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卢园长按照约定,来到我们家。
她进门就向爸妈解释,拙智园是医院的合作单位,一般来说,只要出现了她们清单中的患者,医院会向她提供名单及联系方法。
卢园长真聪明,她能微笑着把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真的一样。
即使卢园长解释了她为何突然出现在我们家,妈妈还是大感意外。这是最紧张的时刻,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妈妈。
还好,她并没有把卢园长往夕卜赶,她只是哭,一个劲地哭,好像有人马上要死了一样。
爸爸两手插在裤袋里,看看卢园长,又看看妈妈。
卢园长搂着妈妈的肩告诉她,我在拙智园,并不是停止学习,而是一边治疗一边学习,我将在那里接受最对症的治疗,最专业的引导,那里是最适合我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我的人生目标可能要稍稍改变一下了,我不会去参加中考高考,不会读大学读博士,但我会走另一条路,无人可比、无人可以效仿的天才之路。未来某一天,我的名字会家喻户晓,我甚至可能会作为人类传奇载入史册。
妈妈停止了抽泣,可怜巴巴地望着卢园长。
你想想,让她继续跟现在的同学们在一起,她会非常吃力,还会遭到嘲笑和歧视,为什么要强迫她用自己的短处去比人家的长处呢?既然她跟他们不一样,那就让她去走自己的路,她肯定会比现在走得更好,我们为每个孩子都聘请了专家,专家会进行一系列专业化的诊断和引导,然后进行专业化培养。
你们有什么成功的案例吗?爸爸问。
说个最近的例子,我们的福恩,已经被一个国家级画院的画家看上,再过两年他就要到那个画院去了。之前还有一个福泽,他现在在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工作,他是打架子鼓的,是团里的台柱子,经常出国演出。更多的例子我也举不出来了,毕竟拙智园才开办没几年,知名度还不够大,教学资源也不是很充分。但我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目前我们已经得到国外一些机构的支援了,说起来还是一个学生给我们带来的机遇,她叫福安,被一对荷兰夫妇收养了,他们来收养福安时,看到我们的办学条件,很感兴趣,回去就给我们联系了几个机构。
爸爸看了妈妈一眼,我懂他的眼神,他这是动心了。
你们当家长的,心里也不要背任何包袱,孩子表现出这种症状,说明孩子生来与众不同,如果我是你们,我会觉得自己中了大奖。
那些专家到底要进行什么样的治疗和引导呢?妈妈问。
这个嘛,这是一个专门的学科,我也懂得不多,但你要相信那些专家,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的话,那些诊断和引导能不能放在家里做。
卢园长笑了:你是说,让专家上门?我们的专家一个星期才去一次,一次要为好几个孩子诊治,如果是你所说的一对一上门服务,我不知道这个服务费他会怎么收,反正我们那里,专家诊费占了我们所有开支的百分之六十。
爸爸也对妈妈摇头:一对一上门服务肯定不现实。
对了,你们是要收费的吧?
当然要,毕竟我们并不是一个公益机构,不全是无偿服务。
我睁大眼睛看着卢园长,我们不是已经讲好我可以做些抵充学费的工作吗?但卢园长坚决不看我,我的抗议一时送不出去。
妈妈面露难色,爸爸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我们的经济情况不太好。妈妈压低声音说。
卢园长问:小雨现在一年学费多少钱?再加上你课外给她报的那些班,加起来一年多少钱?
她得病以后,那些课外班就停了,只剩学费了,学费嘛,是提前交的,情况是刚刚变糟的,我正在考虑下学期把她转到公办小学去呢。
那她在家里吃饭穿衣,一个月大概多少钱?
妈妈笑了一下:我没有记账的习惯,再说一家人开销在一起,不好单独计算哪个人用了多少钱。
那她学校里的午餐多少钱?
一天十二块。
这样好不好,我按一顿十块来收,一天三十块,一个月九百块,如果你们确实有困难,一个月付我九百块好了,我从没收过这么低的,如果你们同意,就把她送到我那里去。
妈妈这才想起我来似的,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点了点头。妈妈抽泣着走了出去,她肯定是征求爸爸的意见去了,不一会儿,她回来了,拉着卢园长的手,泣不成声:那就拜托你们了。
老天,没想到这么顺利,我还以为就算爸爸同意,妈妈也不会同意的,没想到他们只不过商量了两分钟,就做出了决定。
别哭别哭,这是最适合她的幸运之路,她会在我那里攀上她人生的顶峰。
妈妈还是拉着卢园长的手不肯松。
我可以经常去看她吗?周末可以把她接回来吗?
