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算了。”干爹刘文辉回答得轻描淡写,“石少武这也是咎由自取!”(1 / 1)

29军曾南夫部,夜巡队上尉队长欧阳玉生,当然不敢随意处死石少武。就在他带着兄弟们将这一对臭名昭著的狼和狈――24军混成旅旅长石少武及手下第一团团长柳如寇连拉带打地弄带进少城公园深处,有心置这两个家伙于死地却又不敢,立刻派人回去报告了师长曾南夫,说出了弟兄们的意思,请师长决定。上尉队长欧阳玉生想的是,如果师长不同意将石少武处死,那他们就将石少武、柳如寇狠打一顿,以泄心中之恨。比如学一些古书中的情节,将人割去一只耳朵或从身上卸去一个什么“零件”了事。没有想到师长曾南夫也极为痛恨这两个人,尤其是石少武。得报后,当即手在桌上一拍,大声喊好,一张黑红的四方脸上漾起笑意,“这两个家伙,一对‘狼狈’自己撞到我们枪口上来,就怪不得哪个了,只怪他们自己作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曾南夫个子不高但笃实,戎装笔挺,军皮带上别支白郎宁手枪。似乎因得到这个报告高兴,也可能是对石少武的气愤,之前正在作战室里,他正同一帮面容沮丧的参谋们研究撤军路线等等事宜,一听这报告,霍地站起,将头上军帽往桌上一甩,一头剪得短短的、又粗又硬的黑发都立了起来,犹如钢针。手下的参谋们等都欢呼起来。

“你们说,如何处理这两个家伙?”曾南夫问大家。

29军参加“省门之战”的王铭章、曾南夫两个师共计三万人的部队,都是田颂尧的绝对主力;而两个师长王铭章和曾南夫在个人禀赋上又有所不同,有所侧重。王铭章以英勇善战,服从上司命令著称;曾南夫则以点子多,善于临机处置闻名。

听师长这样问,底下立刻炸了锅,纷纷声讨石少武――

“这两个家伙头顶生疮,脚下流浓,坏透顶了,早该死了!”

“石少武这个采花大盗,**估霸,糟踏了多少良家女子?凡成都人,人人闻其名欲食其肉、寝其皮。我们29军在成都住了三年,临走也没有啥子好的东西留给成都父老作个念头,不如就在今夜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这两个坏种铲除了,给成都人送个大礼!”

“别的不说,石少武,还有柳大麻子,这次打煤山、拿四川兵工厂,杀了我们多少兄弟,手上带了多少命债!师长,你就不要让军长晓得了!军长晓得了反而为难,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个坏种做了!”……

“要得!”曾南夫目光灼灼,“我听你们大家的。”这就快步走到桌前坐了,拿出一张军用签,签发了立即对石少武、柳如寇的必杀令,交给上尉派回来报信请示的一个少尉,并又专门作了嘱咐:“告诉欧阳玉生要快,夜长梦多!嗯?”

“是!”少尉心领神会,双手接过师长的命令,给曾南夫敬了个礼,随即带着一个挎冲锋枪的士兵立刻融入了暗夜。

与此同时,刘文辉在家里接到了冷寅东从将军衙门“省门之战指挥部”打来的紧急电话。电话中,冷寅东报告了石少武、柳如寇夜晚去祠堂街寻花问柳,被曾南夫的夜巡队捕获后押进少城公园,估计凶多吉少,只有司机一人逃了回来。听得出来,冷寅东对石少武、柳如寇这两个人很不以为然。

刘文辉边听边寻思,听完后,并不急于表态,声音也很平静,问冷寅东:“寅东,你的意见呢?”

电话中,冷寅东略为沉吟,“如此大局来之不易!我的意思是,意思是,如果可能,是不是通过外交途径,找田颂尧谈判,提抗议,要他放人?”

“事情发生后,祠堂街对面29军有没有战斗准备?”

“有。”冷寅东知道军长这话的意思是在问他:如果我们这边采取军事突袭的方式去救人行不行?

冷寅东强调:“对面29军曾南夫师作好了充分的战斗准备。”

“啊?!”电话中,刘文辉一声长长的“啊!”显示了他思想上的矛盾和犹豫。

“这样!”等了一下,刘文辉说,“先不要动,不要采取任何措施,让我考虑十分钟,到时我把电话给你打过去。”说完,放了电话。

刘文辉在房里踱起步来,这是他每遇重大事件,在作出抉择前的习惯动作。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时序已经进入深冬。窗外风过处树叶沙沙,虽然室内温暖如春,可是他还是感觉得到室外的深重寒意。他大体想象得出这时在一片漆黑,寒气袭人的少城公园里的森然情景:被29军官兵恨透了的石少武和他的手下第一团团长柳大麻子正在受罪,两人被曾南夫的夜巡队绑在树上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惨叫声声;甚至可能更厉害。怎么办呢,去不去救他们?救,又该如何救呢?电话中,冷寅东的口气是明显的,反对用武力去救这二人。如果不想法救出来,石少武、柳如寇很可能活不过今夜。如何是好呢?他猛然站住了,背对着灯光,凝视着拉着窗帘的窗户,陷入沉思中。

他那硕大的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灯罩是绿色的,从绿色灯罩中流泻出来的一缕白光,很明亮地洒在桌上,而四周却是黑黢黢的。可以看清,摊在办公桌中央的是一份“关于24军和29军停战协议”初拟文本,那是他亲自拟定的,准备明天交给24军田颂尧。文本的内容都是知道的,很简单,就是三条,只不过是用文字将内容固定下来,然后,履行一个仪式――签字。待这些过程走完之后,田颂尧就带着他的两个师撤离成都,这就大功告成。

