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剥落泰半的土城墙,这就是凤翔。
我们的视线如同日影,斑驳而忧伤。这位于陕西西部贫瘠之地的午后,温暖惆怅。
凤翔所在地是我国古代的关中地区。
这是记录着一些零落的战争史和争斗史的地方。
尽管那些战争和争斗早已化作干裂的黄土,在越来越平淡的岁月里逐日焦涸,再无人提及。
人类社会从来不缺少争斗,暴烈与恐怖在当时惨状难耐,但站在历史的高楼上眺望,记忆所及,却似乎是种种必然和不可避免。
凤翔城里曾经的争斗是异族之间的争斗,因而更为惨烈难解,这与凤翔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
我们的回忆所要触及的那段历史,是中国的北宋。
那时炫目阳光之下的凤翔属陕西路之秦凤路。汉族文明,即便是相对落后的,对某些部族而言,仍不啻是块引人垂涎的肥肉。
凤翔地处西部边陲,正是当时宋朝强邻西夏虎吻所及之地,必须承认,这是种最恐怖的靠近。
当时的西夏国即今甘肃省。
站在陕西西部边境,一只脚跨出去便到了西夏的领地。
这并非值得夸耀和让人幸福的卜邻而居。
相对边境军事力量较弱的北宋,剽悍的西夏国犹如猛兽,始终虎视眈眈,觊觎着北宋上乘的绢、香甜的茶叶及白花花的刺目银两。
通常是夜晚,有时也会在乾坤朗朗的白天,西夏人自恃豪勇纵马入城,闯进凤翔城内掠夺财物。
一直以来,面对入侵者覆巢般的野蛮铁蹄,凤翔百姓似乎显得不知所措,在蛮横与暴力之下,他们仿佛失去了祖先的骁勇和智慧。
是的,此地半属渭河流域,本是中华民族最值得骄傲和膜拜之地,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文明的发祥地,华族人文初祖轩辕黄帝和神农炎帝就在此诞生。
许多年前,炎黄子孙就是自渭水流域启程,开始了几千年的丰饶和文明。
在此,黄帝曾经败榆罔,降炎帝,诛蚩尤,渭水之滨,留下了华族祖先**的坚定印记。
往事已逝,但一个城市的名字却以独特的方式永远留下了它曾经的美好。凤翔古称雍州,之所以改称凤翔,是因为一个美丽的传说。
那是秦穆公的时代。
穆公的公主弄玉善吹箫,据说她能吹奏最哀伤的怨曲。某晚,公主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吹箫英俊少年,琼姿炜烁,风神超迈,骑彩凤而来。
少年对弄玉说:某萧史,居华山。雅能吹箫,特来相和。
萧史其实是个寂寞的神仙。偶然驾临,听到了弄玉的箫声,忽然心动,一念之下将美丽的桃林吹成落红。
在弄玉的央求下,秦穆公遣人去华山找到了羽冠鹤氅、玉貌丹唇的萧史。萧史来到秦国与弄玉相会。
于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合鸣出现了。
顺理成章的,萧史娶了秦国公主:秦国的山林溪边、晴朗大地和夜空,时时处处能听闻他们的合奏。
秦穆公更下令为公主与驸马搭建凤台。
那是秦国最辉煌的楼台。
楼台建成,公主携驸马止其上,朝夕合鸣,琴瑟和谐,甚至不饮不食,不下数年。
他们的音乐远离市井,似天籁华美而非凡。
一个夜晚,公主和驸马在月下吹箫,引来了紫凤和赤龙,当时漫天紫气飞舞,举国若狂。
似乎早有默契,公主与她那非凡的驸马乘上龙凤,渐渐往天际飞去。
秦穆公急急派人追赶,直至华山中峰,也未见人影。
邈杳的空中,只余箫声盘旋。“身去长不返。箫声时往还。”
“凤凰鸣于岐、翔于雍”——从此,雍改凤翔。
若干年后,故事的柔美还留在这城市经久不衰的名字里,然后柔美渐渐粗糙竟至消失了,随同消失的还有华族文化故里固有的刚猛和勇气。
凤翔百姓们已无法保护自己的丰衣足食,虽对西夏的武力到访不堪其扰,却又无法躲避。
不仅仅是凤翔,整个宋代朝廷都仿佛丧失了刚猛和勇气。
当时,陕西一带为了抵挡西夏兵民常年不时的骚扰,不得不加紧布防或进贡财物以换取太平,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
因而贫困连年,百姓生活劳苦而困顿。
除了与强敌为邻、平安无望之外,凤翔的地理环境颇为复杂,也使此地的富庶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凤翔地处中国的西部,偏安一隅,较为闭塞,而其中又有多重地貌,使民智的开发与发展变得难以着手。
凤翔北部多丘陵山区,巨大的起伏的山峦,深埋着历史与神秘。山间沟壑纵横,山上往往黄土覆盖,一眼望去压迫感油然而生。
即便山谷之中溪流处处,林业资源较丰富,仍然难掩此地崇山峻岭给予人世生活的艰难。
对于居住的理想性而言,凤翔南部平原地区较为宜居,此处土壤较肥沃,易于耕种,生存相对容易。
凤翔降水较少,可以想象,在农业社会时期,对百姓的日常生活来讲,最害怕却也最容易出现的就是旱情。
唐天复四年(904),凤翔曾经出现无法挽救的大旱。
旱情蔓延自冬经春,饥民啖食草木,甚至有骨肉相食者。山中竹无巨细,皆放花结籽,饥民采而食。
后晋天福八年(943),凤翔旱、蝗相继,人民流徙,饥者盈路,死者十之七八。
到北宋时期,凤翔有时会令人绝望地连续四个月滴雨不至,因此求雨成为当地人一年四季里最无奈却也最虔诚的一件事。
除去旱情,凤翔气候也比较寒冷。
四季中冬季时间最长。当冬天到来时,昼短夜长,树木冬眠。初冬,寒气漫漫。隆冬,地面冻结,早霜浓铺,满目秃黄。
在较久远的年代里,干旱、寒冷、战争,都是人类幸福生活的天敌。而生活在凤翔的人们,似乎具备了全部的不幸。
苏轼走上光明仕途后首次任职之地,就是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