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步西新问韦保家:“有没有直通10号的近路?”
韦保家说:“路倒是有。但不太好走。”
“院长,晚上住额旗吧!”帖秘书又记起祁卫华的话。
“走。”步西新想,领导在外住宿影响不好,只要天黑前赶到23号,就没有什么问题。
“坐好了。”步西新说完,开足马力,汽车在土路上以80迈的速度狂奔,不一会就到了额旗城外。他不愿再进城,驶向戈壁滩朝西南方向狂奔起来。他以熟练的车技,敏捷地躲闪着一个个沙丘。前面下坡,他猛踩油门,汽车大吼一声,呼地冲了下去。到了坡底,他又一次加大油门,汽车呼地又冲到坡上。车上的人被摇晃得东倒西歪,韦保家不停地喊着“慢点,慢点”,然而,此时的步西新哪里慢得下来,他只记得上坡要加油,转弯要打方向盘。到了坡顶,突然发现一个大沙丘挡住了去路,情急之中他猛然向左急打方向盘。刚刚绕过一个沙丘,另一个更大的沙丘又展现在眼前。步西新再次猛打方向,结果汽车来了个720度的大翻滚,撞到一堆红柳丛中才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韦保家,在“啊”的一声惊叫后随着撞开的车门甩出车外,重重砸在戈壁滩上,瞬间失去知觉。
坐在后排左边的苏壁月,本能地闭上双眼,双手死死抱住前面的靠背,身体颠起,摔下,翻滚,最后压在帖秘书身上。也不知经过了多少秒的失意,清醒过来后,她觉得头脑发胀,手上流血。她顾不上疼痛,用脚踹,用手晃,硬是从变形的车里爬了出来。发现右前方10米处的韦保家后,她不顾一切扑过去,撕心裂肺地呼喊:“保家!你怎么了?”韦保家没有任何反应。见到他的头部汩汩流血,情急之下她撕开衣服袖子的一块布给他包扎起来。
苏壁月复而回到汽车旁,将哼哼叫唤的帖秘书从破碎的车门硬拉出来。两人绕到驾驶室,只见血肉模糊的步西新身子被车门和方向盘死死卡在坐椅上。苏壁月和帖秘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把步西新拉出来,但他纹丝不动,急得帖秘书哇哇大哭。
苏壁月环顾四周,看到额酒公路上来了一辆大卡车。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摇着双臂,拼命地喊:“出车祸了,快救人呀!”
卡车司机一个急刹车。车上冲下来五个牧民,与拿着翘杠的司机一起奔向事故现场,翘开车门,把步西新抬出车外。牧民们背的背抬的抬扶的扶,将四个伤员送上卡车,急驰额济纳旗人民医院抢救。步西新因伤势过重,到了医院已经停止呼吸。医院对其他伤员紧急包扎后连夜护送到基地513医院。
被称为513医院“第一把刀”的柯院长,亲自为韦保家做了脑部清理修补手术。外科主任为苏壁月做手术,另一名副主任医师为帖秘书做手术。苏壁月的手术比较简单,不到两小时就做完了。醒来后,她挣开眼睛见到父亲和哥哥,第一句话就问:“保家怎么样了?”
宾雪松安慰女儿说:“还在手术。”
“我要去看看。”苏壁月不顾父亲的劝阻,挣扎着起来,在宾戈明和护士的搀扶下,朝手术室走去,远远见到婆婆覃为先和女儿韦甲佳正在门外焦急地守候。
“妈妈!”韦甲佳喊着跑了过来。
苏壁月一把搂住孩子,边哭边说:“甲佳,我的宝贝!”她心想,你差点就同时失去了爸爸妈妈,现在妈妈回来了,可爸爸怎么样了,若是没有了爸爸,我们该怎么活呀!她抱住女儿,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覃为先的眼睛已经哭红肿了。当宾雪松把她接到医院,知道儿子、儿媳妇受伤时,她差点晕了过去。经过宾雪松一再劝慰,覃为先才慢慢缓了过来,现在见到儿媳抱着孙女痛哭,又一次触发了她的感情阀门,禁不住再次失声痛哭。
苏壁月强忍着眼泪,拿出纸巾轻轻为婆婆擦去泪水,宽慰说:“妈,你放心!部队的医疗条件好,又有很好的医生,保家不会有事的。”
宾雪松也在旁边劝亲家母带甲佳暂时回家等候,说有消息随时告诉她。覃为先临走时说想叫保家他爸过来,宾雪松说马上打电话。
因为韦保家的头骨撕裂创伤面积大,颅内瘀血多,清理起来十分复杂。此外他眼睛受伤,下巴关节脱臼,手部多处骨折,柯院长和几个医生连续操作,整整用了10个小时才把手术做完。在此补充说一句,手术期间,基地后勤部长坐镇指挥,调集指挥控制站和勤务站11名官兵在医院随时听令供血。
韦保家做完手术后被推到了重症监护室。他躺在特护病**,全身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脸部只露出两只塌陷的眼窝,肿胀的眼皮上仍然残留着黑色的血斑。他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各种电线从纱布里拉出来连到监护仪器上,屏幕上的几条曲线有气无力地显示出病**躺着的人仍有生命迹象。
苏壁月第一次来到重症监护室,望着奄奄一息的丈夫,无法想象这就是她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爱人。她俯身轻轻抚摸着韦保家那触摸不到的脸庞,流着眼泪说:“保家,你赶紧睁开眼吧!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需要你。站里也有好多事情等着你……”
也不等苏壁月把话说完,一旁的医生劝她说:“病人现在需要安静。重症监护室不宜说话。”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又呼唤了几声:“保家,保家!你要挺住!”
