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比其他任何讲凯尔特语的地方都更喜欢自己的过去。在7月或8月开车穿过这里的乡村,到处都会有人邀请你参加布列塔尼的传统晚会和民俗庆典,其中大部分是始于最近二三十年的“传统”活动,旨在为一种更为古老的宗教仪式提供世俗的平衡。这种宗教仪式被称为“朝圣节”,每年一次。每年7月,在阿摩尔滨海省(C?tes-d’Armor)普莱斯坦(Plestin)的城市广场上举行的“香肠之夜”(La nuit de la saucisse),是这种晚会非常典型的例子,主要活动是音乐表演,广场周围的摊位上有很多食物,如贻贝油配炸薯条、可丽饼,当然还有香肠,以及葡萄酒和苹果酒。音乐每年都会变化,但总是与传统的布列塔尼音乐(布列塔尼风笛和双簧管)和群体舞蹈有关。不论老少,不论是游客还是当地人,每个人都会参与其中。其间穿插着从外面邀请来的音乐家的表演。这些活动之间的反差有时会令人惊讶。有一年,来了一辆十分华丽而先进的客车,一群穿着黑白传统服装的优雅的年轻加利西亚舞者和音乐家走了出来,展示了以惊人的精确度编排的加利西亚舞蹈。然后是一群英国莫理斯舞者的表演,他们乘渡船抵达罗斯科夫(Roscoff),又骑行了35公里到达聚会地点,显然一路上已经享受过了当地苹果酒所带来的快乐。这种不协调并不重要——每个人都参与进来,享受别人带来的传统,不管这种传统是真的还是虚构的。
两周后,普卢莱克公社(Ploulec’h)举行了他们的民俗庆典。有些年份在普卢莱克堡举行,其他年份则在勒格尔河(Léguer)以南俯瞰大海的勒奥德(Le Yaudet)海岬举行。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闭,专门设置了停车场,游客也要付费入场。活动分为两部分。下午是严格意义上的民俗展示,100年前的乡村生活重新上演。头戴女帽、身着布列塔尼传统服装的妇女在一个特别建造的池塘里洗衣服。一位农民脚穿用稻草填充的木屐,在用古老的机器磨萝卜。还有一位铁匠在给一匹驯服的马装马蹄铁。有些年份,一架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打谷机在有点吓人的皮带的驱动下,咣当作响,排放出阵阵浓烟。偶尔会有捕鼹鼠的人作为嘉宾出现,他身穿华美的鼹鼠皮马甲,自豪地展示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技艺。街道两旁排列着非常古老的农业机械,在一些角落里,花岗岩切割工和木屐制造者在忙着他们的手艺。尽管这些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公社创收(这些收入被小心地分配到各种各样的项目上,从为老年人提供庇护所到为年轻人提供新的体育设施),但同时也为游客提供了娱乐,参加的人都非常喜欢。
傍晚时分,当地的大部分人会在露天的长搁板上进行一次集体聚餐。那里会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舞池和一个麦克风,活动自由进行,观众可以积极参与。布列塔尼人的民族舞蹈中穿插着歌唱,他们偶尔也会朗诵一些长留心中的诗歌。当夜幕降临,海水渐渐变黑时,聆听布列塔尼人对着大海的吟唱,这是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历。在平静而热烈的氛围中,观众和自己的过去融为一体。
人们很容易把这种晚会和民俗庆典当作娱乐游客的现代发明,但事实远不止这么简单。它们提供了一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这个群体可以把握其过去,并享受与祖先、故土在一起的深刻感觉。在布列塔尼,现代的历史很短。对普卢莱克的居民来说,如果还有父母或祖父母的衣服,他们就不需要去租花哨的表演服。提供某种陈旧农具的农民可能直到20世纪60年代还在使用这种农具。过去不需要被重新创造,而只需要简单地回忆。在大西洋欧洲的许多偏远地区也是如此。
音乐在布列塔尼人的生活中继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不仅是一种享受的方式,也是大西洋沿岸地区共享的文化象征。现在有几个城镇会举办国际音乐节。最早被推广的节日之一,是1953至1970年在布雷斯特举行的风笛节。从那以后,每年8月举行的洛里昂凯尔特音乐节吸引了50多万名游客,使风笛节黯然失色。不用说,来自讲凯尔特语地区的所有团体都会向观众表演,虽然以布列塔尼人为主,但这确实是国际性的。现在其他城镇也开始效仿,比如坎佩尔(Quimper)。
这些活动的流行为新音乐的发展和真正有才华的作曲家和演奏者的出现提供了真实的刺激。在更加流行的层面,艾伦·斯蒂威尔几乎成了一个广受欢迎的英雄,钢琴家迪迪埃·斯基本的作品代表了更具古典风格的音乐,他把传统布列塔尼音乐和大海的节奏和韵律融入他那引人注目的原创作品中。斯蒂威尔和斯基本都是艺术家,他们从当地的过去和更广阔的世界的当代影响中,创造出一些全新的主题。在这一点上,他们的行为就像公元前4世纪在圣波德雷昂创造了装饰罐子的陶工。
