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招牌打共和,共和幸福亦何多。
这回风浪从空起,不是操戈是倒戈。
街口堆墙势颇凶,恐怕对敌打冲锋。
交通阻断盘查紧,市面行人概绝踪。
多少居民阻外边,风餐露宿最堪怜。
亲人隔断无音信,害得全家望眼穿。
市面无人只有兵,交通断绝紧半城。
有钱难买柴和米,不管居民生与死。
当灾最数是“皇城”,学校民房一扫平。
几次冲锋拼死命,“煤山”脚下万人坑。
尸骨堆山血化河,周围园圃涨腥波。
牛皮菜变血皮菜,茹素人家莫下锅。
结队绅商请愿来,三军联合会公开。
赞成停战苏民命,终是空言化劫灰。
--摘自《成都巷战竹枝词》
像是一桩需趁夜赶紧做完的脏事、丑事,在九里三分的成都全城打得很紧的战争,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渐次停熄了下来。将军衙门24军军部“省门之战”作战室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这在彻夜不眠的总指挥冷寅东听来,这些声音全都带着笑意,非常悦耳动听。他的精神处于亢奋中,各路捷报在天亮前陆续向他报来:全城制高点煤山被石少武拿下;增援田颂尧的邓锡侯28军黄隐师,见状不好,缩回灌县去了;田颂尧从德阳抽调来增援成都的部队,被堵在了新都三河场过不来;田颂尧在成都的部队已被全数赶到了北门一线,田颂尧、孙震不得不将指挥部移到了文殊院,准备作最后殊死战……参战各部向他最终请示一个关键问题,是否趁机乘胜向龟缩在北门一线的田部发起最后攻击?
闻讯很是振奋冷寅东,对此不敢自专,立即请示了刘文辉,对各部下达了如下命令:巩固战果,各部作适当休整,作好最后攻击田军准备;对已包围在北门一线的田军注意控制,暂缓对田军作最后打击。下一步如何行动,等候军长命令。
“北诗,我们终于熬过来了,我们终于胜利了。”冷寅东吁了一口长气,看着同样熬了一夜,协调他指挥作战,眼里网满了血丝的军参谋长田北诗一笑。田北诗点了点头,两人这时都感到精疲力竭,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很想睡。他们喝了弁兵送上来的热茶,弁兵请示两位长官想吃什么,他们说,口发苦,什么都不想吃。田北诗挥了挥手,要弁兵打开窗子,把一屋子的乌烟瘴气放出去。
昨夜他们抽的烟太多,旁边一张小桌上摆的是他们宵夜吃剩的东西,一片狼籍。
就在这时,刘文辉兴冲冲地赶来了。
冷寅东、田北诗赶紧站起,让坐。
“坐坐坐。”刘文辉面带微笑,挥挥手,“你们辛苦了一夜,快坐快坐。”说时率先坐下。冷寅东知道刘文辉赶来的意思,这又强撑着站起身来,手中拿起一根两尺多长的荆竹条,指点着沙盘,向刘文辉报告了目前的态势。态势显然大好,对24军大为有利,讨厌的是如果要全歼田颂尧部,毕其功于一役中间隔着一条锦江,这就形成了南北对峙的态势,两边只有一架北门大桥相通。幸好田军没有炸桥。隔河,田军沿线作好了战斗准备,想一口吞下田军,并不容易。还有一个麻烦的是,文殊院是川中名寺,原四川大汉军政府首任都督尹昌衡下野以后,吃斋念佛,在文殊院挂了个顾问头衔。如果要打田军,必然伤及文殊院,必然会引起各方强烈反对,不说其他人,光是尹昌衡就会跳出来同他刘自乾拼命。尹昌衡不是一个等闲之辈。想到尹昌衡,刘文辉心中有些发虚。听了冷寅东的汇报后,冷寅东等军长拿主意,他却没有吭声,只是条件反射似地将手往后一伸,随时跟在身边的副官李金安赶紧将一只擦拭得精光锃亮的白铜水烟袋递上。刘文辉接在手中,又埋下头来,开始了那一套复杂有趣的程式:掏烟装烟,尖起嘴吹燃纸捻,拄在烟斗上,一个劲咕嘟咕嘟抽烟。一时,作战室里,青烟缭绕。
这个时候,刘文辉的思想上走马灯似地走着尹昌衡。尹昌衡同如今势力看涨的国民党中央上层实力派人物,有山西土皇帝之称的阎锡山是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结拜兄弟……还有好些当今军界政界名人,不是同学就是故旧,牵一发动全身。表面上看起来,现在的尹昌衡早已下野,无官无职,可瘦死的骆驼比马重,尹昌衡不是好惹的。何况,他身后还有一帮五老七贤。还有张澜等人。这些人都是通天的,把这些人惹到了、惹毛了,很可能会吃不了兜住走。他不能不好好想想,权衡利蔽。
