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煤山易手,血流成河(1 / 1)

天亮以前,石少武组织的第二批敢死队500名官兵已经全部就位。石少武从藏身的土坦克之后看去,凄寂的冬夜里,煤山沉默着,棱角峥嵘;像一个凶神,藏叵在粘稠浓黑的暗夜里,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杀伐气息。

吸取了第一次进攻失利的教训,这回攻坚冷寅东采取了两项补救措施:一、挑选出近百名神枪手、狙击手尽量靠近煤山,据墙或是上房,用步枪机枪从不同的方面向煤山瞄准,专打煤山上的火力点;第二,以牙对牙,以血还血,冷寅东紧急调来了一批迫击炮这会儿也已经全部进入阵地。除此而外,他们的火力在总体上要大大高于煤山。

第一轮冲击后,虽然已失败告终,石少武的敢死队中没有战死的官兵都得到了程度不同的奖赏,这是刘文辉的的特意恩赐。因此,这第二轮提着脑袋耍,就要冲锋的500名惯匪,比刚才那批还要兴奋、急切、亡命。他们一个个身背九子快枪,手提雪亮的大砍刀,躲在土坦克后摩拳擦掌,焦急地等待着进攻信号。他们都喝了酒,一张张黝黑瘦削的脸庞充满了即将博杀的兴奋,眼睛闪亮,像是一群在暗夜中游动嗷叫的狼。大炮一响,进攻号令一旦发起,他们就会嗷嗷啸叫着不管不顾地向煤山扑上去。他们根本不考虑为谁打仗,为什么打仗,他们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问来日;向往的是,一旦拿下煤山,官升三级,士兵奖银洋一千。刚才石少武动员时,还即兴临时加了一条:女人随便耍,这有多么令人玩味!对他们是双重的剌激。

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啪、啪、啪!”三颗通红的信号弹急速犁开夜幕,缓缓升起在煤山上空后,就凝成惨白的光点,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与此同时,“咚、咚、咚!”“哒哒哒!”“轰轰轰!”山上山下又打成了一气,搅成了一锅粥。

“弟兄们,冲!”柳如寇柳大麻子将枪一挥,率先带领他的五百名敢死队员藏在身后在土坦克后,向山上缓缓推进;这次是事在必得,柳如寇柳大麻子亲自带令领督战队督促敢死队冲锋。夜幕中,20辆土坦克掩护着500敢死队渐渐逼近了,声势很大。

王铭章部杨锐团确实精锐,虽然这次24军的炮火比刚才更加猛烈,而且比第一次更有针对性。暴风骤雨般的枪弹泼来,迫击炮像一只只火红的青蛙,越过夜空跳上煤山爆炸开来,煤山上好些工事被摧垮了,官兵伤亡不少,但杨锐团沉着应对;在纵横交错的被打垮了的战壕内,能作到随时相互支援;残存的迫击炮打得很准,一炮一炮吊去,成了摧毁了土坦克的利器。虽然这些迫击炮在目标暴露后,很快就被冷寅东精心布置的狙击手和迫击炮群发现摧毁。

攻在前面的几辆土坦克很快被山上吊下来的迫击炮弹打中了。失去了屏障掩护的敢死队官兵,就像失去了箱桶的黄蜂,在山上打下来的密集的由子弹织成的死亡之网面前无法逾越,一片乱窜,非死即伤,惨叫连连;像是被镰刀突然放倒的一片稻谷,尽管柳如寇柳大麻子带着大刀队在后面督战,杀了几个被打懵了往后跑的官兵,还是无法遏止大部队的退逃。原先气势很凶的进攻,像一股猛然撞击上去潮水,却撞击在巨大坚硬的礁石上,被的得哗地一声退了下来。

进攻又失败了。

“嘀嘀哒!”“哒哒嘀!”石少武不得已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军号在夜空里久久回**,听起来格外惊心、凄厉。

这是多么没有面子的事情啊!石少武脑子一热,怒火攻心,恼羞成怒,他将手中枪一举,就要亲自带卫队冲上去,柳如寇死命拽着他,“旅长,你不要这样子,这样正好中王铭章奸计,再想想办法吧!”石少武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蹲下身来,摇通了通往“省门之战”指挥部的电话。在电话中他很不情愿地向冷寅东的作了报告、请示。而这时,煤山上却开始了示威,官兵齐声呐喝,有意激怒石少武――

“石莽子,柳土匪!你们继续来攻嘛,咋不攻了?哪个不攻是虾子!”

