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卢人和罗马人(1 / 1)

尤利乌斯·恺撒在其《高卢战记》的开篇写道:“高卢作为一个整体,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是比利其人居住的地方;第二部分是阿基坦人居住的地方;第三部分是我们所说的高卢人居住的地方,尽管在他们自己的语言中自称凯尔特人。在语言、风俗和法律方面,这三个民族是截然不同的。”对于公元前1世纪中叶高卢的民族结构,这似乎是一个有用的概括。恺撒接着对这些区域进行了地理上的精确划分:凯尔特部落的领土,南以加隆河为界,北以塞纳河和马恩河为界,西部以大西洋为界,东北部以莱茵河为界,再往南以罗讷河为界。

与公元前3世纪和公元前2世纪的拉腾文化的分布相比,恺撒笔下的凯尔特人占据的领土更加有限,但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公元前2世纪最后几十年开始的政治和种族变化来解释。

在南方,是罗马人带来了这种变化。公元前2世纪,对活跃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军队和商人来说,从意大利出发,沿着地中海北岸的航线是一条至关重要的交通要道。它经过了希腊城邦控制的友好领土,如马萨利亚,但很容易受到来自北部山区部落的攻击。这些攻击逐渐变得十分频繁,以至于在公元前124年和公元前123年,罗马军队被派去征服利古里亚人(Ligurian)、撒鲁维伊人(Salluvii)和沃康蒂人(Vocontii)。在公元前122年和公元前121年,沿着罗讷河河谷居住的阿洛勃罗奇人(Allobroge)和阿维尔尼人被征服。在罗马的控制下,新征服的领土连同希腊沿海城市被重组为山北高卢行省。像维也纳和日内瓦这样的当地人聚居地被占领。在纳尔博古老的山城附近,公民殖民地纳尔博·马秀斯(Narbo Martius)被建立,目的是控制经由奥德(Aude)和卡尔卡松(Carcassonne)向西到达加隆河和吉伦特的路线。不久之后,罗马在托洛沙(Tolosa,即图卢兹)建立了一支驻防部队,将势力延伸到加隆河。到恺撒参与高卢事务的时候,南方的罗马化进程已经有60年的历史了,山外高卢行省像楔子一样嵌入凯尔特部落的领地之中。

北方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尽管细节更加模糊。简而言之,通常被古典作家称为“日耳曼人”的北欧地区的部落,似乎正在向南推进,进入以前拉腾文化已经延伸到的地区。其中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一个日耳曼部落马科曼尼人在波伊(Boii)凯尔特人的故乡波希米亚定居下来。再往西,日耳曼部落越过莱茵河,开始在那里建立新的部落家园。这场向南方的大迁移发生在公元前第二个世纪的最后几十年,这是罗马人所熟知的,他们一直害怕从北部来的蛮族人会威胁到意大利。大约在公元前60年,一个日耳曼部落苏维汇人(Suebi)在阿里奥维斯图斯(Ariovistus)的领导下越过了莱茵河上游,试图利用高卢东北部两个凯尔特部落塞夸尼人(Sequani)和埃杜维人之间的竞争,坐收渔翁之利。与此同时,生活在瑞士的赫尔维蒂人(Helvetii)决定集体迁移到大西洋沿岸,这让他们的故土向日耳曼人定居者敞开了大门。正是这些事件为恺撒提供了借口,带领他的军团进入高卢。他说,如果罗马人不占领高卢,日耳曼人就会捷足先登。

根据恺撒的说法,塞纳河-马恩河和莱茵河之间的地区由比利其人所占领,他们与凯尔特人不同。他们是高卢所有居民中最强悍的,因为他们远离地中海世界那些令人颓废的奢侈品,距离日耳曼人最近,并且经常和日耳曼人交战。然而,在文化上,根据恺撒的定义,比利其人领土的南部属于拉腾文化区,很难与邻近的凯尔特人文化区区分开来。也许最简单的解释是,塞纳河和莱茵河之间的地区共享着一种介于凯尔特拉腾文化和日耳曼人文化之间的文化,这种文化因为部落运动而不断发生变化。简而言之,这可以被视为一片“凯尔特领土”正在经历逐步的日耳曼化。无论如何,恺撒在公元前1世纪中期亲自观察到这种情况,觉得有必要在文化和语言上将比利其人与凯尔特人区分开来。

恺撒所遇到的高卢各部落也是一个处于过渡状态的民族。在超过三代的时间里,其中南部和东部的部落一直与罗马世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如埃杜维人,已经把自己直接置于罗马人的保护之下。一些部落正处于剧烈的社会变革的阵痛中,以前武士贵族的地位是由一个人能吸引多少追随者来衡量的,而现在一种更加稳定的政府形式逐渐取代前者,包括每年选举一次的地方官员。有些部落(如埃杜维人)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并建立了严格的制度来限制地方官员的权力,禁止他们在任职期间离开部落所在地,禁止他们连任,并限制他们的家人申请公职。任何试图回归旧体制的人,如果“觊觎国王之位”,都将面临死刑。其中一个不幸的人是赫尔维蒂人奥赫托里克斯(Orgetorix),他是这个部落移民计划的策动者。由于被指控企图夺取政权,他把家人和奴仆都召集起来,组成了一支庞大且具有威胁性的队伍,才逃脱被烧死的命运。但后来,在地方官员们召集了一支军队来维护法治之后,奥赫托里克斯却死了,人们认为他是自杀身亡。这一事件表明新的政府形式实际上是多么不稳定。

