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刘文辉也要动手了(1 / 1)

一夜过后,九里三分的成都的大街小巷陡然间贴上了许多标语――

“24军滚出成都!”

“24军交出成都市,交出双流、华阳县!”

“打倒仗势欺人的刘自乾!”……

还有类似的传单。这些标语传单,都没有录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刘文辉昔日的盟友,今日的敌人,29军军长田颂尧及所部所为。

围着这些一夜间出现在大街小巷的标语,人们议论纷纷――

“乖乖,真是墙倒众人推,刘湘的盟友田颂尧也要对刘文辉动手了!”

“刘自乾那么歪、那么凶在嘛!如果刘甫澄、田颂尧联起手来,两头打他,一人不敌二手,我看他咋个遭得住?”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管求他那么多哟,快点回家,只要抱倒自家的娃娃不哭就对了。”“成都要倒大霉了,还不快回家准备准备!”“这位哥子说得对,走!”……于是,在这个早晨,围着传单标语看的人群纷纷散去了。

上午十时,刘文辉准时出现在将军衙门24军军部大会议室里。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仿中央蒋委员长蒋介石召开类似会议的排场格式:会议室里摆一张长方桌,桌上铺有雪白的桌布。军参谋长田北诗,24军一、二、三师师长张致和、林云根、夏仲实;川康边防军一、二师师长冷寅东、陈光藻,炮兵司令徐孝匡、工兵司令青翰南、特科司令黄鰲、宪兵司令彭诚孚、警卫司令邓叙才、宁属屯殖司令刘元璋,川康边防军第一、二、三路军司令张熙民、傅渊希、刘丹五等分两边依序而坐。

不用说,这阵势是要打大仗了,与会的高级军官们都心中有数。当刘文辉在副官李金安的陪同下大步走进会议室时,原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军官们立即停止讲话,雅雀无声,向主官行注目礼。毕竟是地方部队,等级没有“中央”那样森严、正规:如果是在南京,蒋委员长一进门,部属就得唰地一声起立,双手贴着裤缝,向领袖挺胸行注目礼。

刘文辉也不说话,黑着脸坐下时,将手向下压压,示意大家安静。与往日不同处还在于,平时总是身着长袍的刘文辉这天一反以往,戎装笔挺,佩上将军衔的全金肩章和领徽闪闪发亮,军座摆出了一副偃文修武的架势,首先是要在心理上给部下们一种提示。

先由特科司令黄鰲通报了最近日渐紧张的形势。特科司令的通报,其实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内容大家都是知道的,无非是:先是刘湘不仁不义,将幺爸刘文辉花了天价从日本买回来的大批军火打来吃起。然后,幺爸和刘升廷先后去重庆索要,刘湘却伎俩耍尽,不仅不还军火,反而在背后支持田颂尧,让田颂尧在29军军总所在地三台,召开了一个旨在反对刘文辉、打倒刘文辉的两面三方会议,两面三方在会上签下了军事协定。接下来刘湘就动手了,日前攻占了有长江上游锁匙之称的泸州云云。当然,这中间的深层次的原因,以及在刘文辉要不回来军火,派刺客“云里飞”去重庆,潜入21军军部谋杀刘湘,还有刘文辉在重庆策反范哈儿、蓝文彬等等事宜,黄鰲没有丝毫提及。当然,这些事,黄鰲也不尽知道;就是知道了,没有得到主帅允许,也是不能说的。这些机密,只有田北诗、冷寅东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并参与策划了机宜。之所以安排特科司令黄鰲通报这些令人气愤的事,目的是想摸摸这些高级军官们在对待这些事上的态度而己。

特科司令黄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刘文辉。刘文辉点了点头,黄鰲这就坐了下去。就在特科司令黄鰲向在座的军官们作通报时,刘文辉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部下们的反映。而部下们也都在观察着他们的最高统帅,平时像个乡下老太婆似的刘文辉的表情,刘文辉这会儿的神情变得森冷严厉。在他的一双显得有点棕黄的眼睛中,流露着一种虎视眈眈的意味。

“刘甫澄六亲不认。”刘文辉一开始就给刘湘下了结论,声调斩针截铁而又凶狠严厉,“看样子,他刘甫澄是矮子过河――淹(安)了心的,硬是要把我们朝康藏那些大山里撵。今天一早贴遍全城的标语传单,内容我想大家都是晓得了,实在是欺人太甚!表面上这些事是‘田冬瓜’在干,实际上是刘甫澄在背后给‘田冬瓜’撑腰楂起。若不是有刘甫澄在背后给‘田冬瓜’ 撑腰,就是借两个胆子给田颂尧,他都不敢同我们叫阵。看来,田颂尧同刘甫澄是要伙起打我们一个腹背受敌。咋个办?大家说,大家的马儿大家骑。”

看来,刘文辉这番画龙点睛,达到了煽风点火的目的,无异是一场最好的战前动员。

“要打大家打,哪个怕哪个!”刘文辉话刚落音,早就按捺不住的刘元璋很冲动地站起来请战,“刘甫澄既然动手了,我们就给他打过去。请军长让我打先锋,又不是没有同他交过手,我就不肯信给他打不到重庆去!”