卢园长微微一笑,打量着妈妈的大肚子说:当然可以,但不要太勤,毕竟,你已经放手了。再说,常去的话,对她的干扰太大,不利于她独立。
妈妈好不容易才忍住抽泣,这时又哭了起来:你不要这样说我,我没有放手……
是放手,又不是抛弃,每个人都会被大人放手,还有人比她更早放出来呢。你难过,是因为你习惯了跟她挤在一起靠在一起,是你离不开她,而不是她离不开你。你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妈妈闻声向我看来时,我正在打量妈妈那又高又尖的大肚子。她一把将我搂过去,那肚子可真硬啊,我怕挤疼里面的弟弟,就把她往外推了推,妈妈哭得更加厉害了:小雨,原谅妈妈,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把你生成这样的。
如果她哭着喊着不让我去,我可能会是另一种心情,但她这么快就同意了,我感到特别失落,所以我没理睬她的拥抱和哭泣,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
大人们最后商定,让我在家待到弟弟出生,让我看一眼新生的弟弟再走。
反正要退学了,最后几天,妈妈让我干脆别去了。她挺着大肚子,带着我四处乱逛,我慢慢发现,我们所走的路线正是以前妈妈带我去上课的路线,她自己也说:在这个城市里,这是我最熟悉的区域了。
每到一个地方,妈妈就找个地方坐着,满含热泪地望着大门,家长们牵着孩子在那里进进出出。这些地方就像是24小时营业的茶馆,永远都有灯光,永远都有人影。我说,你马上又会来这些地方的,你很快就会带弟弟来上这些课的。她像是看到了希望似的,擦擦眼泪,吸着鼻水说:没良心的,你还真懂我。
我们还去了游乐园,我们买了大转轮的票,升到最高处时,我看到了整个城市,它像一只五彩续纷的大比萨。妈妈开始不耐烦:小雨,你觉得这个转轮是不是停了呀?我怎么感觉它好久都没有动一下呢?
没有,它只是动得很慢。
不,你搞错了,肯定是出问题了,你看,五分钟以前,那栋最高的楼就在这个角上了,到现在还在这里,说明它一动都没动。
它在动的,只是动得慢……
妈妈不听我的,烦躁地站起来,东瞅西看。她甚至拿起电话,要按照票根上的电话号码打到游乐园管理处,投诉他们把坏的设备拿来敷衍游客。
号码拨到一半,躁动不安的妈妈突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不好啦,我要生啦。与此同时,我看到一小摊清水出现在她脚边。
弟弟是在大转轮上发出动身信号的,半个小时后,我随妈妈一起,在救护车的护送下来到医院。很快,爸爸也赶过来了,一通忙乱过后,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爸爸的目光这才落到我身上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奔向护士办公室,跟护士们交涉了一会儿,似乎没达到目的,又打了个电话,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请你们帮我一个忙,赶紧过来把小雨帮我领走。不行不行,我怕孩子出生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按我们老家的说法,他第一眼见到的是谁,孩子将来的命运就随那个人,我不能再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了。
没过多久,两个叔叔阿姨就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我见过他们,他们是爸爸的朋友。他们问爸爸,对于我有无特殊交代,爸爸说,她一切正常,至少目前。然后,我就被他们拎着离开了医院。
我过了有史以来最压抑的三天,虽然人家给我铺了一张床,饭桌边也有我的碗筷,但他们不大跟我说话,实在要跟我说什么了,就刻意放慢速度,提高音量。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在就读的小学生,而是一个无法跟他们沟通的病人。他们当着我的面讲各种笑话,做各种让人难为情的动作……真是太难熬了,许多次,只要听到他们朝我房间走来,我就队在沐上装睡,他们就说:真是傻人有傻福,瞧她多能睡啊。
见到弟弟的时候,已经是弟弟出生后的第四天了,他包在一块淡蓝色的毯子里,闭着眼睛睡觉,他的手很小很小,手指几乎是透明的。
有一天,妈妈正在喂奶,爸爸过来了,他看了弟弟一会儿,在他头顶上亲了一下,说:是不是该打电话了?