“你们不是造得起坦克车嘛,再造点飞机嘛!”……竭尽羞辱之能事。

石少武困扰在了两面的羞辱中。电话中,素来瞧他不顺眼的冷寅东在训他,深怕他听不懂似的,冷寅东用的是他熟悉的粗鄙言词:“你打的啥子求仗?你会不会打仗?死了那么多人!你以为还是像你以往一样,只要手下兄弟伙舍得颇命,敢把脑壳提在手上耍就行了?你要晓得你的对手是啥人?人家是军校毕业生,不是掺牛脚杆出身的。人家的部队经过严格训练,像你们那样大轰大嗡的,吓不倒人家!进攻立刻停止!”

冷寅东用他那口大邑县乡音,在电话中将石少武好一顿洗刷。石少武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简直气得头发晕,直想当即给冷寅东骂转去:老子在这里冲锋打仗流血死人,你虾子躲在一边说过杠话(风涼话)。你虾子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你虾子亲自来打一盘嘛!

可是,他没有敢把这些话说出口去,这些以非对非的话语,只是意识的流动。他虽然是个“莽子”,但至底限度这点他懂:冷寅东现在他惹不起,更得罪不起。冷寅东不仅是“省门之战”的实际总指挥,也是干爹刘文辉的家乡人,心腹。不管从哪个层面上,他都不是冷寅东的对手。如果他敢同冷寅东对骂,吃亏的只能是他。“人在屋檐上,不能不低头。”这个理,他也是懂的。电话中,听了冷寅东的训斥,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晓得了。总指挥,我就等你的下一步命令。”

冷寅东这才“哼!”地一声放了电话。

24军“省门之战”实际总指挥冷寅东的进一步命令迟迟没有下达。败军之将石少武只能带着柳如寇,在黑暗中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满耳都是伤员的嚎叫、呻吟。石少武像一头困兽,铁青着脸,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盯视住矗立在夜幕中那座并不高的、却是凶险无比、沉默无言的煤山咬牙切齿。

24军“省门之战”指挥部原订的一夜拿下全城制高点煤山的计划没有实现。天渐渐亮了。在青灰色的天幕背景下,煤山及山后的皇城,全都冷着脸看着这一夜激战后的惨况:高大巍峨雕龙刻凤的皇城上,留下了斑斑弹痕;飞檐上的铜钟也被打被了一只……就像被战火翻了一遍的煤山,像一棵烧焦了的树疙蔸,仍然不屈不挠地蹲在那里,随时都准备发作、喷吐火焰。而这时,离煤山约有500米远的后子门那一片小树林里,石少武伏在一辆土坦克后,探出手中的望远镜观察着煤山上的情形。山上,王铭章部杨锐团那些被打死打伤的官兵,大都被抬下了煤山,抬进了皇城;官兵们,有的在补修被打烂的战壕,构筑被摧毁的工事;换下来休息的官兵躺在战壕里吃锅魁、喝水,有的在擦拭武器,准备再战,显得士气很高,秩序井然。反观身后自己花中选花挑出来的几百名敢死队官兵,心中顿时冷了半截。毕竟是一群匪,一个个吊二郎当,有的倒头在睡,鼾声如雷;更多的在喝酒吃肉划拳行酒令,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还有几个兵不知为了啥事,打起架来了,周围的官兵,有的在劝,更多的在起哄……

就在这时,电话来了。他以为是冷寅东来的电话,根本就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接,一接就嗯地一声,肃然而立,连连解释,又气又急。

电话是干爹刘文辉亲自打来的,这让石少武始料不及。刘文辉素常看重程序,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让冷寅东负全责,这“省门之战”他一般是不会插手的。

真是应了这样一句:“福不双降,祸不单行。”石少武一听就在心中连连喊倒霉。电话中,干爹刘文辉倒没有责怪他昨夜没有拿下煤山,而是一开始就责问,“你这个仗是咋打的,咋把炮都打到人家法国教堂去了,把人家钟楼上的耶稣蒙难相都打掉了半截?人家法国人一早就找到我头上来了。洋人是不好惹的,你懂不懂?动了外交,不要说你石少武吃罪不起,就是我刘自乾也吃罪不起……”

石少武一时头脑有点发懵,心想,这是咋的了,碰到鬼了吗?我们这边再咋乱打,也打不到法国教堂去?他已经想到,肯定是对面29军有意嫁祸他们,那些肇事的炮火是29军有意打的。就在石少武头脑一团糟乱,思绪带着若干问号、若干不满,不知所云地乱跑野马时,干爹的训斥已经完了,电话中声色俱厉地一声,“你嗯嗯嗯地做啥子,说话呀!”

