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狼”与“狈”的末日(1 / 1)

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分,也是成都入冬以来最冷的时分。在林木蓊茂黑夜笼罩的少城公园深处,利剑般矗立的“辛亥秋四川保路死事纪念碑”下人影憧憧。石少武、柳如寇塞在嘴中的臭绑腿布已被掏出,他们被分别绑在碑下的一棵桉树上。上尉连长欧阳玉生已得到师长命令:尽快处生死这两个畜生。

夜幕中,传来霍霍的磨刀声。

被捆绑在树上的石少武明白,他和柳如寇已经死到临头。开车逃回的司机肯定立刻就将他们被捕的情况报告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人敢于隐瞒,自然会立刻报告给他的干爹、军长刘文辉。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街对面自己的部队竟没有一点声息。是干爹刘文辉不要他,不管他了?他越想越感到恐惧。

人,都有两面性,石少武更是如此。如果他还是当初的土匪,山大王,那死也就是死了。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是24军赫赫有名的混成旅旅长,这次“省门之战”的第一功臣,马上就要晋升为师长少将了。他还年青,前程远大,好日子才刚开始。他不想死,也害怕死。

完了,完了!他想,我石少武大江大河都走过来了,不想竟栽在了一条阴沟里,他不服。他想设法逃脱,再设法加倍报复。因此,这会儿,他一反以往,在29军曾南夫师上尉连长欧阳玉生和他率领的夜巡队面前哭哭啼啼,装出一副可怜相,好话说尽,请求饶他不死。说是,只要饶他不死,要他做什么都肯。要多少钱赎命,可以;要他带队伍反水可以,甚至连夜带人去逮刘文辉这个杂种,也不成问题……说到最后,石少武连自己说些什么都不知所云了。而背剪绑在另一棵树上的柳如寇自知必死,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哼,不要说废话了!我们都不想同你说了。”上尉连长欧阳玉生走上前去,指着被五花大绑的石少武大骂,“你狗日的以为刘文辉要来救你吗,咋还不来呢?失望了吧?害怕了吧?害怕也不行!你狗日的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我欧阳玉生饶得过你,成都市60万人也饶不过你。我只问你一句,成都人背后是咋个称呼你的?”

石少武很懵懂地看着上尉连长欧阳玉生,那样子似乎并不知道成都人背后如何骂他。

“石绝猪子(种猪)、天下第一骚棒!”旁边有个兵给他叫明。哗地一声,站在连长周围,看石少武一副狼狈相的夜巡队官兵们全都大笑起来;他们笑成都人这些话比喻得形象、有力、贴切、够味。

“还有,让你也死个明白。”上尉连长欧阳玉生看了看绑在另一棵树上,垂着头的柳大麻子,“柳如寇,你晓得吧,成都人是如何称呼你和石少武两人的?”

柳大麻子缓缓抬起头,借着曦微的月光看着面前英姿昂藏的29夜巡队队长上尉连长欧阳玉生,一副不知所以,等候回答的样子。

“狼与狈!”上尉连长欧阳玉生说得一字一顿,“石少武是狼,你柳如寇就是专门给这条狼出坏主意的狈。你可能不晓得狈是个啥子东西,有多么坏吧?反正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就讲给你听听,让你也死个明白。”看来上尉连长欧阳玉生是读过些书的,他讲得原原要本,“这是一个典故。说是一个上山打了许多柴的人回家时,已是黄昏时分,平原上四周无人,他被一群狼包围了。这人将挑在两个大筐子里的柴倒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小的柴山,他爬上柴山,一边呼叫救命,一边拿起扁担自卫。狼上不去,上去一只被他打一只下来。不一会儿,群狼背来了一个怪物坐在一边当教唆犯,怪物似狼非狼,似猪非猪,走不动路。这个怪物就是狈。狈专门给狼出坏主意,只见头狼走过去,附耳在狈嘴边听一阵说,这就指挥群狼上前,将柴一根根叨走。这招真毒。就在柴堆摇摇欲坠之时,在打柴人拼命呼救之中,一群人闻讯赶来了,群狼逃走,慌急间丢下不能走路的狈。狈被活捉,被人杀死褪皮,煮熟下酒,肉不好吃,只有耳朵尚可。可惜,你这只石少武的人狈,不如那只狼的狈。狼的狈的耳朵可以用来下酒,你呢,完全没有用处,死后比狗屎都臭。”

柳大麻子听后想了想,什么都没有说,又缓缓低下了头。

石少武开始反弹,他意识到了必死无疑,求人无用,匪性大发。被五花大绑在大树上的他,又跌又绊又骂,竭力挣扎,披头散发,像头已经落入陷阱却想竭力挣扎逃脱的狼。“欧阳!”石少武破口大骂,“老子认得到你。老子死得不服气。你虾子整死我,我石少武到阴间也要拿你去垫背!”