妈妈嗯了一声。
过了两天,刚刚吃完早餐,家里的电话响了,爸爸接的,简单地确认过后,他回过头来跟妈妈说:她来了,就在楼下。
我往窗外一看,是卢园长,她正抱着两只手臂,四下里打量我们这个小区。
我背上前几天就准备好的背包,去跟弟弟告别。他睡在新买的小**,两眼紧闭,看不见我挥动的手。妈妈在一旁抽泣得直不起腰来。我默默地抱住她。
你就恨我好了,小雨,你每天都要念,我恨妈妈我恨妈妈,都是妈妈不好,让我们小雨去那种地方受苦。
因为她一再这么说,我就有点迷惑了,去拙智园乍一看是我的决定,但其实又好像不是,否则妈妈为什么叫我恨她,为什么想起这事就哭?不管怎么说,再见的时候到了,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再见!妈妈。再见!爸爸。再见!弟弟。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自我介绍,什么都没有,卢园长把我带到教室里,告诉我,那个站在黑板前的女老师是黄老师。黄老师用手指了个座位给我,我利索地坐进他们中间,就像一个土豆被丢到一个土豆堆里。我的新同学们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这里课很少,作业更少,几乎没什么作业,即使有,也不用纸和笔,而是用实践来完成的。这里似乎更看重实践。第一节是数学课,加减法以及超市购物。一会儿老师是收银员,一会儿学生是收银员,翻来覆去地买和卖。轮到我时,黄老师加大了难度,我从买一种东西变成了买几种东西,当然,这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不过,我从同学们的脸上看不到羡慕与惊讶,他们几乎没什么表情,答对或答错,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区别。然后我们上体育课,除了跳绳和跑步,这里几乎没什么好玩的项目,也没有球类,不想跳绳也不想跑步的人,就晒太阳,或是发呆。再然后就是语文课了,我上第一节语文课时,卢园长走了进来,她让我不加预习就朗诵一篇课文。我朗诵了,而且自认为还算流利。卢园长没什么表情,她又翻出另一篇课文,让我朗诵。这篇课文的句子比前一篇拗口多了,一开始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很快,我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气息,合上了那些长句的节奏。卢园长点点头,出去了。这一天,卢园长再没进过我们教室。
上午是文化课,下午是劳动课,事先都分过组了,卫生组、厨艺组、规划组、植物组。我被分在植物组。
原来植物组就是种菜。教室后面有块空地,里面整整齐齐种着一行行蔬菜,那些菜都是给我们自己吃的,吃不完就卖掉。这天我们割韭菜。
植物组共有五个人,有两个被借到卫生组去了,因为明天将有人来检查卫生。
他们告诉我,韭菜割了之后,还会再长出来。这我知道,以前姥姥也种过。他们又说,所以种韭菜非常划算,所以我们种了很多韭菜。这我就不大懂了。
我们先把割下来的韭菜择干净,再送到厨房,同学们说,今天晚上食堂肯定会做韭菜鸡蛋饺子。
然后我们要回来挖一块地。我不会挖地,我只看过挖地,在姥姥家的时候,她总是把我系在树上,自己去挖地。
因为不会挖地,我遭到了两个同学的嘲笑:你真的不会?那你会不会吃饭?
我不甘心被他们笑话,走过去接过其中一个人的锄头。
真的拿起锄头,才知道那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并不容易做好,我没掌握好力度,身体被高高抡起的锄头带倒在地,惹得他们两个哈哈大笑。我爬起来,继续作战。这一次,我吸取教训,锄头没举那么高,也没用那么大力,可是锄头落地时,在地上弹了一下,“嘣”,不偏不倚,正好铲在我的脚背上。当时也没事,没觉得疼,可很快,我就感到怪怪的,脚上好像湿了,再一看,我的灰色袜子变黑了一块,不,是深红色,是血,我流血啦。
所谓医务室,就是卢园长办公室里一个白色的大柜子。卢园长把我的脚包得像个大馒头,认真地说:幸亏你的力气不够大,只^破了一点皮,否则,你现在可就只有一只半脚啦。
我看着被自己纟产破的脚说:你不是说我们这里是天才培训基地吗?干吗还要种地?难道要把我们变成种地天才?