“干爹!”他刚出声,刘文辉立刻纠正,“叫军长!”

“是,军长!”石少武这会儿的头脑才清醒了一些,“我们攻打煤山时,都注意了的,炮弹决打不到平安桥法国教堂去,因为方向不对。”

“唔!”刘文辉若有所思,“那么,会不会是我们这边在商业街提供火力,掩护你们进攻时,把炮火打到人家法国教堂去了呢?”

“也不对!”这会儿,石少武的思绪完全清晰起来,“我想起来了,就在我们第二轮进攻煤山时,煤山上朝平安桥吊了几炮,肯定是29军有意嫁祸我们……”

“啊,我明白了!”刘文辉是何等样精明一个人,听石少武这样一说,思想转过弯来了,“那好!”刘文辉说,“我心中有数了,我会给法国人解释的。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分心。一切听从冷总指挥指挥!”说完,“咔!”地一声放了电话。

电话又来,这次是冷寅东的。冷寅东说,因为煤山这根钉子没有按时拔下,本来好好的一盘棋变麻烦了,不仅田颂尧的增援部队已经从德阳抽调出来,正向成都靠近,就是“水晶猴”邓锡侯的主力师――黄隐师也来打24军的帮捶。黄隐师昨夜从灌县出发,今晨到了苏坡桥,正同24军打,指挥部不得不正分兵迎敌……电话中,好象这一切都要怪他石少武似的。完了,冷寅东在电话中命令他,作好充分准备,说:“今天晚上,务必拿下煤山,嗯?”口气是声色俱厉的。就差一句,今晚再拿不下煤山,我拿你是问!

“好!”石少武好像是个输急了、输红了眼睛,急欲翻本的赌徒,他沙哑着嗓子说:“我保证,今晚就是拼尽全旅人马都要拿下煤山,再拿不下煤山,明天我石少武提头来见!”。

电话中一阵沉吟,冷寅东好为他这一句豪言壮语所震惊,又好像对他的话有所怀疑,你死都死了,咋个能自己提起脑袋来见我?“好!”电话中,冷寅东似乎咬了咬牙,一锤定音,“我们一言而定。今晚九点钟你部开始进攻,我火力掩护。完不成任务,军法从事!”说完,咔地一声放了电话。

在一天的焦燥中,夜幕姗姗来迟。石少武军服一脱,准备亲自上阵了。因为焦燥,因为恼羞成怒,在这有了寒意的晚上,脱了军服的他,显得特别的横蛮,牛一般壮实的身板,膀宽腰细,胸襟上有一丛黑黪黪的胸毛。两只手臂上都刺有张牙舞爪的青龙。四方脸上块块横肉饱绽;扫帚眉下,凶眼闪光;串脸胡又浓又粗又硬,有如钢针。

这个晚上,石少武准备得很充分,敢死队官兵共一千人。他让全旅官兵都吃饱喝足,焚香盟誓,再请高僧来给官兵摸顶念经,做够了过场,分别进入了战斗位置。

夜幕刚刚笼罩了煤山不久,约摸8点钟左右,就在石少武孤注一掷,率部冲击煤山之时,成都四门几乎同时响起了猛烈的枪炮声,就像一大锅在炒的胡豆、炒碗豆,都处都在爆都在跳:皇城后的煤山在打;来在成都茶店子的邓锡侯黄隐师,与24军火速派去的刘元璋阻击部队在打;田颂尧从绵阳抽调来的部队与24军的王元虎部在驷马桥一带打……两军参战部队总数达到八万以人,到处都在打,打得很激烈;有的小街小巷,两军迎面相撞时,发生了血肉横飞的肉博战。这是“省门之战”的**全面战争。这个晚上,成都到处都在打,到处都在流血,成都简直就要被打爆了;就要被血泡起来了。

这晚的煤山决战是这样进行的:就在成都全城枪炮声,爆豆似地响个不停之时,商业街一侧,煤山正面约五百米的小树林里,一门门平射炮一根根根根黑压压的炮筒摇了起来正对着煤山。冷寅东倾其手中所有,集中了一百门大炮,向煤山进行了倒海翻江的轰击。一时,煤山简直成了一片火海,煤山一时被打哑、打沉了。

