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泰利埃公馆 (1)(1 / 1)

第三十四章泰利埃公馆(1)

每天晚上十二点钟前后,他们到那儿去,就如同上咖啡馆一样随便。

在那儿见面的有七八个人,一直是他们这些人。他们不是无所事事的人,而是可敬的人,商人,城里的年轻人。他们一面喝酒,一面逗姑娘或跟受大家尊敬的“太太”一本正经地聊天。

接着他们在十二点前睡觉。年轻人偶尔留下。

这所房子不大,漆成黄色,是所住宅房子,位于圣艾蒂安教堂背后一条街的拐角上。从窗口能够看到停满正在卸货的船舶的锚地,被人称为“水库”的大盐碱滩,以及盐碱滩后面的童贞女海岸和海岸上灰色的古老教堂。

“太太”出生于厄尔省的一个非常好的农民家庭,她干这种事,对她来说,跟开帽子店或者内衣店根本没有什么两样。觉得卖**是极其下流的那种偏见在城市里那么热烈,那么不可改变,在诺曼底的农村里并不存在。农民们说:“这是个好职业。”他们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开妓院,对他们来说,就跟去开设女子寄宿学校差不多。

这个公馆是从本地的业主——一位年老的舅舅手里接来的。“先生和太太”以前在依佛多附近开客店,觉得费康的买卖更加赚钱,于是马上就把客店盘出去。一大早上他们来到费康,接管了这家由于没有老板而濒临破产的企业。

他们为人刚正,很快就得到了全体员工和邻居们的尊敬。

两年以后先生中风去世。由于他过着无所事事的懒散生活,长得胖,而又缺乏锻炼,导致他的健康害了他。

自从丈夫去世后,经常到公馆里来的那些客人都白费心机,对太太垂涎三尺,但是据说这个人十分守旧,就连那些姑娘们也没有看见过什么。

她高大,肥胖,惹人喜欢。她闷在这所天天关着的阴暗房子里,使得面色苍白,如同罩上一层清漆似的发着亮光。脑门上留有刘海,是假发套弄的,给她带来了年轻的面貌,和她那成熟的身材很不相配。她总是笑眯眯的,脸色十分好,喜欢打趣说笑,不过有分寸,她的新职业还没有能够让她失去这点分寸。粗俗的话总是叫她觉得厌恶;如果哪个小伙子不识趣儿,用真正的名称称呼她管理的这家买卖,她就会板起脸发火。总之,她性情文雅,虽然她如同待朋友一般待那些姑娘,她还是经常喜欢说,她和她们不是同一种的人。

除了星期天,她偶尔也叫出租马车,领着一部分姑娘出去,她们到瓦尔带森林深处,那条小河边的草地上去游耍。她们就如同逃出寄宿学校来到野外的女学生,不停地奔跑,玩儿童游戏,整个儿是隐居人被新鲜空气陶醉后觉得的快乐。她们在草地上喝苹果酒,吃冷肉。她们到天黑才带着一身舒服的疲倦感觉和满心愉快的激动心情回家。在马车里吻太太,就如同吻一位好心的母亲。

这房子有两个入口。在拐角处,有间下等咖啡馆,晚上开门以后,光顾的是老百姓和水手。有两个姑娘撑着,满足一些顾客需求。一个茶房叫弗雷德里克,个矮、黄发、没胡子,壮得根牛似的。她们在他帮助下,把大瓶的葡萄酒和小瓶的啤酒端到那些常用的大理石桌上,她们用胳膊搂住客人的脖子,斜坐在他们的大腿上,劝他们喝酒。

另外三个姑娘(她们共五个)组成贵族阶级,专招呼二楼的客人,如果楼下有人指名要她们,而二楼没有客人她们才下去。

朱庇特沙龙里招揽着当地的中产阶级,墙上糊着蓝色纸,挂着一大幅画,画的是勒达躺在一只天鹅身子下面。上这个地方来需转楼梯,其下是一扇临街小门,外表非常不起眼。小门顶上有个安了栅栏的壁洞,洞里点着一盏小灯,就如同现在有些城市嵌在墙壁里的圣母像脚下还点着那种小灯。

