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日语中有“大名旅行”、“大名行列”等词汇,前者指豪华奢侈的旅游,后者指主治医生查病房时后面跟随一大群实习医生的光景,词源均来自江户时代。“参觐”是大名到江户拜见将军,“交代”是回大名领地传达幕府指令。但近些年来日本的书籍多将“参觐”写成“参勤”,一种说法是制度化的拜见将军如同上下班一样,另一种说法是电脑不太容易拼写“觐”字。
“参觐交代”并非江户时代特有,镰仓幕府时代称为“御家人”的亲信武士定期到镰仓或京都值勤、室町幕府时代前期守护大名居住在京都、丰臣秀吉时代大名到京都拜见这位“关白”为其历史渊源,只不过德川幕府将其制度化。“参觐”最重要的象征意义是各地大名臣服将军,否则意味着反叛幕府。例如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外甥越前藩大名松平忠直“大阪之战”后长期不“参觐”将军,大名之间流传松平要谋反,秀忠最终将其流放。
实际上,最初的“参觐”却是由大名提出。战国时代大名经常将儿子乃至母亲送至盟友处做人质,1600年决定德川家康获得天下的“关原之战”前就有许多大名将儿子送到江户以示自己臣服德川家族,其后扩展到全部大名,最大的外样大名前田利长甚至亲自住到江户去。为鼓励这种行为,德川家康赐予土地,建造宅邸,1603年家康任征夷大将军后成为惯例,同时赏赐大米等作为生活费用。1615年“大阪之战”丰臣家族灭亡后,大名竞相到江户“参觐”,而且年年不断。离江户最远的萨摩藩(今鹿儿岛县),大名岛津氏在1596年到1615年仅到江户“参觐”过两次,1617年再次“参觐”,1618年因父病故允许告假没有“参觐”,但1619到1623年每年都到江户“参觐”。
为表忠心,大名们纷纷让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住在江户,幕府也采取措施给予鼓励。1635年,第三代将军家光修改《武家诸法度》,规定西日本的大名每年3月底、4月初到江户“参觐”将军,东日本的大名离开江户回到自己的领地,第二年东日本的大名到江户,西日本的大名离开江户;同时要求大名减少路途的随员,按照领地的规模组织队伍。根据1721年的规定,20万石大名的队伍应有骑兵15—20名、步兵120—130名,搬运工250—300名。但后一项要求并不十分严格,作为一场政治性表演仪式,大名们为炫耀自己的门第,相互争强斗胜,故意扩大“参觐”队伍规模,并雇佣一些玩杂耍的艺人表演,以状声势。
上述规定是针对“关原之战”后臣服德川家族的外样大名,1642年,幕府命令“关原之战”前臣服德川家族的谱代大名也要进行“参觐”,但在江户和自己领地居住的时间分别为半年,“交代”的时间为每年6月或8月。根据1804年出版的《武鉴》记载,在全部264家大名中,隔年“参觐”的大名有175家,半年“交代”的27家,常住江户的26家(以亲藩大名为主),担任老中等幕府高级官员而不需“参觐交代”的大名21家,要塞地区担任警备大名而不能“参觐”的12家等。
虽然规定“参觐”的大体时间,但尚需报告幕府官员,协商动身的具体日期。各藩通常提前5个月准备“参觐”,并决定队伍的规模。1642年,21万石的秋田藩“参觐”人数组成为:大名的家臣131人、医生5人、家臣的家臣856人、徒步者49人、随从70人、步兵189人、搬运工等28人,共1350人、42匹马。最大的百万石大名加贺藩(今石川县)前田家在五代藩主时“参觐”队伍曾高达4000人,不仅吃喝物品全部自带,甚至洗澡桶、洗澡水也是从藩城金泽运送。因此,“参觐”队伍中半数是搬运物品的壮工。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按照身份的高低,在不同的地方大宴群臣,祝贺起驾“参觐”。大名居住城堡所经道路整修得焕然一新,道路两旁的工商业者或居者跪坐在门口表示敬意,直到家臣的队伍通过,普通行人也要避让,并在路旁平伏身体。从城堡到领地边界,队伍华丽壮观,留守领地的家臣送至城堡外,有时也送到第一个住宿处。
到达江户后,首先到老中处报到,随后幕府派遣相应的使者到藩邸问候,其后才能公开活动,因故不能报到或不能及时出发均以不在江户处理。1627年熊本藩大名细川忠兴因病不能报到,只好向朋友道歉;1644年萩藩大名毛利氏出江户不远便闹肚子,只得回江户休养,但不能出头露面。通常大名到达江户后,很快得到幕府通知,带上礼品拜见将军,但不吃亏,因为将军回赠的礼品更有价值。拜见结束后拜访幕府官员,并送上礼品,“参觐”活动告一段落。