“说说那么多捞球,看我的!”已经磨好了刀的大块头班长任水生,手提一把磨得锋快的大刀从夜幕中走了上来,上尉连长欧阳玉生给他示了个意。任水生走到柳大麻子身后,伸出左手在他肩上猛地一拍,就在柳大麻子条件反射地将颈子一硬时,任水生将手中大刀一举一抡、斜着狠劲劈下去。暗夜中,只见白光一闪,如一道闪电,呼地一声向柳大麻子右边颈子射去。倏然间,柳如寇的一颗大头就像跳舞一样,从颈上弹起来,空中一蹿,再咕咚一声落地,借着冲力,骨碌碌滚进了黑暗里。呼的一声,热血从他的断颈里冲出来,喷溅如雨。

“这个石少武咋处理呢?”有士兵问。

所有的希望在石少武眼前完全破灭了。他破口大骂,骂得不知所云。他已经陷入了一种昏迷状态,所有的外界事物也正配合着他的绝望情绪:头上昏暗阴郁的夜幕,裹在昏暗阴郁夜幕中的是冷着脸,剑一般刺向天空的“辛亥秋四川保路死事纪念碑”。四周是重浊得喘不过气来的黑暗。

“人家是旅长,级别不同,总得留个全尸。”上尉连长欧阳玉生说话很幽默,说时手一比。在一边早就准备好了,块头大,力气也大的汪大成应声而上,将一端挽了一个结的粗麻绳,往石少武头上那一截横空出世的粗枝上一扔,绳子搭过树枝,吊下来,汪大成将绳子打好结,再往石少武颈上一套。就在汪大成把这打结的绳套套在了石少武的颈上时,另一个兵走到树后,用手中锋利的刺刀将石少武捆成了“粽子”似的绳索一一挑断。汪大成用力一拉粗麻绳,暴风的呼啸顿时吞没了石少武最后一声嚎叫。石少武被滴溜溜提拉而起,吊在了半空,双脚在空中乱蹬一气。

“石少武!”上尉连长欧阳玉生站在离石少武不远处,指着滴溜溜吊在树上的石少武说,“我们特意给你留个全尸,好让明天全城的人都来看看你这个专门**良家女子的石绝猪子(种猪)、天下第一骚棒死后的鬼样子!”石少武在半空中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很快吐出舌头,死了。

天亮了。

石少武在少城公园里被绞死的消息,犹如长上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九里三分的成都城内的数百条大街小巷。人们奔走相告――

“大家快去看啊,石少武在少城公园被吊死了,成了吊死鬼!”

“天作孽,犹有说;人作孽,跑不脱!”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不顾危险,从四面八方、熙熙嚷嚷地涌进了这段时间因为战乱人们很少光顾,显得荒芜冷寂的的少城公园;虽然好些大街上仍然垒着沙袋,架着机枪,24军与29军还处于战争状态。

老天也来庆幸。阴霾了多日的成都的天,在这天上午十时左右开了脸,厚厚的云层后缓缓推出一轮冬阳。给移步换景,尽管已到冬天到处仍然竹木青葱的少城公园披上了一层金,平添喜庆色彩。在少城公园的标志性建筑――剑一般直指苍穹的“辛亥秋四川保路死事纪念碑”之下站满了人。人们看着像死狗一样吊死在树上的石少武,无不拍手称快。一夜过去,吊死在树上的石少武两眼鼓凸,长长的舌头伸在嘴的一侧,一脸乌青。好些受过杂种凌辱或家中有人受过凌辱的年轻妇女或是老妪喜极而泣。有的为泄愤,随地捡起石头瓦块,捡起凡是可以捡到手的一切,边骂边朝吊死在树上石少武尸体上打去。石少武的尸体已经梆硬,被不断扔来的砖头瓦块,打得滴溜溜转。“辛亥秋四川保路死事纪念碑”下,一时人头涌动。吊死在树上的石少武,成了很憋了一段时间气的成都人的出气筒。人群涌动,“辛亥秋四川保路死事纪念碑”下,顿时成了一片愤怒的海洋,也是一片欢乐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