屋内由于长时间的潮湿,稍带一些霉味。有时,过道里会飘来一阵科粗鲁隆香水的味,或从楼下半关的门里飘来那些坐在底层喝酒的男人粗鲁的叫嚷声,跟打雷似的,震得整幢房子都要发抖,使得二楼的那些先生流露出担心和瞧不起的表情。

太太把顾客看作朋友,对他们很热情,她从不离开沙龙,对他们说的那些城里事儿很感兴趣。她的庄重的说话能够把人们从那三个姑娘的乱七八糟的谈话中引开,对这些身体肥胖的人来说,是在下流的玩笑中间的一个小小的休息;他们放任自己每天晚上不伤大雅,有所节制地开心一下,由妓女陪着喝一杯利口酒。

二楼上的三位姑娘分别叫费尔南德、拉斐埃尔和泼妇萝萨。

由于人数少,所以尽量让她们人人都变成一种代表,一种妇女典型代表,让每个顾客来了以后都能够找到他们中意的对象,即使不十分中意,最多也相差不大。

费尔南德是“金发美女”型,个子高大肥胖,而且虚弱无力,本是一位农家姑娘,脸上的雀斑无论如何也褪不掉,头发呈淡金黄色,剪得短短的,颜色很浅,浅得差不多没有颜色,宛如是梳过的大麻,星星零零盖在脑壳上。

拉斐埃尔,马赛人,在很多海港上呆过的婊子,属于“犹太美女”类型,这个必不可少的角色。她瘦削,高高的颧骨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胭脂。她的黑头发,抹了牛骨髓,鬓角弯成月牙形。她的眼睛假如右眼没长着白翳,能够算得上是美丽的。她的鹰钩鼻一直长到宽大的下巴上。上面两颗门牙是新装的,下面的牙齿随着岁数变大,颜色变深,深得如同旧木头似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泼妇萝萨不但肚子大,而且腿短,如同小肉球。她一天到晚用破锣般的嗓子不断唱歌,这些歌有时轻浮的,有时忧伤的;她喜欢讲长得没完没了而又一点意义也没有的故事;她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不说话,如果一不吃东西就不断地唠叨。她闲不住,不停地动,尽管肥胖腿短,却如同松鼠一样灵活。她笑声不停,听上去如同一连串的尖叫,有时在卧房里,有时在顶楼上,有时在咖啡馆里,有时在任何别的地方爆发出来,而且笑得无缘无故。

楼下的两个姑娘:露易丝被称为老母鸡;弗洛拉腿有些拐,绰号跷跷板。她们一个老爱围着一条三色的宽腰带,看上去像“自由女神”;另一个打扮成想象中的西班牙女人,她一蹦一跳地走着,那些铜质的西昆在她的红头发里蹦来蹦去。她们的装扮如同过狂欢节的厨娘。跟所有那些社会底层妇女一样,她们虽不丑,但也不漂亮,是名符其实的旅店女佣人样子,港口上的人为她们起了个绰号叫一对唧筒。

在这五个女人之间洋溢着充满嫉妒的和平气氛,全靠太太善于从中调解,全靠她的情绪一直是那么好,这种和平气氛不容易受到破坏。

这家企业是小城市里惟一的一家,因此生意不错。太太可以使它具有那么体面的外表,她对所有人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热情体贴;她的好心肠又是那么远近闻名,所以她受到广泛得敬重。那些常客刻意讨好她,只要她对他们稍稍亲热点儿,他们马上就会十分高兴,受宠若惊。他们白天为了生意上的事碰到以后,就会说:“今天晚上,还是那个老地方,”就如同跟别人说:“吃过晚饭,上咖啡馆,行吧?”完全一样。

总之,泰利埃公馆是个必不可少的好地方,几乎没有人推脱每天的约会。

但是,在五月末的一天晚上,第一个来的是以前的市长,莫桑?普兰先生。他看见门关着,栏栅后面的那盏小灯没亮,房子里一片死寂。他敲门,起初轻轻地敲,接着敲得比较用力,可没有人回应,于是他缓缓地顺着街往回走,来到市场,遇到同一个地方的船主迪韦尔先生,他们又返回去敲门,也敲不开。但是从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传来热闹声,他们围着房子转过去,发现咖啡馆没开门,一伙英国水手和法国水手在用力擂门板。