张致和、林云根立即附议,而彭诚孚、张熙民等主张退后一步自然宽: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他们的意思是,总之,应该二刘合作,共事巴蜀。会场上立时分成了两派,主战派和主和派。一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论相当激烈,而川康边防军副总指挥兼24军第一师师长冷寅东则在一边冷笑。

“薰南(冷寅东字薰南)你的意思呢?”刘文辉问。

“我的意思是分两步走!”冷寅东伸出一只手,张开两根指拇一一道来,“一守一攻。在正面战场上,守。泸州,丢了就丢了,丢了以后还可以再拿回来。但是,沿泸州而下,从江津、内江直到简阳一线,就不能再丢,但也不主动出击。若21军来攻,坚决给他打回去,打痛他!这是守。

“在成都,对田颂尧,我们攻,现在就攻。田颂尧同刘甫澄,还有邓锡侯穿的是连裆裤。我们得尽快把田颂尧的部队打垮,打出成都。不然,我们就得两面作战。我们同刘甫澄之间早晚有一场大战要打,如果不先把田颂尧收拾了,我们届时就是――前有饿鬼拍门,后有牛刀架颈,那就麻烦大了!”

“薰南说得太精彩了!”冷寅东最了解刘文辉的战略意图,话一完,刘文辉立刻表态。看场上所有的人都不再吭声,目视着他,刘文辉这就将胸脯一挺,一锤定音:“现在我宣布,立即成立‘省门之战’指挥部!”这会儿他脸色严峻,目光灼灼,位高权重的特色完全亮出来了;虽然身板瘦小,但身上顿现一股风雷,一股杀气。刘自乾毕竟是独霸一方的将军。他任命冷寅东为“省门之战”副总指挥,他自己兼总指挥。接着一一点了参战部队,暂定有冷薰南师、邓和、王靖宇、刘元塘、石少武旅。24军参加“省门之战”的总兵力约四万人,大大高于田颂尧部的两万人,田颂尧再调,能调来的部队也就是万余人。他要来个以多打少,毕其功于一役。

在宣布了这个决定后,军参谋长田北诗又作了些具体军事布置。然后,散会。

会后,刘文辉让冷寅东、田北诗同他一起拟定了“省门之战”的作战计划,并立即作了布署。这个晚上,将军衙门24军军部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参谋、电讯、侦察等等机要部门里人员穿棱往来。发电报的嘀嘀声,作战参谋们在电话中向战地指挥官传达命令的声音,间杂着种种的问询等等交织在一起,连空气中都充溢着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与此同时,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夜幕中成群结队的24军部队在调动,晃动着不祥的身影。29军也动了起来,到处的大街小巷内都有部队在用沙袋垒战壕、修工事……分不出这些部队哪些是24军,哪是29军。反正,要打大仗了。

漆黑的夜幕中,古城成都在不安地颤栗。天亮前是最黑暗的时分。

田北诗、冷寅东陪着刘文辉并排站在三楼上,从一扇落地长窗前往外凝望。24军军部将军衙门,最先是清朝成都将军的衙门。清朝入关建立皇权,定都北京之后,全国有九个城市驻扎了大批清军,替朝廷威镇一方。这九个城市除了北京外,尚有成都、南京、广州、福州、杭州、荆州、西安、伊犁。而成都更为特别,清军在城中又修建起一座城中城,叫少城。城内,房舍精美,街道宽阔,鸟语花香,别有洞天,只准满人在城中居住,俨若是后来中国成了半殖民地时,大上海中的外国人的租界。清廷在川设成都将军一职,规定,凡重大事情,涉及重要人事任免,向朝廷上书等,在四川,总督不能独专,需得由成都将军与川督两人签字才行。因此,成都将军虽然级别不如川督,但因地位特殊,成都将军衙门修得富丽堂皇,极具满蒙特色。在清朝二百七十多年的江山轰隆隆一朝垮塌之后,民国时期军阀混战,而凡是能踞将军衙门的军阀,必然势力相当不一般,不要说掌控了全川,至低限度对成都有掌控权。在刘文辉入主将军衙门以后,他们现在所站的这幢楼房是新修的。在一片阔大的具有民清特色的建筑群落中,矗立起来这样一座西式三层楼房,在刘文辉,无异于是一个标志。是希望在四川,进入了一个刘文辉时代?然而现在,自不量力的田颂尧,居然想进住将军衙门了!

