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一次电视讨论会上,自民党干事长加藤紘一在回答共产党书记长志位和夫“为什么进行改革”的质问时回答说:“过去我们实行的是社会主义,现在开始实行资本主义。”尽管话语有些极端,但也反映了日本政治体制的某些重要特征。即自民党执政时期的“利益诱导体制”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地域性均贫富的色彩,其中最为典型的是田中角荣的名著——《日本列岛改造论》。
1972年7月,田中角荣当选自民党总裁及日本首相,此前一个月由日本工业新闻社出版了他的《日本列岛改造论》一书。其主要内容有三点:集中在太平洋地带东京、大阪的工业企业向全日本其他地方分散;建设一批25万人规模的新城市疏散特大城市的人口;完善新干线和高速公路网,使一日之间可以达到全国任何一个地方。该书既不是最新的观点,也不是田中个人的意见。早在1968年,田中任委员长的自民党城市政策调查会出版的《城市对策大纲》就有相同内容,其后田中又招集通产省的官员和报社记者进行讨论,最后汇集成册并以田中的名义出版。尽管如此,由于作者成为日本的最高执政者,其主张成为政策的可能性极高,因而在发行后立即成为畅销书,半年后销售量超过80万部,得知此消息的田中开玩笑说:“我也应该读一读。”
“将新潟与群马之间的三国岭削平,这样一来,日本海的季节风吹到太平洋,新潟地方就不再降大雪,大家不再深受其苦。什么?削下来的沙石怎么办?运到日本海,填平新潟与佐渡岛之间的海。”——田中角荣
田中角荣1918年出生在面临日本海的新潟西山町一个贫穷农家,高等小学毕业后赤手空拳到东京,一边工作一边上夜校,两年后创办自己的公司,当时18岁。1938年接受征兵体格检查,为“甲种合格”,进入盛冈的骑兵第三旅团第二十四联队第一中队,驻扎中国东北地区的富锦。该部队参加过诺门罕战役,但作为新兵,田中没有上战场。1940年因患肺炎转入仙台陆军医院,出院后退伍。创办设计及建筑公司,1942年与坂本建筑公司老板的女儿结婚,并将其公司改称为田中建筑公司,因大量承包军需工程而发展为全日本前50名的企业。
1944年2月,正在奈良建设水坝工程的田中接到军部的委托,将东京的理研活塞环工厂转移到朝鲜半岛的大田。工程费大约相当现在130亿日元,虽然田中率领公司干部到达当地,但尚未完全开工之际战争结束。1945年8月10日,田中从朝鲜总督府得到苏联军队对日作战的消息,遂携带大量现金乘坐日本海防舰艇回国。
1946年,受进步党创始人大麻唯男之邀,田中不仅为该党提供了相当现在1亿日元的政治资金,而且作为该党候选人参加战后首次众议院议员选举。在竞选时田中发表政见:“将新潟与群马之间的三国岭削平,这样一来,日本海的季节风吹到太平洋,新潟地方就不再降大雪,大家不再深受其苦。什么?削下来的沙石怎么办?运到日本海,填平新潟与佐渡岛之间的海。”
尽管田中在1947年举行的战后第二次众议院议员选举中才当选,但在政界却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1948年任吉田茂内阁法务政务次官,1952年任自由党总务,1954年任自由党副干事长,1957年任岸信介内阁邮政大臣,1961年任自民党政务调查会会长,1962年任池田内阁大藏大臣,1965年起连续5次任自民党干事长,1972年当选自民党总裁和政府首相,均是战后历史上最年轻的担任其职务者。
田中在政界如鱼得水,一方面是聪明的才智、旺盛的精力以及果断的行动,素有“电子计算机加推土机”之称。田中患有甲状腺亢奋症,大冬天也摇着扇子,因而大脑异常高速运转,对数字更是具有惊人的记忆力。无论对财政官僚要求公共投资,还是向财界人士要求政治捐款,精确的数字往往脱口而出,使对手不得不答应其要求。在田中当选议员的最初8年间,参与提出的议员立法达26项之多,这在议会内阁制的日本至今仍属罕见。特别是1952年的《道路法修正案》、1953年的《有关道路整备费等财源临时措施法》、1956年的《道路整备特别措施法》等田中参与制定的法律不仅完善了战后日本的交通设施,而且也奠定了田中的政治基础。
另一方面,田中对金权政治的理解入木三分,即“政治是力量,力量是数字,数字是金钱”。也就是说,田中利用金钱维持庞大的派系,再利用派系操纵日本政治。不仅如此,其他派系成员患病住院经常得到田中百万日元的慰问金,相同选区在野党议员落选后田中每月悄悄提供补助金,中央行政机构处长以上官员生日时肯定会收到田中的礼物,甚至酒店招待员、汽车司机也会得到田中的巨额小费,而且田中从不让受惠者为难,是送钱的天才。正是在金钱的操纵下,田中才打败佐藤政权后公认的继承人福田赳夫而登上首相宝座,即使在因丑闻下台后仍能长时期控制自民党和日本政局。