问得好,我们这里就是天才培训基地,但你知道吗?人的大脑和肢体是相通的,活动肢体,才能摇醒大脑。好好跟我配合,争取弄出点大动静来。
后面两句话她是低声说出来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的,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所说的动静是什么意思,但我无须多想,我知道这就是大人与孩子的不同之处,大人总是要说些孩子们一知半解的话。
因为脚上的伤,我不用去上下午的劳动课了,一个人坐在空空****的教室里,这让我想起我刚离开的和风双语小学,那里的教室从来没有这么空旷的时刻,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大概正在起劲地上课吧,大概又考过好多回了吧,大概前三名又被以公布学号的方式变相公布出来了吧。每次考试完,老师总是要公布前三名,然后每隔五分一个档,只公布人数不公布人名,80分以下的,只统计一个数字,m意思是,80分以下就是不合格。每次考过试,妈妈都会在那个简讯上寻找我的名字,看我在哪一档,档次不好,她就会黑着脸,我就要过两天战战兢兢的日子,她随时能在我防不胜防的时候骂过来。现在好了,再也不担心看她的脸色了,再也不用隔几天就胆战心惊夹着尾巴做一次人了。
卢园长拿着一本字典朝我走来。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卢园长有一双细细的小眯眼,笑的时候眯得更厉害,当它们眯起来时,里面的黑色瞳仁显得又黑又亮,像有一个什么好点子在里面灼灼发光。
她向我晃晃手里的字典,我伸手去拿,她倏地缩了回去。
你先告诉我,你是喜欢一页一页地背,还是喜欢一口气看很多,然后一口气背下来?
看一页背一页吧。
卢园长细长的手指在字典上轻轻弹跳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那没什么奇怪的,我希望你能把整本字典背下来,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然后,我从中间随便哪里抽一页,你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去。你能做到吗?
这个我没试过。
你必须做到,明白吗?你现在还在试用期,如果你做不到,我说不定会把你退回去,你要知道,想来我这里的孩子很多,我得择优录取。
我拿起字典翻了一下,尽管只是一本小学生字典,除去前面的部首和音序,总共也有564页,我真不敢保证,我从没试过背这么长且没有逻辑的东西。
你听好,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背下这本字典,你可以不上黄老师的课,也可以不上下午的劳动课,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包括不睡觉不吃饭。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报告。
正要问她,我要是一年甚至永远都背不出呢,她就像钻到我心里去了似的,对我说:一个月!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内,背好之前,不要见我,任何理由都不行。
但是……但是,字典没必要背下来呀,字典是工具书,要用时查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把它都装进脑子里。
还有很多人背几千位的圆周率呢,圆周率也是工具,也不要求背诵。你要知道,这是你身上独具的智慧,是上天对你的专宠,如果不把它展示出来,你就是一个最最平凡的普通人,最最平凡的……傻子。
这么厚!我把字典微微折弯,翻出一阵风来:……这也太疯狂了。
哦,你真是我的小知音,天才可不就是疯子嘛!卢园长抱了我一下,又亲了我一口: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总是能说出我的心里话,有时,我自己还模模糊糊的,可你一开口,我就月明星光了。你来这里真的来对了,我有预感,?戈们在一起,会创造出奇迹来的。
然后呢?
什么?
奇迹创造出来之后呢?
就成功了呀,一个天才诞生了,一个是天才,一个是天才的挖掘者,就像千里马和伯乐,你知道千里马与伯乐的故事吗?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真的是千里马吗?我有点怀疑,要知道,我一直以来的表现可并不突出。
放心吧,我们会成功的。卢园长把字典递到我手里,十分肯定地说。
这可真奇怪,我自己都没把握的事,她怎么那么有把握呢?
我再次翻翻手里的字典,密密麻麻,像一群群正在爬动的蚂蚁,我的天,要把这一本背下来,得背到什么时候啊,而且,会不会背了后面的又忘了前面的?
有人进来打扫教室了,我得先撤离。我把字典扔进抽屉,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不想背字典,我想出去走走,顺便让他们看看我大白馒头似的伤脚。
经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我看到了福恩。说起来,福恩跟我上次来这里参观时见到的不一样了,那时的福恩,虽然面无表情,但老老实实,而现在看到的福恩,却脾气暴躁,目空一切,谁要是不小心惹到了他,他要么揍人,要么不依不饶地告状,直到对方受到惩罚为止。其实,不管是卢园长还是其他老师,都有点偏袒福恩,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福恩正站在画架前画画。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这里画画了,我发现他总在画同一幅画,就是那天我们和风双语小学来参观时他向我们展示过的画。
见我过来,他看了一眼我的脚,问我带了什么吃的。
咦?我为什么会有吃的带?你不也没有吗?
