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魔鬼乎?天使乎(续)?——麦克阿瑟在日本
为保持其神秘性及权威性,麦克阿瑟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日本人能够见到其身影只有在盟军总部和美国驻日大使馆上下车之际。
1905年,麦克阿瑟作为其父的副官赴日本观摩日俄战争,但到达时战争已经结束。也许没有亲眼看到日本军队的战斗实力,所以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初期被打得丢盔卸甲,差一点儿成为日军的俘虏。在被迫离开菲律宾时愤愤地留下一句话:“我还会回来的。”确实,再次回来时不仅回到马尼拉,而且直接回到东京。当象征着苦难的“巴丹”号专机降落在富士山下的厚木机场时,麦克阿瑟对迎接他的人们说:“从墨尔本到东京的路很远,但似乎已抵达终点。”
喜欢深居简出的麦克阿瑟却善于表演。走出机舱时,大墨镜、军便服、玉米烟斗,踌躇满志的最高占领者姿态一览无余;在密苏里巡洋舰上,近百年前佩里准将到达日本时携带的美国国旗高高飘扬,显示着第二次“黑船来航”;盟军总部从横滨搬到皇居对面的第一生命大楼,在美国大使馆守株待兔般地等待天皇来访。在两人的合影中,军便服、两手卡腰、神态自若的麦克阿瑟,大礼服、双手下垂、拘谨严肃的昭和天皇。内务省自然禁止将最高统治者不是天皇而是麦克阿瑟的照片刊登在各家报纸上,在占领军的强行命令下才出现在诸多媒体上,日本国民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实际上,21岁的年龄差距,或许使麦克阿瑟父亲式的感觉油然而生:“既然认错了,就放他一马吧。”除正式宣布自己是人不是神外,从此天皇高枕无忧;为保持其神秘性及权威性,麦克阿瑟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日本人能够见到其身影只有在盟军总部和美国驻日大使馆上下车之际。除包括首相在内的极少数政府首脑人物外不会见其他日本人,见过两次面的日本人也只有昭和天皇及长期任首相的吉田茂等几个日本人,其肖像和新年贺词只是出现在每年元旦的报纸头版头条上。
作为基督教徒,麦克阿瑟是理想主义者,占领初期发誓将军国主义日本改造为“东方的瑞士”。下飞机伊始就宣布给妇女选举权,理由是女人不要战争。结果妇女不仅拥有了选举权,而且在战后第一次大选中当选39名议员,甚至1名妓女也进入国会。有人将状告到麦克阿瑟那里,得知其获得26万张选票后,麦克阿瑟郑重其事地回答说:“这恐怕不会是全靠她那暧昧的职业得来的吧?”并同样发去祝贺信。
为改造日本,麦克阿瑟夜以继日地工作,很少过节假日,甚至连圣诞节和复活节也不例外。从未到过东京以外的日本其他地方旅游、巡视,也从不参加晚会和招待会。朝鲜战争爆发前仅离开过日本两次:一次是在1946年7月4日前往马尼拉参加菲律宾独立庆典,一次是在1948年8月15日赴汉城参加大韩民国成立仪式。杜鲁门总统在日本投降后曾两次要麦克阿瑟回美国庆祝胜利,但后者均以日本“形势复杂而困难”为由加以拒绝,极爱面子的总统大为光火,从而埋下了两者不和的种子。
麦克阿瑟的日常生活简单得刻板,两点一线,即生活所在的大使馆和办公所在的盟军总部,唯一的乐趣是早上带几匹爱犬散步。有一天吉田茂发现麦克阿瑟闷闷不乐,得知他的“布莱基”不幸死去。聪明的吉田马上命令农林大臣带着照片满日本找一模一样的狗。皇天不负有心人,尽管是“克隆”之物,但麦克阿瑟依然兴高采烈,日本为此获得的利益大大超过了寻找狗的成本。
在物质特别匮乏的占领时期,麦克阿瑟督促美国政府将粮食等生活必需品源源不断地运向日本,挽救了无数处在饥饿线上的日本人,同时2500名传教士带着1000万部《圣经》在日本传播上帝的福音。深受感动的日本人寄给麦克阿瑟的信共有50多万封,甚至数百名日本女性表示愿意为其生儿育女。
在麦克阿瑟的导演下,700万军队瞬间被解散,军工厂的设备被拆卸并作为赔偿运往战胜国,军国主义分子的公职被剥夺,发动战争者被送上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并判处其中的7名为绞刑,鼓励工人组成工会且为保护自己的权益进行斗争,释放政治犯、言论自由、铲除军国主义教育内容、斩断靖国神社与政府的联系、解散家族式财阀、彻底的土地改革使地主阶层消失,等等,改革指令接踵而至。特别是在修改宪法问题上,面对日本人的保守,麦克阿瑟干脆指示盟军总部民政局按照象征天皇制、放弃战争、废除华族的三原则起草宪法,并强迫日本政府接受,同时在宪法精神的基础上进行其他各种制度性改革。在不到3年的时间内,日本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如像麦克阿瑟自己所说的那样:“在别人的国土上进行改革终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其实,最重要的动力是政策后面的刺刀。
麦克阿瑟又是一个彻底的反共主义者,尽管最初利用日本共产党等左翼势力推动非军事化、民主化改革,但一旦这些革新力量超过能够容忍的程度就要进行无情的镇压。日本共产党计划在1947年2月1日发动全国总罢工,前一天,麦克阿瑟命令全副武装的美国宪兵将罢工组织者伊井弥四郎押到中央广播电台的麦克风前,流着泪宣布终止行动。1948年9月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成立,1949年1月日本共产党在国会众议院的议席从2个一举增加到35个,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特别是1950年6月朝鲜战争的爆发,麦克阿瑟指示盟军总部陆续颁布“肃共”指令,例如开除大学中的共产党员教授及其他学校的共产党员教师,开除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委员的公职,禁止发行共产党机关报《赤旗》,结果迫使共产党走向武装反抗。同时,美国的对日政策发生彻底转变,从铲除军国主义社会基础到扶植日本经济自立,再到扶植日本重新军备。
刚愎自用的麦克阿瑟竭力主张扩大朝鲜战争的规模,恰好让寻找报复机会的杜鲁门提供了机会,罢免了其盟军最高司令官、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美国远东军及美国远东陆军总司令的职务。1951年4月11日,麦克阿瑟离开日本,20多万东京市民自发地聚集在通往羽田机场的大道两侧,含泪目送其归国。国会众参两院通过感谢决议案,朝日新闻社社长和每日新闻社社长发起建造麦克阿瑟纪念馆的活动。
但回到美国后,麦克阿瑟在国会参议院发表言论说:“从科学、艺术、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发展来看,我们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是45岁的壮年,而日本则是12岁的学生。”对充满怀念之情的日本人兜头一盆冰水,失望、抗议纷纷涌向大众媒体,“麦克阿瑟热”刹那间迅速退潮,纪念馆、铜像、名誉市民等消失的无影无踪。
1964年4月,念叨着“老兵不死,只是消失”的麦克阿瑟去世,享年84岁。
尽管是“昨天的陆军,今天的麦克阿瑟”,但对独裁者的无条件依附、情绪化的依赖意识、缺乏理智的狂热追捧,其后因一句“12岁少年”之语,立即转化为屈辱感、爱国心和狂妄自大,从一个事例反映出日本人具有的“服从强者”、“歇斯底里”型国民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