如何筹措这些资金?田中充分发挥了其土木工程承包者的聪明才智。利用政府出资修建道路、港口、桥梁、机场、水坝等公共设施的机会,或者成立皮包公司承包这些工程,或者利用皮包公司事先购买将要修建公共设施的土地,然后寻找最佳时机将其卖掉,从中获取巨额利润。这既是田中积极推动公共投资的重要原因,也是提出“日本列岛改造论”的基本背景。
特别是对自己的家乡,田中倾注了更多的关心。不仅将新干线修到偏僻的乡间——尽管“豪华的车站只听到青蛙声”,而且还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到那里。即使大雪封山的季节,公路仍然畅通无阻,因为在道路中间专门修造了融雪的喷热水设施。当地公共设施一应俱全,所以也有不少的工商企业。田中的地方秘书佐藤昭子形象地说:“在田中成为政治家之前,新潟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被大雪掩埋。如有急病号,必须花一天的时间翻越大山送进医院。在田中的努力下,修建了有隧道的高速公路,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当地人就像对待神明一样崇拜田中,即使在雪地里等上几个小时也要一睹其风采。”
1976年田中因接受美国飞机制造商贿赂、影响日本航空公司购买其飞机的“洛克希德案”被捕,1983年被东京地方法院判处4年有期徒刑,追缴受贿金5亿日元。田中不服其判决,提出上诉。两个月后,举行众议院议员选举,田中以22万张最高选票当选,远远超过后面4位当选者所获选票的总数,第6位落选者也获得近3万张选票;1986年再次举行众议院议员选举时,田中因病未去选区,但仍以最高得票数当选。
但是,日本列岛改造计划没有得到实现,其原因首先是其缺乏合理性。为实现其计划,需要年均经济增长率保持在10%以上,而且石油消费量需要增加4倍——当时中东的全部石油产量;其次,1971年7月,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征收进口商品附加税的“新经济政策”,受其冲击,日元被迫升值,日本政府降低利率以刺激经济景气。其后田中政权为实施列岛改造计划大幅度增加公共开支,土地投机引起地价暴涨,其他商品“搭车”,一年之间批发价格上升25%,国际收支也出现100亿美元的赤字;另外在1973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石油输出国组织宣布在减少产量的同时,提高石油价格,年底其价格上涨4倍。严重依赖中东石油的日本物价飞涨,生活用品脱销。正因如此,尽管田中内阁成立时支持率为历史最高,而且成功地恢复了中日邦交正常化,但在1972年底举行的众议院议员选举中惨败,1974年7月参议院议员选举时再次惨败。
在上述背景下,不仅列岛改造计划消失得无影无踪,焦头烂额的田中又遭到媒体的狂轰乱炸,《文艺春秋》刊登了评论家立花隆的文章《田中角荣研究——其金脉和人脉》,揭露了田中的“敛金术”。来自社会和党内的压力越来越大,田中被迫在1974年11月辞去首相职务。但其后田中的影响力仍然到处可见,不仅其派系继续壮大,从75人增加到140人的“田中军团”,而且大平正芳、铃木善信、中曾根康弘均在田中和田中派的支持下当选为首相,因而被称为“首相制造商”。民间也以历史上出身低微、但最后掌握最高权力的丰臣秀吉作比喻,称之为“当今的太阁”、“幕后的将军”。
1985年2月,田中派部分成员不满自己派系长期不出首相,在竹下登的率领下另起炉灶。田中怒不可遏,中风后半身不遂。1989年,田中从政界引退,同年竹下登首相因“利库路特案”辞职。1993年7月,田中之女真纪子继承父亲选举地盘当选为众议院议员。同年12月,田中去世,享年75岁。当时自民党已经沦落为在野党,但最高法院有关“洛克希德案”的最终判决尚未作出。
无论从政治层面,还是从经济层面,或是从社会层面,田中政权时期是战后日本历史的转折点。其日本列岛改造计划的破产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规律。尽管留下了金权政治制度化、派系政治制度化、政官勾结制度化等负面遗产,但平民色彩较浓的田中作为不自觉的社会主义者,倒是与“一亿中流”的社会氛围较为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