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中国人心里,都有一处桃源。
或许是前路中的一处偶然景致;或许是来时曾经忘我的故事;或许在化外,或许在内心。
苏轼的桃源是湖州。
湖州,地处浙江省北部,素有“丝绸之府,鱼米之乡,文化之邦”之称。宋代有“苏湖熟,天下足”之说。
湖州民风淳朴,文治教化传统良好,“行遍江南佳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
若论做官,历任太守皆比较清闲,“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
自然是优差。
这份优差,苏轼竟然得到了。
故苏轼称赞其“风俗阜安,在东南号为无事;山水清远,本朝廷所以优贤”。
其实,苏轼曾数次到过湖州。
熙宁五年(1072)十二月,苏轼第一次到湖州,是以通判杭州的身份到湖公干。那时浙西地区水患刚过,苏轼奉江南转运司檄文,到湖州和秀州视察堤岸。
湖州知州孙觉是苏轼的好朋友。
想想不免慨叹,苏轼的好朋友,多是跟他一样,为朝廷放逐之人。
苏孙二人仁宗嘉祐年间即相识。当时孙觉在京编校昭文书籍,曾与王安石相交甚厚。熙宁元年(1068),孙觉犯“不能谨密”过错,王安石还曾尽力为他疏解开脱。后来,孙觉不赞成王安石变法,这使王安石最终疏远了他。孙觉由是被排斥出朝。
苏轼首次到湖,知州正是孙觉。
那真是一次令人兴奋的旅行。
对湖州,苏轼是还未相见已倾心:“余杭自是山水窟,仄闻吴兴更清绝。”(《将之湖州戏赠莘老》)这是行前他寄给孙觉的诗句。
湖州洞庭霜桔、顾渚春茶、梅溪木瓜,仿佛都带着清新和温存,足以慰藉诗人飘零如寄的情怀。
杭州或许比湖州更美,但苏轼却独爱湖州的幽居。它是苏轼心底的“桃源”。
清绝的湖州终于迎来了诗人。
而苏轼在湖州竟乐不思蜀,盘桓旬余才不舍地离去。
这是一次完美的旅行。
这次,苏轼与孙觉、李常、张先、秦观、贾收等故友新知相互唱和,畅游湖光山色。
他为孙觉“墨妙亭”作《墨妙亭记》,并以珍藏的羊欣帖摹本相赠。孙觉新修葺的天庆观小园凉亭上,苏轼亲笔题写的“归雁亭”诚挚如新。
他与忘年交张先相逢,互相唱和,作《和致仕张郎中春昼》。
他第一次读到孙觉女婿黄庭坚如“精金美玉”的诗文,立刻料定日后黄庭坚必名扬天下。果不其然。
他游览于道场山和何山上,一再品赏湖州的清幽。
“我从山水窟中来,尚爱此山看不足。”(《游道场山何山》)
当然,苏轼并未忘记公干。
他和孙觉一起仔细检查了湖州到秀州的吴江河堤工程,眉头渐渐聚集,显然,回到现实的世界,难免褪散了一些身在“桃源”的欢乐。
站在河堤之上,苏轼对政见一致、命运相同的老朋友,曾一吐对政治斗争、京华生活的厌倦:“嗟余与子久离群,耳冷心灰百不闻。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赠孙莘老七绝》之一)
“耳冷心灰”,苏轼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与孙觉相携,缓步走下河堤。走进美好的湖州景色里,暂时忘却了命运中的沉渣。他不知道,不久之后,这些沉渣又将泛起并弥漫。
熙宁七年(1074)九月,苏轼赴密州任,途经湖州。
他当然要停驻“桃源”一番。
此时孙觉已去,知州是李常。那一次,李常刚刚喜得贵子。
苏轼与李常、张先、杨元索、刘孝叔、陈令举五人于霅溪边的碧澜堂相聚。之后五人将他送至松江,六人把酒相别垂虹亭。
这场聚会,因六人中三人曾任翰林学士,故此雅集世称“六客会”。
许多年后,又有一次六客雅集,然彼时前六客只剩苏轼一人,其余五人均已仙逝,史称“后六客”。苏轼作《南乡子》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