尹昌衡是四川彭县人,一生极具传奇性。他少时家贫,清末年间清廷在四川办的第一批军官学校时,他以优异成绩考进军校,后被选派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留学。当时他的同学,后来好些都成了中国大名鼎鼎的人物,在日本东京士官学校,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人才聚集。如蒋介石、张群这些人,都是这个学校的留学生;后来与尹昌衡在广西共过事,在北京又一起落过难,同时被过袁世凯软禁过的蔡锷,也是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留学生,只不过比尹昌衡高三期。尹昌衡在日本留学时,就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秘密反清军事组织“铁血丈夫青年团”。黄埔军校创办之初,孙中山原本来是要尹昌衡去当校长的,可惜,刘湘作怪,尹昌衡都走到了重庆,被刘湘留难软禁,最终只得折回成都。
尹昌衡在日本东京士官学校学习时,与阎锡山、唐颂尧、孙传芳及李烈钧等是同班同学。尹昌衡个子很高,因而有尹长子之称。他当时年轻,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成绩好,时常坐在树下看书,被班上同学笑称为“牛顿”――当初大物理学家牛顿就爱坐在树下看书,有次被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砸了头,恍然有悟,发明了牛顿“万有引力定律”,意思是看尹昌衡以后能不能发明什么。
尹昌衡同阎锡山睡上下铺,阎锡山睡上铺,他睡下铺。阎锡山是山西五台人,说一口“苕”话,闷葫芦一个,向为尹昌衡瞧不起。军校快毕业时,他们到北海道滕田师团实习。阎锡山身上得了疳疮子,整天没事就坐在上铺扣疳疮子,扣得皮屑满天飞,扣得尹昌衡烦,他骂阎锡山是“癞皮狗”。阎锡山脾气很好,并不动气,笑着反驳,“咋个‘癞皮狗’都骂出来了,人吃五谷生百病嘛。”尹昌衡把笑扯扯的阎锡山没奈何,只好由他扣去。
有天阎锡山上岗放哨去了,尹昌衡对同寝室的唐颂尧、李烈钧等人说,这“‘癞皮狗’没事就趴在铺上,一个人拿个小本子在哪里记呀写的,挺神秘,走一步都把小本子锁在小木箱子里,家伙会不会是朝廷派来的‘雷子’(清廷安插在留日学生中,负责监督学生言行的特务,当时,尹昌衡、唐颂尧、李烈钧都已秘密加入了‘铁血丈夫青年团’)?”
大家一想,嗨,还真有可能!他们商量后将阎锡山那个小木箱从**拿下来,撬开锁,拿出一本小日记,翻开,里面记载的却都是他对同班同学的评价。开头就是评价尹昌衡:“牛顿确实英雄,然锋芒太露,终究危哉惜哉。”字不多,却非常有眼力,非常中骨,可说是入木三分,尹昌衡惊住了,这才相信“水深必静”一说,“癞皮狗”不简单。以后他改变了对阎锡山看法,同阎锡山成了好朋友。尹昌衡还真没有看错,以后阎锡山回国后不仅当了多年的山西土皇帝,以后还当过国民政府的行政院长。
尹昌衡的风流轶事很多。在日本留学期间,一年暑假他一个人坐火车离开东京,作漫无目的的旅游。火车中途上来了一个衣着鲜丽,相貌可餐的佳人,坐在他旁边。二人谈吐投机,不觉生情。黄昏时分佳人下车,他也跟着下车。抬起头来,简直疑为进了海世蜃楼,远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周围是一幢幢漂亮的别墅,原来佳人是回家去,她是日本巨贾岩崎的千金。
岩家千金邀他去她的家作客。岩家千金此举,如果放在落后闭塞封建的四川乡下老家,那就是大逆不道,毫无羞耻,非被家族沉水不可。然而,这是在已经相当开放的日本,于是,他很勇敢地去了。进门就遇见两个穿东京士官学校制服的日本同学,坐在樱花树下,一边品茗一边享受这天籁时分的幽趣。他们两个都是岩崎小姐的哥哥,尹昌衡在军校很出名,两个哥哥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然而,老岩崎却瞧不起尹昌衡,因为他是“支那人”。对他避而不见,避而不见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老岩崎看出了自家的千金爱上了尹昌衡这个“支那人”,这,他无论如何不会同意。