“跟老子冲!”在浓烟烈火和呛人的硝烟中,石少武亲自督队;他手枪一挥,由四十辆土坦克掩护开路,石部所有官兵开始了集团冲锋。而且与以往不同的还有,这些土坦克上也配备了机重机枪。藏身沙袋后的机枪手们,随着土坦克缓慢向前移动,四十辆土坦克上的机重机枪一起开火。四十道通红的火炼与地上提供的猛烈的炮火,交相映衬,将天地都打红了。而成千上万由骨干土匪、悍匪组成的混成方旅官兵,他们手上端着上了剌刀的九子钢枪,手提雪亮的大砍刀,隐身四十辆土坦克之后冲去。

在24军的猛烈火力压制打击下,虽然有一些土坦克被煤山上的迫击炮打中,但这丝毫阻止不了石少武部势在必得的攻击。他们已经逼近了煤山。

“杀!”土匪、悍匪们的粗喉咙里发出吓人的喊声,24军混成旅煤山发起一浪接一浪地不停冲击。已经处于颓势的煤山杨锐团官兵竭其所能地用所有轻重武器,居高临下地向山下近乎疯狂的进攻拼命还击阻击。可是,已经不行了。山上有威胁的火力点刚刚一暴露,立刻被山下的火力覆盖打掉;虽然皇城一侧的29军所占地方也竭尽努力地向煤山提拱火力支援,但完全被冷寅东精心准备的强大火力压制了。在天亮前夕,石少武的敢死队终于撕开了煤山一角,冲了上去。一时,山上山下到处都在喊打喊杀,有的地方开始了血肉横飞的肉博战。枪炮声爆响处,,燃起片片火光。

煤山被撕开了一角,这让石少武和他的敢死队官兵顿时精神大震。他们就像海里见血就要疯,急欲把见了血的猎物吞进口中的大鲨鱼;而这样又影响了更多的冲锋官兵。有当官的乘机呼喊:“快冲快冲,拿下煤山,官升三级,兵赏大洋一千,提一个人头来奖大洋五百……”这一下就更不得了了。铺天盖地往上冲的石部官兵,已经不是人,而是一群索命鬼,无论如何,煤山上的杨锐团是阻拦不住这些打疯了的24军石少武混成旅了。

见状不好,在燃烧的战壕中,杨锐用手指着一个特别卖命带着队伍往上猛冲的的大块头说,“那家伙叫易登哥!快去告诉一线营长王福成将那家伙给我打死……”

弁兵得令,枪林弹雨中,弓身沿战壕跑去传了令。一线营长王福成喊声打,他周围团转的兵们,顿时将冲上来的易登哥打成了筛子。然而,石少武手下的亡命徒太多,而且好些都是原先的匪首。人如其名,一听这些匪首的绰号都吓人,比如:金刚钻、大刀王、独眼龙、山豹子、手枪王……这些巨匪各有各的高招,特别敢斗拼命。

石少武队伍越来越多地涌上了煤山,到处都在肉搏。只见刀光起处,血肉横飞,到处都在捉对厮杀。寒光闪闪中,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喊杀声、谩骂声,中刀者的惨叫声,声声震耳。炮声轰轰,不绝于耳;火光闪闪,到处都在流血。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两军激战殃及平民。靠煤山皇城较近的玉龙街、骡马市、龙思巷、五福街一带受害最深,好些民房都被炮弹击中了,引发大火,悲声四起。

杨锐团已经死伤累累,仍坚持不退。实在不行了,杨锐这才请准王铭章,孙震,准备撤退,撤退之时,他下令让一营营长王福成和二营营长严笠交相掩护大部队。王福成认真执行命令,而危急关头,王营长要求侧冀的严笠支援时,严笠却因为在这次煤山阻击战中王福成出尽风头,心中忌妬见死不救。严笠一声撤,带着自己的部队下了山。王福成部四五百人很快被石部切割、包围,像羊群落进了狼群中,被分片吞噬。面对杀红了眼睛,手提大刀逼上来的石部匪兵,身负重伤的营长王福成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就要射击之时,不意被摸到他身后的巨匪“金刚钻”挥起大刀,喊声“看刀!”白光一闪,手起刀落。王营长大喊一声“天呀”顿时身首两异。煤山在天亮前落入石少武之手。

29军王牌部队王铭章部一团一营官兵几近全部战死。石少武终于狞笑着站在了全城制高点煤山上,背后的皇城也被冷寅东指挥部队顺势拿下了。这个时候,是黎明时分。黎明前也是最黑暗的时分,最后一抹夜色,像是不忍看皇城煤山后子门一带的惨状,急急展开黑色的丧服,将自己将成都裹得紧紧。这时,成都四门,火光烛天。有的地方炮声仍像打雷一样,紧擂着;而有的地方却稀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