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字子瞻。
他的弟弟苏辙,比他年幼三岁,字子由。
苏洵如同先知,他给两个儿子起的名字仿佛昭示了各自的未来。
苏洵在《名二子说》中详细剖白了取名的初衷。
他说:“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这既是期许,也是神一般的判断。
思辨过人的苏洵对两个儿子性情及命运的预料一针见血。
古时的车辆,由车轮、辐条、上盖、下底以及车前的横木构成。
所有零件各有其作用,除了坐车人胸前用作扶手的那一条横木——轼。
然而,无用的,却始终存在,去掉了,车辆就不完整。
或许苏洵希望轼的作用及光芒内敛含蓄。
这正是他对锋芒毕露的苏轼的期待。
苏洵担心苏轼光芒难掩,从而招致灾祸,后来苏轼的人生恰恰如此。
而子由是令人放心的,他的品性,如同无言不争的车辙,虽遭遇万般倾轧,却踏踏实实地留在地上。
一切车翻马死对他而言都是浮云。
苏洵似乎抱定宗旨,苏辙是善于在祸福之间找到自己的位置的,因而并不为他忧虑。
子由,在苏轼父子三人里,是最完美的世间形象。
比起苏洵的刻薄孤傲,他多了温良。
与苏轼的天真烂漫相比,他增添了谨慎持重。
而且,他与父亲和兄长一样富有才华和魄力,在任何场合均能表现上乘。
苏轼兄弟俩,当他们站在一起时,其不同性情而流露的不同风采,有相得益彰的美妙之感,令人惊叹造物的神奇而特别眷顾。
有这样的手足,对苏轼和苏辙彼此来讲都是幸运的。
而苏轼兄弟俩的情感之深厚,大约只有梵高与其弟弟提奥的感情庶几近之。
苏辙庆历四年(1044)入学,跟随苏轼读书天庆观,“至出蜀,或切磋琢磨,或登山临水,未尝相舍”。
他们是少年的玩伴和同学,登临山水之际,共同领略那些来自自然的箫声并相对会心而笑。
在浩瀚浮沉的为学求仕之途上,他们是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知己和伙伴。
在苏辙眼中,兄长亦师亦友。
他的一生,几乎永远追随苏轼且无怨无悔,永葆幼时南轩相伴的情怀:“游戏图书,寤寐其中,曰予二人,要如是终。”
兄弟两人情感的深度,可从他们开始踏上仕途后的心情得知。
当二人获得科举考试的成功,即将分赴任职之地时,唐代诗人韦应物的一首《示全真元常》触动了彼此的心绪:
余辞郡符去,尔为外事牵。宁知风雪夜,复此对床眠。
始话南池饮,更咏西楼篇。无将一会易,岁月坐推迁。
风雪夜谈的幸福令分离痛苦不堪,故兄弟两人相约仕途早退,以便同享闲居之乐。
在苏轼后来奔走漂泊的人生之中,他总竭尽全力制造与苏辙相聚的机会。尽管,那些相聚总是短暂的,而所有的分离又总是难舍又难以抗拒。
当苏轼仕途奔徙之际,子由是他最坚定的依靠。即使自己困蹇艰苦,子由也毫无怨言地同领苏轼的各种命运。
他帮助安置运送苏轼的家眷,承担他们的生活。
也是他,最后将兄长的灵柩安顿,并最终与苏轼相依同眠。
而苏轼,这个意蕴忧患的名字,竟超乎其父苏洵的想象。
在中国文学史或是文化史上,这个名字像夜空中的星辰,于每个看到过他的人的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使那些晦暗消沉的心灵,得以瞥见暗夜中的希望的微光。
这似乎可以证明,一切天才,尽管在他行于世间之际遭遇种种磨难,然而其不灭的光辉,终将照彻幽微阴暗的历史。
这光辉,使他曾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有了归宿,也使那些苦难变成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