与罗马世界的长期直接联系,为罗马的商业巨贾提供了很多机会,使他们能够与边境以外的部落建立有利可图的贸易网络。西塞罗对此非常清楚,他写道:“整个高卢到处都是商人,到处都是罗马公民。”从意大利北部大量出口到高卢的商品之一是葡萄酒。狄奥多罗斯·西库鲁斯引用波赛东尼奥的话,津津有味地描述了高卢人对葡萄酒的热爱。他注意到他们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并接着说:

“因此,许多意大利商人带着他们一贯的对金钱的渴望,把凯尔特人对葡萄酒的热情视为财富的源泉。他们在可航行的河流上用船运输葡萄酒,在开阔的田野里用马车运输葡萄酒。他们把酒卖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好价钱:一罐葡萄酒可以换一个奴隶。想一想,用一个仆人来换一罐酒!”

在所有主要的部落中心很可能都有意大利商人的飞地。至少在卡尔努特人的主要城镇塞纳布姆(Cenabum)情况是如此。公元前52年,凯尔特地区的土著部落奋起反抗罗马人在高卢的统治。恺撒告诉我们,起初“他们杀死了所有在那里做商人的罗马公民,并掠夺了他们的财产”。其中一位是骑士等级的罗马人,他负责向罗马军队运送粮食。

征服初期的事态发展表明,恺撒认为凯尔特高卢实际上已经被征服了,也就是说,由于同贪婪而有进取心的商人接触了大约60年,这里已经被罗马化了。在战争的第一年,恺撒已经处理了赫尔维蒂移民和日耳曼领导人阿里奥维斯图斯的扩张意图所带来的直接问题。公元前57年,他把注意力转向征服比利其人。在雷米人领土的比巴克斯(Bibax)击败了比利其人的军队后,他迅速向北对更偏远的比利其人部落进军,其中包括内尔维人(Nervii)和阿杜阿图西人(Aduatuci)。对比利其人的战斗由恺撒亲自指挥。与此同时,他的将军克拉苏奉命接受塞纳河河口和卢瓦尔河河口之间(这个地区后来被称为阿莫里卡)的大西洋沿岸凯尔特部落的投降。在此之后,军团在卢瓦尔河畔扎营过冬。

下一季的战役很有可能被策划成一场精彩的表演,军队将横渡英吉利海峡,让不列颠的国王臣服,并横渡莱茵河。这些行动如果成功,罗马民众将被他们的胆识所震惊。事实上,由维内蒂人领导的叛乱在阿莫里卡部落之间爆发,上述方案不得不做出改变。驻扎在卢瓦尔河畔冬季营地的军队被告知要建造船只,当春季战役来临的时候,恺撒加入了他的军队。恺撒派布鲁图斯率领船队去攻击维内蒂人,这些维内蒂人是出了名的好水手,而他本人则通过陆路向这个部落发起进攻。陆上战役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最终在基伯龙湾(Quiberon Bay)爆发的伟大海战中,罗马人获胜,维内蒂人投降。恺撒以令人不寒而栗的简练语言结束了他对事件的描述:“我决定对他们进行特别严厉的惩罚,这样以后高卢人就会更加尊重使节的权利。我杀了他们之中的年长者,将其余的人卖为奴隶。”在阿莫里卡的其他地方,也就是现在的下诺曼底,恺撒的将军萨宾努斯(Sabinus)似乎很轻松地取得了胜利,至少这是恺撒的描述带给我们的感觉。

随着阿莫里卡叛乱的结束,恺撒现在有时间在夏末对沿海的比利其人部落发动一场战役,为他被推迟的精彩表演做准备。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5年,他第一次横渡莱茵河,对日耳曼人的领土进行了短暂的突袭。然后在夏末,可能比他本来计划的要晚些,他横渡英吉利海峡,对肯特部落进行了一次危险的突袭。次年,他回到英吉利海峡沿岸,为第二次入侵不列颠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一次他取得了更大的成功,把强大的埃塞克斯和赫特福德郡的统治者都征服了。但当他在秋天回到高卢时,他发现自己在比利其面临着严重的危机。许多部落揭竿而起,反抗罗马人,并在一位有魅力的战争领袖的鼓舞下,开始占上风。在一连串的进击和阻击战中,一支庞大的罗马军队及其两名指挥官被包围歼灭。恺撒采取果断行动,扭转局势。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3年,他决定彻底解决比利其人的问题。这是一场残酷的战役,大量的当地人口被屠杀或被卖为奴隶,恺撒以一种有意为之的焦土政策,使这里的乡村饱受战火和刀剑的**。“就这样,摧毁了这个国家之后,我撤走了军队。”