当时没有飞机、新干线、汽车,完全步行,几条干道整修完备,但河流没有桥梁。在江户时代,出于防备的考量,干道上的河流一般不能架设桥梁。从江户到大阪的东海道经过几条大河,其中静冈境内的大井川连渡船也没有,旅客只好雇人扛或抬过河。大井川水面宽1456米,渡河困难,帮人渡河者高达800人。水深腋下时每人过河费为100文,相当于现在的2500日元,费用甚高。明治维新后的1871年,大井川架设桥梁,帮人渡河者失业,转而种植茶叶,静冈县遂成为日本第一的茶叶栽培地。
“参觐”队伍大约每天行进30—40公里,因而路上花费相当时间和钱财。例如九州离岛平户藩松浦氏1835年的“参觐”,2月17日从平户出发,3月29日到江户,足足一个半月。所需费用甚多,其中包括住宿费、过河费、家臣补贴、雇工费、通过他人领地时送礼品或送给幕府官员的礼品费等。1808年,加贺藩主回领地时的费用高达5541两黄金,按照1两黄金价值为10万日元计算,大约相当于现在的5.5亿日元,其中家臣补贴高达1.3亿日元。
另外,雇工费所占比例也相当高。当时江户有6家专业运输公司,承包各藩大名的物品运送,其中的米屋公司承包桑名藩等8家大名的物品运送。1859年,米屋为11万石的桑名藩提供包括轿夫在内的165名搬运工,每人每天工资为现在的两万日元,仅此一项就花费7640万日元。通算下来,“参觐交代”所需旅费大约相当于大名年收入的20%,在江户的居住生活费用约占30%,在大阪将米换成现金所需的仓库费约占4%,领地上收入的一半以上消费在领地之外。
“参觐”队伍通过时,任何人不得穿越,否则格杀勿论。1862年8月,萨摩藩主岛津久光从江户赴京都路经神奈川横滨生麦村时,不懂规矩的英国人穿越队伍被杀,结果引起英国与萨摩的战争。据说只有一种人可以穿越,即接生婆。
由此可见,“参觐交代”对大名来讲是沉重的负担。江户时代中期以后,包括大名在内的武士阶层穷困没落下去。1772年,出羽(今秋田县)内庄藩16岁的新藩主首次回领地“交代”,但家中没有足够的旅费,只好与家臣商量,先起程,途中等待藩内送钱。结果行至福岛后,盘缠用完,送钱者尚未到达,小藩主潸然泪下:“14万石的大名,甚至连百里的旅费都承担不起,如何完成军事义务?”因此,各大名开始缩小“参觐”队伍,减少费用,甚至与旅舍老板讨价还价。加贺藩的“参觐”队伍也减少到一半,甚至有些小藩大名只带几个随从,快速行进,野餐露宿,进入江户前再雇人组成队伍“风光”一番。
现代电影、电视剧中出现大名“参觐”队伍时,通常是开路的武士大喊“跪下”,平民百姓均毕恭毕敬地跪坐路旁。实际上一般大名路过时只是喊“让开”,平民百姓躲在路旁即可,无需跪坐。尽管有资格继承将军职位的“御三家”藩主经过时大喊“跪下”,但平民百姓躲得远远的,也很少有跪坐路旁者。只是将军出行时,前一天清扫道路,当天禁止平民百姓通行。如果不同的“参觐”队伍相遇时,地位低的大名停下,静候地位高的大名通过,两轿擦肩而过时,双方下轿问候,或在轿中致意,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去。
“参觐”队伍通过时,任何人不得穿越,否则格杀勿论。1862年8月,萨摩藩主岛津久光从江户赴京都路经神奈川横滨生麦村时,不懂规矩的英国人穿越队伍被杀,结果引起英国与萨摩的战争。据说只有一种人可以穿越,即接生婆,看来还是新生命重要。
虽然“参觐交代”在削弱大名的经济实力上达到了目的,但也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首先是推动了江户文化向地方传播的过程,同时也推动了民族认同意识的出现,从而在外来的压力下很快形成近代国民国家。但在另一方面,众多的人员、物资流动不仅完善了列岛的交通网及旅馆业以及江户、大阪、京都这些特大城市的出现,更是推动了商品经济的急速发展,冲击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幕藩体制岌岌可危。为解决其矛盾,江户时代幕府前后进行了四次改革,但均无功而返。结果作为权势阶层的武士成为穷者,最受歧视的商人却掌握了社会财富,社会变革势在必行。
历史的发展往往与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