下面让我们以布列塔尼为例,一起探讨关于延续性和再创造的其他主题。
在布列塔尼人的意识里,死亡是一个十分突出的主题。很多教堂里都有鲜明的视觉形象,以吸引其会众的注意,如画在克马里亚-安-伊斯库特(Kermaria-an-Iskuit)小教堂四周墙壁上的死神之舞,提醒人们死亡无处不在,而普卢米利奥(Ploumilliau)教堂里绘有手持镰刀的死神安寇(Ankou),震慑着前来礼拜的人。但是,关于死亡和祖先对农村人口的重要性,或许最具吸引力的说法是19世纪晚期查尔斯·勒·戈菲克(Charles Le Goffic)对于与处理死者有关的仪式的讲述,而这一讲述是基于他在布列塔尼北部海岸的特雷加斯特尔(Trégastel)的观察。在这里,尸体被单独埋葬在坟墓里,让尸体腐烂六七年,然后再挖出来,把骨头堆在教堂墓地围墙一角的一个藏骨堂里,也就是存放骸骨的地方。多年之后,当藏骨堂被装满时,耗时很久的处理过程的最后阶段开始了。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当勒·戈菲克到达现场时,他发现人们已经挖了一个大坑,两张大的亚麻布床单就放在那间藏骨堂的门廊外面。里面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12岁的小男孩,他们在高度及肩的骨头堆里,把遗骨清理干净,交给一群同龄的工友。他们毕恭毕敬地用围裙接过这些骨头,将其放在其中一张被单里。之所以会选择儿童来转移这些尸骨,是因为这项任务只能由天真无邪的人来完成。
整个夜晚,这些成堆的尸骨都被一圈点燃的蜡烛保护着。第二天早上,在第一道曙光到来之前,人们为死者举行了弥撒。然后在凌晨4点,游行队伍开始从教堂出发。
“最前面的是堂区的十字架,然后是牧师,紧跟着十字架的是监礼人,他们全都穿着葬礼法衣。司仪神父弯下身子,从裹尸布里拿起一个骷髅,高高地举起来,这意味着仪式正式开始。牧师和助手们也都跟着拿起一根骨头,甚至那四个穿红衣服的唱诗班歌手也不例外,他们一边唱一边弯腰拿起骨头。跟在后面的人群也人手一根骨头。
我永远不会忘记随后的情景。每个人都用自己挑选的骨头在额上、眼睛上和嘴巴上画十字。这是一个阴沉的秋日早晨,唱诗班的蜡烛燃烧的光芒像磷光一样。这支队伍绕着教堂墓地走了两圈,然后停在了提前挖好的大坑旁。司仪神父第一个把骨头放进坑里,大家默默地跟在后面,在亲吻过骨头之后,弯下腰来轻轻地将其放进墓坑。”
当然,我们并不知道100多年前特雷加斯特尔人的这种仪式有多古老,但人们很容易猜测出它可能历史悠久。他们的远祖早在4500年前就建造了巨石坟墓,因此,对这些远祖来说,这个过程远没有今天这么令人惊讶。
直到现在,在布列塔尼,缅怀死者仍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其焦点是11月1日举行的诸圣节(Toussaint)活动。作为准备,与市政当局合作的志愿者清理了教堂墓地,一个个坟墓被一片**的海洋所淹没。在基督教日历中,诸圣节在10月31日至11月1日的万灵节(All Souls)之后。据说在万灵节这天,死人的灵魂会回到活人的世界。在前基督教世界,这个节日被称为萨温节(Samhain),发生在一年的结束和下一年的开始之间的短暂时期。这一时期非常危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有小心地遵守宗教仪式并安抚神灵才能维持一种稳定的秩序。在爱尔兰神话中,这一时期,神灵和亡灵会从阴间进入人间,有时会对人类事务产生毁灭性的影响。
这样的概念和信仰流传下来,成为与今天的万圣节有关的仪式。在20世纪的最后20年里,万圣节在西欧得以复苏,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重新引入了对儿童很有吸引力的美式版本。今天,在布列塔尼,快到10月底的时候,一些商店和报纸上的广告通常会鼓动我们在诸圣节为祖先的坟墓买些鲜花,而另一些商店则用万圣节的商品去**我们,如南瓜和女巫帽之类的。很少有人意识到两者都起源于基督教出现之前的同一个萨温节。通过许多阶段的再创造,它们呈现出非常不同的形式。传统是持久的,但可能会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
凯尔特语国家的民俗文化和民俗传统非常丰富,并被孜孜不倦地记录下来。它们为那些希望强化、重建或发明身份认同的人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在这里我们重点介绍了布列塔尼。其他讲凯尔特语的地区也可以提供同样丰富和迷人的例子,但是和这些地区相比,在布列塔尼,现代世界造成的分裂对真正的延续性的破坏较小。其结果之一是,布列塔尼人的特征完全不是向后看,而是十分富有创造性和创新性。在这里,身份认同是前瞻性的,而不是回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