这是多么好的结局和时机啊!可是石少武竟利令智昏,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得了,竟去干这样的事情,捅了这样大的漏子!为了救他,搞军事突袭?不行,不值得!那么,给田颂尧去个电话,求田颂尧放人?这可怎么开得了口?我刘自乾是党堂四川省政府主席,田颂尧是我的手下败将,只有他来救我的,未必我为了一个石少武反而去救田颂尧?这断断不行!再说,话怎么说?难道说你刘自乾能纵容自己的干儿子晚上去抢劫良家妇女,完了还要替他说情?不行,我刘自乾丢不起这个人!再说,石少武、柳如寇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土匪,在成都早就是臭名昭著了。以往之所以那样对石少武,是要用他。现在,胜利了,有没有石少武这个人都没有关系了……

室内灯光黯淡。刘文辉长久地保持着固有的姿势不动,处于凝想中;他被背后灯光投射到对面墙壁上的身影,看起来既清晰又怪异。身着长袍马褂的他投到墙壁上的身影,很像是他老家大邑县大飞水原始森林中的狼。这种狼个头不大,却非常狡猾,动作敏捷,而且疑心很重。当它接近猎物,只要一扑猎物就在手之时,它仍然小心又小心,脚步放得轻了又轻;因此,当它对猎物发起致命一击之时必然至命。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陷入沉思中的刘文辉,觉得自己就像那种狼。

是的,他想,正如冷寅东所说,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如果田颂尧不是处于绝境,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田颂尧是断然不会请经尹昌衡和五老七贤出面调停;断然不会同意以那三条为条件,草签城下之盟:带部队悉数退出成都,退去川北,从而去了他一大隐患,避免了以后的腹背受敌。他刘自乾捡了一个好大的便宜!之所以发动天怨人怒的“省门之战”,不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吗?

反过来想,如果田颂尧和孙震孤注一掷收缩部队,依据北门文殊院等名胜古迹和并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的王铭章、曾南夫两个主力师三万多人的部队,同24军拼死一搏,会怎么样?局面很可能会发生不利于我之逆转,一、政治上道义上,我刘自乾要输分;二、田颂尧在成都硬顶,刘甫澄在川中一线大肆起兵;三,南京老蒋趁势收拾我,将我的四川省政府明令撤职:就近的邓锡侯再倾力帮田一把,哎呀,结果会多么可怕多么难以想象!

就在今天下午,他同田颂尧经尹昌衡和五老七贤作调停人达成就地停火协议之后,他不仅在川报上看到了《成都巷战受难人民泣血请愿团向国内外声明电》,同时得报,南京的老蒋(介石)对他暗中出手了。老蒋示意刘湘打他,并援助了刘湘几十万弹药枪枝,还有军用电台……

幸好田颂尧没有看清这后面的棋,不然,麻烦大了!能与田颂尧达成这样三条,实在是万幸。

想到这里,处于静思默想中的刘文辉就像下了一盘盲棋,棋下赢了,却赢得很险,赢得侥幸,赢在对手目光短浅。而赢了棋的他也已筋疲力尽,赢得有些后怕,不禁长长吁了口气。

是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决不能为救石少武轻启战端!见好就收。不然,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再生波澜,那么,再生波澜的时局很可能就像眼前窗外莫测高深的黑夜,处处都埋伏着凶险、不测,甚至杀机。这,犯不住!

那么,对石少武见死不救,我刘自乾又会不会被人看作不仁不义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这句名言闪现在了脑海中。这个名句出自汉高祖手下第一大将、为汉朝开国立下第一大功的韩信之口。打更匠出生的刘邦原本什么都不会,就是会耍流氓,尽干些将儒生的帽子拿来接尿之类事;一遇到事,就问身边的文臣武将张良、韩信、萧何等人“如之奈何?”显得很是无能。而西楚霸王项羽却是百战百胜,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但最后,最会打仗百战百胜的项羽,却最终败在了最不会打打仗却会用人的刘邦手中。

刘邦最终得了天下,成了汉高祖。刘邦得了天下之后,立刻听从妻子吕后建议,将功高震主的韩信诱捕诛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就是天下第一大将韩信在被缚押赴刑场处斩时,流着泪说的,这话因极富哲理,及致穿越了时空流传至今,而且将继续流传下去,生生不息。

是的,被缚押赴刑场处斩很悲哀的韩信这话说得很精彩,比喻也相当精当贴切。但是,没有办法,这往往也是当政者的无奈,是当政者的必然选择。谁叫你韩信那么功高名大呢?不杀你当政者如何能放心?再说,飞鸟既然尽了,良弓还拿来干会么?既然养犬是为撵兔子的,兔子都没有了,撵兔子的犬不杀来吃还留下干吗?

再说,石少武能同当年的韩信比吗,完全就没有可比性。石少武在成都声名狼藉,既然事到如此,那就只有让他顺其自然了。舍了!这会儿,他下定了决心。

“当――!”挂在墙上的壁钟敲响了一下,钟声低回,这已经是第二天零时了。刘文辉被钟声惊醒,给冷寅东回话的时间到了。当他转身,快步走到桌前,刚要拿起电话;电话响了,电话是冷寅东来的,看来“省门之战”实际上的总指挥比他还急。

“军长!”冷寅东问,“决定了吗?”

“决定了。”

“如何决定的?看来得快,要不然,石少武、柳如寇可能就没命了!”

“算了。”刘文辉回答得轻描淡写,“石少武这也是咎由自取。”看冷寅东不再说话,“咔嚓!”一声,他轻轻放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