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恺撒经历了来自两个凯尔特部落的奇怪挑衅行为,他们分别是塞诺尼人和卡尔努特人,占据着塞纳河和卢瓦尔河之间的土地。在他于高卢南征北战的五年里,这个地区,甚至整个凯尔特高卢中部一直风平浪静,但是在公元前53年春,当恺撒召集高卢人召开会议时,塞诺尼人和卡尔努特人以及比利其人部落的特雷维里人(Treveri)拒绝参加。他认为这是“走向叛乱的第一步”。罗马军事实力的展示很快使他们就范,但威胁仍然存在,在战争季节结束时,恺撒对这一事件进行了调查。阴谋的煽动者被处决,其他许多人逃跑了。这成为点燃整个凯尔特高卢人反抗的火花。

塞诺尼人和卡尔努特人为什么要反抗恺撒,我们不得而知。来自高卢各地的德鲁伊,传统上是在卡尔努特人的领地上举行年度集会的,这或许并非巧合。德鲁伊在社会中拥有相当大的权力,是唯一真正具有凝聚力的一个群体,因此罗马当局对他们又怕又恨。也许是他们号召高卢人起来反对恺撒——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事实是否如此,但这种猜测并非毫无道理。

公元前52年,当恺撒回到高卢与他的军队会合时,他发现整个国家的中心都陷入了武装叛乱。在从塞纳河到加隆河的巨大弧线上,卡尔努特人、比图里吉人和阿维尔尼人这三个强大的凯尔特部落是反叛的主力,但其他的部落很快也加入进来,甚至包括传统上坚定支持罗马的埃杜维人。更令人担忧的是,叛乱分子在维钦托利(Vercingetorix)的领导下团结起来。对恺撒来说,这是一个严峻的时刻——他的整个高卢大业面临灾难。

结果,凭借卓越的领导能力、武力和偶尔的运气,经过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争,恺撒的军队成功地镇压了这场叛乱。这场战争的**是著名的阿莱西亚(Alesia)之围。阿莱西亚是一个山顶定居点,维钦托利本人和大量叛军被罗马军队包围于此。罗马人和来自高卢各地的庞大救援部队之间的激战,使这场战役达到了**。如果恺撒的说法是可信的,那么这支救援大军有大约8000名骑兵和24万名步兵,几乎每一个凯尔特和比利其高卢的部落都参加了这次战役。罗马再次靠军纪获胜。在援军被摧毁之后,维钦托利和阿莱西亚的其他叛军的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尽管恺撒宣称“整个高卢现在已被征服”,但他又花了一个战季来对付仍然存在的许多小范围抵抗。

维钦托利(卒于公元前46年)

在恺撒的高卢战争接近尾声时,高卢各个部落奋起反抗罗马。公元前52年,作为阿维尔尼人贵族的一员,维钦托利成为战争领袖。维钦托利是凯尔提鲁斯(Celtillus)的儿子,恺撒告诉我们,凯尔提鲁斯“曾经是整个高卢最强大的人,因为想成为国王而被他的部落同胞杀死”。维钦托利自荐为战争领袖,似乎是在追随他的父亲,渴望成为国王。一开始,他受到族人的限制,并被驱逐出格尔戈维亚城(Gergovia),但是,他没有被吓倒,而是建立了一支由持不同政见者组成的队伍,并很快夺回了他的阿维尔尼部落。其他部落也纷纷加入他的队伍。他的战术是吸引罗马人交战。在整个战争季节,主要的战役都在诺维奥杜努姆(Noviodunum)、阿瓦里库姆(Avaricum)和格尔戈维亚进行。在格尔戈维亚,维钦托利差点打败罗马人,但最终恺撒取得了一场代价高昂的胜利。最终,在战场上被击败后,维钦托利和他的部队撤退到阿莱西亚山,在那里他们很快被罗马人包围。维钦托利本来寄希望于一支庞大的高卢救援部队的到来,但当这支部队到来时,却在阿莱西亚附近被罗马人击败了。绝望之下,阿莱西亚的守护者投降了。维钦托利被掳到罗马,在那里,他在监狱里受了六年煎熬,直到公元前46年在恺撒的凯旋仪式上被勒死。

八年来,恺撒和他的军队一直在高卢南征北战,每年屠杀、奴役成千上万的人。在比利其北部地区的许多战役中,整个地区都被付之一炬。根据同时代人的估计,有100万高卢人被杀害,另有100万人被卖为奴隶。虽然首当其冲的是比利其人的部落,但整个凯尔特高卢都受到了创伤。每个群体都伤痕累累,怨恨和相互指责持续了好几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