在尹昌衡回到学校后,与岩家小姐岸传书,感情日进。尹昌衡学成归国前夕,岩崎小姐明确地向他表示,保要他同意留在日本,无论家里如何反对,她都是他的。可他不同意,他是抱着军事救国思想来日本学习的,他要回到积贫积弱的祖国去尽自己的一份力。“尹君,我求你了!”岩崎小姐并没有放弃,作着最后努力,一封封饱蘸着绵绵的情绵绵的泪的信,却并没有挽留着尹昌衡。最后的分别是不可避免的了,他走那天,岩崎小姐专门从横滨赶来送来。天上在下小雨。他并没有通知她什么时候走,乘哪条船走等等,以免大家不必要的伤心别离。可是,当他已经上了船,船快开的时候,岩崎小姐突然出现在舱门前,呜呜咽咽地只说了一句:“可是,尹君,我是喜欢你啊……”一时间,尹昌衡的心中一片茫然,好像雨中岩崎小姐的木屐一下子踏在了脑子里。他一边柔情似水,一边去心如铁。却又模模糊糊地跟她下了船再谈,双方还是都不愿舍弃自己的祖国,尹昌衡这就误了船期,结果最终绕了好大一个弯子,从朝鲜辗转回到祖国。不意岩崎小姐那天的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那条他本来已经上去,行李什么的都好了的船,行进在东海中时触礁沉,船上无一人活命。
清国留日军校生回国后到北京集中,接受考试,准备分配安置。
1909年,金碧辉煌的北京武英殿上。时年只有三岁的小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被他的生父摄政王载沣抱在怀中,煞有介事地坐在镶金嵌玉的御椅上,接受尹昌衡等这批留学生的朝拜并主考试。兵部尚书应昌是主考官,接受考试的有尹昌衡、唐继尧、阎锡山、李书城、李烈钧、孙殿英等。
接受考试的军官们在殿外候考,由考官,有北洋三杰之称的段祺瑞一一唱名上来应试。
轮到了尹昌衡。当时,他的名字叫尹昌仪,号风来。他的名字得来是这样的,他出生时,是难产。母亲在**痛苦地辗转呻吟,窗外大树上却有只大鸟在那里婉转啁啾,五彩斑斓,极为俊逸。其父尹士忠疑为那大鸟是凤凰,这就指着树上闪闪发光的大鸟说:“风凰,我妻肚中娃若是你投胎,你就放心去吧,我们日后以后会好好待他(她)的。”其母闻言亦频频点头。
树上“凤凰”闻言冲天而去。与此同时,哇地一声,娃娃落地,好大个胖儿子,足足十斤,他父亲大喜,给他取名尹昌仪,号:凤来。
尹昌仪读书极有天赋,又用功,强学博记,融会贯通。见识多了,他对自己的名和号都不满意。在他看来,“仪”字缺少力度,“风来”更让他感到烦恶。《明史》有载,宰相施风来迎合魏忠贤,名列阉党,恶贯满盈,自己怎么能取名凤来呢?然而,身体发肤连同姓名,受之父母,哪能自己想改就改的!现在,在皇帝面前,机会来了。
段祺瑞连喊两遍“尹――昌!”见无人答应,毛了,圆张一双鹰眼,虎威威地高举朱笔,威胁道:“尹昌未到吗?我再点一遍。三点不到,就除名。”话刚落音,相貌英武,身肢颀长的尹昌仪大步走上前去,捋捋马蹄袖,跪在红地毯上说:“想来大人刚才点的是小人名,因为少了一个字,不敢答应。”
“糊涂!”段祺瑞说:“你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能叫吗?”尹昌仪猛然醒悟,自己名字的那个“仪”字,犯了皇帝的讳,便说:“请大人赐名。”
“就叫尹昌好。”
“昌是我们家的大排号。”
“这个!”段祺瑞一时语塞,他有些不耐烦了,说:“那,你自己取个名吧。”
“叫尹昌衡吧。”
段祺瑞说:“可以。”尹昌衡终于为自己争得了一个满意的名字。
因为朝廷忆侦知尹昌衡与唐继尧、李烈钧等在日本秘密加入了孙中山以反清为目的同盟会的军事组织“铁血丈夫团”,虽然没有真凭实的据。作为对他们的惩罚,这次会试,朝廷将尹昌衡、唐继尧等批不及格,宣布不予录用,而尹昌衡的同学李书城却认定他是个奇才,李书城的表兄张鸣岐是广西巡抚,他将尹昌衡介绍给了张鸣岐,去了广西。
张鸣岐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认为尹昌衡有“元龙之气,伏波之才”;任命他为刚创建的广西陆军学堂教务长,与任广西陆军学堂总办(校长)的蔡锷共同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