头两天,苏壁月天天来看望丈夫。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望韦保家,早饭后第二次,午饭前第三次,午休后第四次,晚饭后第五次,睡觉前第六次。后来医生说,监护室消毒要求严格,外人进去会造成污染,只准她每天探视一次。她哭丧着脸哀求院长多给几次,柯院长才答应一日两次。
韦保家父亲韦贤良接到宾雪松电话后,在侄子的护送下赶过来了。当他进入监护室看到病**躺着一个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沉陷眼窝的儿子,这位经过抗美援朝战争洗礼的老兵,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顿时痛哭流涕地呼喊:“儿子,爸爸来看你了,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呀!”身边的覃为先也跟着哭泣。
苏壁月见公公婆婆如此悲戚,劝他们保重身体,而后哽咽着对丈夫喊道:“保家,爸爸从老家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爸爸妈妈吧!”
苏壁月这一喊不打紧,覃为先一下子瘫软扑到儿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柯院长一把抱住老人,将她扶出病房,与宾雪松、韦贤良一起,带到医生办公室。坐定后,柯院长详细给老人讲述了韦保家的治疗情况。
韦贤良似懂非懂地听了柯院长的叙述,连连感谢,最后问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我儿子能不能醒过来?”
柯院长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说:“说实话,这是我从医以来遇到头部损伤最为严重的伤员。手术是我做的,非常成功。你儿子还年轻,再生能力强,只要调动起他的修复功能,能清醒过来。”柯院长给了家人一颗定心丸。
韦贤良说:“谢谢柯院长!我儿子的小命就全靠你们了。”
覃为先着急地问:“得多长时间才能醒过来呢?”
柯院长说:“韦保家脑干受损比较严重。脑干是人体非常重要的神经中枢,康复的过程要慢一些。”说到这,他想了一想说,“可能得三四个月。”
“要那么长时间呀!”苏壁月一愣,“我能帮什么忙吗?”
柯院长说:“病人的意识恢复,一靠药物,二靠呼唤。只有亲人每天呼唤,才能唤醒他。苏壁月,你以后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来病房叫他,每天至少叫上10遍,把他当成好人,有什么话就跟他说。亲人和他说话,这是唤醒脑部受损伤员的最好办法。现在病情已经稳定,明天就把他转到普通病房。”
“明白。”苏壁月点点头。
此后,苏壁月每次进去,眼前看到的不再是裹着厚厚纱布的僵硬病人,而是一位需要倾听、需要交流、需要爱抚的亲人。
“保家,我是壁月。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保家,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吧。我是壁月呀!”
父亲韦贤良、母亲覃为先经常来探视,宾雪松和宾戈明也时不时过来。此时,苏壁月总会在韦保家耳边呼唤:
“保家,爸爸妈妈来看望你了。爸爸到这里身体很好,妈妈照看甲佳,一天很累,但身体不错。甲佳长高了,很听话。你听到了吗?你就放心吧!”
“保家,睁开眼睛吧,我爸来看你了。”
“保家,戈明来看你了。”
“保家,我是壁月。听到我喊你吗?听到你就说话。”
其间,指挥控制站领导也多次看望。一次站里所有领导都来了,还送来一个花篮。苏壁月在韦保家耳边激动地说:“保家,我是壁月。能听到我说话吗?站长、政委、副站长、参谋长、政治处主任、后勤处长,都来看你了,还送来一个花蓝。站首长让你安心治疗。”
苏壁月经过10天治疗,出院了。出院前,苏壁月去看望韦保家,哽咽地说:“保家,我是壁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出院了。我现在一切都好,女儿甲佳也很好。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你就睁开眼睛。今天,我爸爸、你爸爸都来看你了。你就放心吧。”
又过了一周,帖秘书也出院了。出院前,帖秘书也专门探望了韦保家。苏壁月说:“保家,今天帖秘书也出院了。她来看过你好几次,衷心希望你早日康复。忘了告诉你了,步院长后事早就处理完毕。他的夫人也是军人,在总政工作。她带着女儿来给步院长送行。他的遗体火化后,留下部分骨灰埋在九号半。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苏壁月上班了。每天下班回来匆匆吃完晚饭后,都用自行车带着甲佳到病房探望韦保家。每次走进病房,她首先温柔地和丈夫打招呼:“保家,我是壁月,我和甲佳来看你了。你听到我说话吗?”然后教女儿喊“爸爸”。接着,苏壁月就和丈夫说起站里的一些事,比如今天站里开会了,会上站长说了什么话,政委提了什么要求。或者说自己室里的新鲜事,包括谁谁回家去了,谁谁的老婆来队了,谁谁生孩子了,等等。甲佳也会对爸爸说,爷爷和奶奶今天给她买了一个小熊玩具,还吃了一碗米饭,等等。苏壁月还时不时给他擦身梳头捏肩捶背。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韦保家醒过来,再站起来。
因为护士护理周到,韦保家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苏壁月看到丈夫的细微变化,她认为他已经能听懂妻子和女儿的话音了,因而她的话也由过去的疑问句换成了更多的祁使句。
“保家,我是壁月。听到我说话了吧!我知道你一定听到了。你也很想看甲佳,就睁开眼吧!”
“保家,医生说你的身体器官功能很正常。”
“保家,今天给你喂食的东西香吧!”
“保家,爸爸在这里待一个月了。甲佳和爷爷奶奶可亲了。爸爸妈妈身体都挺好。爸爸回到场区后专门去了几趟发电厂,10号的角角落落都跑遍了。戈明还专门陪老人家去参观了垂直总装测试厂房和发射塔。老人很高兴,说基地变化真大。”
“保家,我是壁月。你一定很想睁开眼睛看甲佳吧!甲佳喊你了,听着了吧!”
“保家,你已经可以自己吃流食了。多吃点,这样你的身体就会很快恢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