两个中产阶级赶快逃走,恐怕被牵连。但是有人小声地嘘了一声,他们站住一看,原来是咸鱼腌制商图尔纳沃先生,他看见他们,在叫他们。他们把情况对他说了,他听了十分恼火,由于他是个结了婚的人,有儿女,行动不自由只是星期六才来。这天晚上恰好有时间,不然他将再等上整个礼拜。

三个人转了个大圈,直绕到码头上,半路碰到银行家的儿子,岁数不大的菲列普先生,是泰利埃公馆的一位老顾客;还碰到收税官潘佩斯先生。于是大家又一起从犹太人街回来,做最后一次试验。但这时火气十足的水手们正在破坏那所房子,他们投石头,哇哇喊叫,五个二楼的客人赶紧转身就走,他们在街上闲逛。

他们先后又看到了保险代理人迪皮伊先生和商事法庭法官瓦斯先生。他们开始漫无目的的散步,先到防波堤,沿花岗石护墙坐下,看着起伏不定的波浪。波峰上的浪花在黑暗中闪着白光,忽明忽暗。这几个忧郁的散步者坐了一会儿以后,图尔纳沃先生说:“这太没意思了。”“的确如此。”潘佩斯先生回答。他们又缓缓地走了。

他们顺着山坡下到那条叫“林荫街”的街道上,过了水库上的木板桥折回来,经过铁路旁边,重新又走到了市场上。这时,忽然,潘佩斯和图尔纳沃先生两人,为了一种食用菌子,发生了争执,他们其中的一个咬定在附近一带曾采过这种菌子。

由于他们肝火较盛,如果不是其他的人劝解,可能他们会大打出手。潘佩斯先生一气之下走了。紧接着在前市长普兰先生和保险代理人迪皮伊先生之间,又为了税务官的薪俸和可能获得的收益这个问题发生了争吵。粗鲁语句一句跟着一句,双方互不相让。忽然传来如同暴风雨一样可怕的叫嚷声。原来是那伙水手,水手在紧闭着的空房子外等得心烦了,他们走到市场上,两个一排,挽着胳膊,形成一支长队伍,疯狂叫喊。这伙中产阶级躲在门洞下面,瞧着那群乌合之众叫嚷着消失在修道院那个方向。隔了很长时间还能听见喧哗声,不过如同一场暴风雨越来越远,又恢复平静了。

普兰先生和迪皮伊先生两人都十分气愤,他们连再见都不说,就各走各的了。

其余四人接着前进,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泰利埃公馆走去。门依旧关着,静悄悄的,不能进去。一个醉汉,一声不吭,但却在不断敲着咖啡馆的门,很长时间才停下,低声叫茶房弗雷德里克。他发现没人理他,就决定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看将会发生什么事。

那几个中产阶级准备走了,猛然港口上的那批吵闹的人又回来了。法国水手唱《马赛曲》,英国水手唱“RuleBritannia”。这伙野人围着房子向墙壁围攻,随后又向码头冲去,到了码头后两国水手大打出手。在打斗中一个英国人胳膊被打折,一个法国人鼻子被打出血。

等在门口的那个醉汉这时哭了,哭得如同孩子一样。

最后,几个中产阶级各自走了。十分热闹的城市一点儿一点儿平静下来。不时这儿或那儿还响起人声,但是跟着就在远处不见了。

只有一个人还在街上来回走动,那就是图尔纳沃先生。他由于要等到下周六,心里十分生气。他希望会发生什么奇迹,他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感到生气的是警察局竟然让一个在它管制下,受它管理的公益机构不营业。

他回到那儿,在墙上认真察看,打算找出原因,他看见窗板上贴着一张布告。他立刻点起蜡绳,看上面的歪斜大字:“由于头一次领圣体暂停营业。”

他明白再等下去也不管事,只得走了。

那醉汉这时已睡了,直挺挺地躺着,直卧在紧闭着的大门外。

第二天,全部老顾主一个个接着用各种办法在这条街走过,为了不露痕迹,胳膊底下夹着文件。他们都悄悄的看了那张神秘莫测的通知:“由于头一次领圣体暂停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