官府如此,民困可知。
到十一二月间,农民仅以榆树皮、马齿苋度日。
有些地方甚至“横尸布路”。
苏东坡遍访灾民,找各处城门守卒谈话。
经过调查,苏东坡掌握了灾情发生、发展的形势,并得知“庐、濠、寿等州皆饥”。
与颍州相邻的淮南西路,年成纵然稍好,但淮西提刑司张榜禁止粮食过淮北。
苏东坡因此判断:颍州当南北通道,附近流民来年很可能扶老携幼纷集境内。如果遣走,情理难容。若倒毙路旁,恐怕将有瘟疫发生。
情势非常严重。
外地流民加之本地灾民,嗷嗷待哺。
更可怕的是,若救济不力,饿民穷则思变,铤而走险,“弱者既转沟壑,则强者必聚为寇盗。”
颍州面临灾难。
苏东坡“日夜计虑,势不可缓”。
于是连续三个月上四个奏状,紧急请求朝廷赈饥。
同时,苏东坡通过不同渠道,竭力储备粮食。
一切能想到能做到的,苏东坡竭尽全力。
苏东坡在颍州任职仅半年。
这短暂的六个月里,苏东坡大兴水利:阻止八丈沟的开挖,整治境内沟渠,疏浚颍州西湖。
元祐六年五六月份,惠民河泛滥,陈州大水成灾。
都水监官员胡宗愈、崔公度,开封府界提刑罗适,陈州知州李承之等主张开挖八丈沟,即从陈州境内开挖一条354里长的新沟,使其夺颍入淮,以泄陈州之水。
苏东坡上任时,开挖工程已于六处分段动工。
假若苏东坡是庸官,便不会提出异议,何况工程已经朝廷许可。
但苏东坡不是庸官。
整整两个月,五十六岁的苏东坡一直奔波在水利工地上。
他实地测评和考察,凭借系统的水文资料确定,淮河泛涨时,八丈沟入淮口的水位高于八丈沟上游水位八尺五寸。
苏东坡感到震惊:未来涨潮淮水势必倒灌。
工程不能治水,反致水患。
苏东坡上章朝廷,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论证八丈沟不可开。
其论证有力,处处以国计民生为重,哲宗因此依允,迫使八丈沟工程暂停。
这至少免除了十八万夫役和三十七万贯石钱米。
颍州属京西北路。
元祐六年(1091)九月,苏东坡曾与京西北路转运判官朱逊之到颍州实地考察,商议开挖八丈沟之事。
当时正值颍州**盛开。**朵朵,满城金黄,如同苏东坡那不灭的为民请命之心。
之后苏东坡开始整顿颍州境内的水利。
颍州城外清河,源于西湖,中经焦坡,注入淮河。
二十年前欧阳修知颍州,清河尚可“直到焦坡不下船”,元祐年间已经壅塞。
苏东坡于是上马清河水利工程。
告竣后,除通航外,还使颍州西南部地表径流,水大可泄,水小可蓄,可灌溉上游六十里沿岸农田。
现在,苏东坡要开始整治他最爱的西湖了。
苏东坡自称“西湖之长”。
天下三十六西湖中最著名的三大西湖——杭州、颍州及惠州均经苏东坡治理开发,并因苏东坡而闻名。
颍州西湖是苏东坡最早接触的西湖。
熙宁四年(1071)六月,苏东坡通判杭州,七月携全家到陈州与苏辙道别,时苏辙也因反对新法除河南推官。
九月初,苏东坡离陈前行,苏辙送兄长至颍州,一同看望致仕后的恩师欧阳修。
他们同欧阳修共游颍州西湖,面对美丽的西湖月色饮酒纵谈,流连二十余日。
朅来湖上饮美酒,醉后剧谈犹激烈。(《陪欧阳公宴西湖》)
与敬爱的恩师、与亲密的手足的那一场游览,何等快意而温暖。
二十年后,元祐六年(1091)九月,苏东坡与颍州教授赵景贶、颍州节度判官厅公事陈履常、欧阳修之子欧阳棐和欧阳辩泛舟西湖。
当时“白露下众草,碧空卷微云。孤光为谁来,似为我与君。水天浮四座,河汉落酒樽。使我冰雪肠,不受曲蘖醺。尚恨琴有弦,出鱼乱湖纹。哀弹奏旧曲,妙耳非昔闻。良时失俯仰,此见宁朝昏。悬知一生中,道眼无由浑”。(《九月十五日观月听西湖示坐客》)
当他与友人在西湖美丽的水波中**漾,听到耳边传来歌妓悠然的歌声,分明还唱着恩师欧阳修当年的词作:
佳人犹唱醉翁词,四十三年如电抹。
与余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苏东坡不禁忧喜参半、深感光阴荏苒、物是人非。
苏东坡爱西湖,所以戮力整治。
遗憾的是,未等西湖修好,苏东坡便又再度离开,赴扬州任了。
元祐七年(1092)三月,当春风再度吹起,苏东坡得知西湖整修工程完毕,欢欣异常:
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轼在颍州,与赵徳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徳麟有诗见怀,次其韵》)
颍州西湖又再度在苏东坡心里涟漪阵阵、波光粼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