从窗内看出去,灯火飘渺幽微,万瓦麟麟。深夜的成都,很安靜,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睡美人。身段是那样婀娜多姿,容貌是那样清丽妩媚。田北诗、冷寅东一左一右站在刘文辉身边,凝神屏息,深怕打扰了军长的思绪。他们与其说是陪着军长在打量夜中的成都,不如说是在靜候军长命令。

“北诗、寅东!”很过了一会,刘文辉说话了,他这是以问代训。“你们说,我们订的这个‘省门之战’,你们自己满意吗?”两位将领不知军长这话是啥子意思,赶紧说,请军长训示。

“计划倒也还是巴巴式式的,嗯,像那么回事。不过,我有点担心。”两位没有问军长担心什么,他们等军长指出来。

“我担心的是,”刘文辉伸手朝窗外一指,“战端一开,把成都打烂!”

“这怪不得我们。”冷寅东叫了起来,“他田冬瓜要打,我们有啥子法?有人要怪,就叫他们去怪田冬瓜。”

“可是,我刘自乾是四川省主席,你说这打起来,成都要是打烂了,他们是怪田冬瓜,还是怪我?”

冷寅东不说话了,他没有刘文辉想得远,想得深。

“那咋个办呢?”即将开始的“省门之战”的24军副总指挥、实际上的总指挥冷寅东,手在头上几扣,说着气话,“总不能叫田冬瓜打我们,我们不还手嘛!”

刘文辉霍地转过身来,用目光凌厉的眼睛看了看冷寅东,又看了看田北诗,话说得一字一顿:“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动手要快,打得要准!要迅速把田颂尧打垮,尽快结束战斗!如其不然,这仗要是打来粘起了,我刘自乾背不起把成都打烂的罪名不说,现在踩左踩右的‘水晶猴’肯定马上就要公开站到田颂尧一边打我们。还有,现在是我们解决田颂尧的最好时机!想来,你们两个都是晓得的?最近,因为川北通南巴一带共产党徐向前的势力越渐坐大,老蒋如坐针毡,暴跳如雷,督着刘甫澄派兵去打。刘甫澄派‘刘神仙’带他的神仙兵去剿共,被徐向前打得丢盔弃甲,刘从云那龟儿子要是不跑得快,不被共产党打死就是抓了俘虏。刘甫澄这就改派他的心腹大将王陵基去打。这王陵基扣我们的军火,扯怪叫,是一把好手,可是,遇到共产党又怎么样呢!”刘文辉一声冷笑。

“听说,王陵基是贪杯好色误了大事?”冷寅东插了一句。

“不是贪杯,是好色。王陵基在率部去打徐向前的前夕,刚好讨了一个叫银蝴蝶的小妾,听说那女子原是万县唱川戏的名角,又年轻,又漂亮。你们想,那老牛吃嫩草的王方舟咋个舍得嘛,一步都离不得。王方舟上了前线,一心挂两头。仗火打得最紧的时候,他却开了小差,跑回万县去了,咋个不打败仗嘛!”

“听说,这回刘甫澄没有认王方舟的簧,关了他几天禁闭?”田北诗又插了一句。

“那不是?刘甫澄口口声声说王方舟是他老师,他不好动王方舟,这是假的,是说给我听的。你看王方舟真正惹着他了,刘甫澄认不认他的簧嘛!现在,刘甫澄又派唐式遵打去了。他刘甫澄现在暂时腾不出手来打我们。”

“那就好了嘛,打田颂尧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冷寅东不解地问,“徐向前的红军不是那么好打的,难缠得很,说不定唐瘟猪去也打不赢,老蒋非把刘甫澄逼来气都出不赢不可。成都这边,我们可以充充裕裕收拾田冬瓜。”

“万万不可!”刘文辉把手莽摇,“我们这边必须速战速决,如果打来粘起了,必然夜长梦多。南京老蒋早就想收拾我了,把我这个省主席拿掉,只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其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给我安个罪名,比如‘刘自乾身为四川省主席,不仅不能维护川省治安,反而为害一方’云云,趁机把我的省长拿去,这完全可能。还有!”说到这里,他嘘了一口气,“共产党也麻烦得很。虽说成都的共产党,没有重庆川东一带闹得凶,但也不简单。听说最近车耀先悄悄回了成都……”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车耀先,大邑县人,1912年在刘湘部当过团长,后来接受了共产主义,1927年离开部队,1929年加入共产党,后任中共川西特委军事委员,长期从事秘密工作,组织工农群众,进步知识分子,在成都进行过多次大的针对当局的很有声势的示威游行,令川中所有军阀害怕。

“如果‘省门之战’久决不下,共产党从中插手,而且肯定要从中插手,那就更麻烦了。”田北诗想了想,说。

“这车耀先也是我们大邑人。”冷寅东看着刘文辉:“车耀先不帮我们,反而会去帮田颂尧的忙么?如果这样子,岂不是手拐子往外拐了?”

“寅东,看来,你对共产党人认识不够,他们只认主义,是绝对没有家族家乡观念的。”看田北诗想说什么,却又不说,刘文辉这就手一举,摇了摇,看着身边两位心腹大将:“其他就不再多说了。我刚才给你们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两位像学生背诵老师教过的课文一样,说:“动手要快,打得要准。迅速把田颂尧打垮,尽快结束战斗!”

刘文辉默了默,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