就知道你不会有。我生病的时候,不仅不用上课,他们还会往我口袋里装点吃的,因为我是这里的大天才,没人敢跟我比。
我不服气?我也是啊,不信你去问卢园长。
不可能。你有什么本领?你去哪里表演过?而且你是个女生,女生怎么会是天才?天才多半都是男生。
刚开始我很生气,但很快我就平静下来,好吧,等我也有了表演记录再来跟你说话。
但福恩不依不饶:如果卢园长认为你也是天才,就会在你受伤期间特别关照你,包括在你的口袋里装满零食。
这下我无话可说了,看来卢园长还没把我视为天才,这让我有点受挫。
见我站在那里发怔,福恩说:你想让天才画家教你画画吗?
我马上高兴地跑过去。
那幅画已经接近尾声。他画得真好,看上去只是一些线条,但他让其中一些线条轻轻扭动了几下,线条就变了样,变成了线条下面包裹着的物体,因为那个物体的凸起,把整齐的线条弄拧了,拧弯了。现实中,在有条纹的纸下面放一件东西,不一定能看得出那是什么,但福恩的画却让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把这种不可能,轻轻松松地变成了可能。我很喜欢这种画,连带着也喜欢福恩,他真不是一般的画家,一般的画家只画可视的物体,福恩却能仔仔细细地画出不可视的物体,这太厉害了。
但福恩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从我这里要到吃的。他突然把画笔倒了个个,猛地戳向画纸,好好的一幅画眨眼间就毁了。
我小心翼翼地揭下那幅画,要替他收藏起来,谁知他竟火了,一把抢过去,揉成一团,扔进草丛里。
你不要可以送给我呀。我去捡那个纸团。
他跟过来,一脚将它踢得远远的。
有什么好捡的,我每天都在画这种画,一天要画几十张这种画,干吗非要去捡一张弄坏了的。
我觉得奇怪:你的意思是说,你总在画同一幅画?那不是重复吗?
重复不是艺术家的大忌吗?
福恩白了我一眼,把画架往腋下一夹,甩甩头发,气哼哼地离开了。据说他的发型,是卢园长亲自设计、亲自替他剪的。
两个挖地的同学站在那里说话,见我过去,其中一个不高兴地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离开我们组了吗?
不会吧?没有人通知我呀,我只是休息两天而已。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我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只好回去。路上,我碰到了给我们上课的黄老师,黄老师大声说:你不是在搞强化训练吗?怎么跑到这里溜达起来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不等我问清楚,黄老师就走远了。也许,我该去问问卢园长,跑去一看,卢园长的办公室门锁着。那就改天吧,我回到寝室,躺在**,把受伤的那只脚高高架起来。什么都不干,这样躺着也挺好。
刚躺下没多久,福恩不知从哪里摸了过来,随随便便躺在我旁边的**。这里并不是他的寝室,他住在隔壁。
我发现,整个下午,在拙智园,就我和福恩无所事事。我问他是哪一组的人,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哪一组都不是。我慢慢反应过来,问他:你是不是也要搞强化训练?
他不吱声了,他话不多,但并不令人讨厌,他省略掉的部分,不说我也能猜出来。我猜我和福恩是这里重点关注的天才,我们的任务主要是强化训练,不过,既然是强化训练,不可能是我们现在这种松松挎垮无人管的状态呀,而且我也没见到指导强化训练的老师。
卢快回来了。福恩望着天花板说。
你是说卢园长?
你不要总是跟不上我的节奏好不好?你又不是他们那样的傻瓜。
什……什么意思?
不会吧?难道跟你说话也这么累?福恩闭上眼睛。
好吧,卢、卢去哪里了?
搬救兵,对付我们的救兵。
干吗呀?我们又没有捣乱。
福恩又不吱声了,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过了一会儿,福恩坐了起来,死死地望着我:趁你现在还有胃口,多吃点吧,过段日子,你会什么都吃不下,任何食物对你来说,都是狗屎一样的东西。这种日子要过整整一年,然后你才能像我这样,一天到晚都想找点吃的。
福恩出去了,他说过的话还留在房间里,我感觉他好像不是说了一段费解的话,而是重重地敲了一块铁,铁的余韵久久地回**在空气中。
躺了一会儿,我开始看我的书,我到这里来时,几乎把我所有的课外书都带来了。也不知看了多久,空中伸来了一只手,夺走了我的书,我惊得猛地坐起,原来是卢园长。
谁允许你躺着看书的?卢完长狠狠地说,却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方头大汉站在门口,正研究性地打量着我。
这是季老师,季老师可是了不起的训练专家,只要季老师肯收下你这个学生,你的未来就基本上有了谱。
《嗨,我变大了》杨军(上海市闵行区启音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