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归来
波浪拍打着海岸。村民们在一条通向海洋的山沟里晒太阳。
马丹?莱维斯格家的房子孤伶伶地立在村口的大路边上。
男人出去打鱼了,女人在房子前面,补着一面大鱼网。园子门口,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坐在一把歪斜的椅子上补一件穷人家补丁套补丁的衣裳,另一个小姑娘比她小一岁,把一个还不会说话的男孩抱在怀里左右摇着,两个两三岁的男孩子坐在地上,用笨拙的小手扒着土。
谁也不说话。只有小姑娘哄着睡觉的那个婴儿不停地啼哭。
在园子门口做针线活儿的那个小姑娘忽然喊道:
“妈!”
她母亲回答:
“什么事?”
“那个人又来了。”
她们从早上开始就担惊受怕,原因是有一个男人一直围着房子来回走动。他年纪很老,像个乞丐。她们送父亲打鱼走的时候,就看见这个人了。那时他坐在门口对面的沟边上。她们从海边回来时,看到那个人仍旧坐在那儿望着房子。
他似乎有病,样子可怜。他在那里,一个多钟头没有动弹;后来,他看出别人把自己当作坏人,这才一步一拐地走了。
但没过很久,她们看见他又回来了;他这一次坐得略微远一点,大概在窥探她们。
母女三人心里非常害怕。尤其是母亲最着急,她生来胆子就不大,再者她男人莱维斯格要天黑才可能从海上回来。
她的丈夫姓莱维斯格;她却姓的是马丹;别人都叫她马丹?莱维斯格。因为她第一次结婚嫁的是一个姓马丹的水手,每年夏天他都到纽芬兰捕鳕鱼。
结婚两年后,她生了一个女孩子。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时,载着她丈夫的两姊妹渔船失踪了。
此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这条船的消息;船上的水手也一个没回来;所以大家都认为连人带货全部遇难了。
马丹大婶等她丈夫等了十年,不辞劳苦地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后来,当地有一个姓莱维斯格的渔夫,死了妻子,拖着一个男孩子,向她求婚。她嫁给了他,在三年里生了两个孩子。
他们过着勤劳而困苦的日子。面包非常贵,家里从没见过肉。他们有时候还得在面包店里赊账。所幸,孩子们倒长得很结实。别人都说:
“马丹?莱维斯格两口子都是正直的人。马丹大婶吃苦耐劳,莱维斯格捕鱼的本领举世无双。”
栅栏跟前的那个小姑娘又说:
“他似乎认识咱们。可能是从埃普维尔或者欧泽博斯克来的乞丐。”
他待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马丹?莱维斯格家的房子。马丹大婶有些沉不住气了,恐惧给她带来了勇气,她拿了一把铲子,走到门外。
“您在这儿干什么?”她冲流浪汉嚷道。
他沙哑的嗓音回答:
“乘凉呗!我妨碍您的事了吗?”
她又问:
“您为什么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
那个人回敬道:
“我不妨碍别人。难道大路上不允许人坐?”
她只得又回到自己家里。
这一天过得十分慢,将近中午,那个人走了。但是下午五点钟左右他又从门口走过。晚上没有再见到他。
天黑时,莱维斯格回来了。他听完这件事说:
“这人要么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要么就是一个爱搞恶作剧的人。”
他无忧无虑地睡了,可是他的妻子却总是想着这个流浪汉,他看她的时候,眼神非常古怪。
第二天风很大,渔夫见无法出海,就帮助他的妻子缝补鱼网。
九点左右,那个去买面包的姓马丹的大女孩子奔回来,慌慌张张地叫着:
“妈,那个人又来了!”
母亲紧张得脸色苍白,对她男人说:
“莱维斯格,你去对他说,不要再这样窥视我们了,这让人受不了。”
莱维斯格不紧不慢地走到流浪汉跟前。
两人开始谈话。
母亲和孩子们满怀惊恐地远远望着他们。
陌生人突然站起来,迎着莱维斯格走过来。
马丹大婶吓得往后直退。她丈夫对她说:
“给他拿点儿面包,再给他一杯苹果酒。他已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
两个人走进屋。后面跟着女人和孩子们。流浪汉坐下以后,低着头吃起来。
母亲端详着他;那两个姓马丹的女孩子背靠着门,其中一个抱着最小的孩子,两人都以贪婪的目光望着他;两个男孩子坐在壁炉的灰堆里,他们似乎也在瞧着陌生人。
莱维斯格问他:
“看来,您是从远处来的了?”
“我从塞特来。”
“走来的?……”
“可不是走来的!没有钱,没有办法。”
“您打算到哪儿去?”
“到这。”
“这里有熟人吗?”
“大概有。”
他们都不说话了。他虽饿了,但是吃得非常慢;他吃一口面包,喝一口苹果酒。
莱维斯格忽然问他:
“您姓什么?”
他回答:
“我姓马丹。”
母亲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她向前走一步,似乎要靠近好好看看这个流浪汉似的。她张着嘴,站在他面前。又没有人说话了。莱维斯格接着又问:
“您是本地人吗?”
他回答:
“是本地人。”
最后他总算抬起了头,女人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相遇后,似乎互相勾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分开了。
她突然发抖地说:
“是你吗,当家的?”
他低声说:
“是的,是我。”
他一动不动,继续吃面包。
莱维斯格感到激动,可是更多的是惊讶,吞吞吐吐地说:
“是你吗,马丹?”
对方简单地回答:
“不错,是我。”
第二个丈夫问道:
“你从哪儿来?”
第一个丈夫于是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是从非洲海岸回来的。我们的船触礁了,沉下去了。皮卡尔、瓦蒂内尔和我三个人幸存下来。随后,一群野人捉住了我们,扣留了十二年。皮卡尔和瓦蒂内尔都死了,恰好一个英国人路过那里,把我救出来,带到塞特。我就这样回来啦。”
马丹大婶哭起来了。
莱维斯格问:
“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呢?”
马丹问:
“你是不是她的男人?”
莱维斯格回答:
“是的,我是她的男人!”
他们互相望了望,没有再开口。
马丹看了看围着他的那些孩子,向两个女孩子点点头,说:
“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吗?”
莱维斯格说:
“是的。”
他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去吻她们,只是说:
“我的天啊,长得这么高了!”
莱维斯格又问了一遍:
“我们该怎么办呢?”
马丹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说道:
“我依你的意思做。我不想叫你为难。需要麻烦的是这所房子。我两个孩子,你三个孩子,各人的孩子归各人。孩子们的妈到底归谁,我听你;但是,房子是我的,它是我爹留给我的,房契存在公证人那里。”
马丹大婶低声哭泣。
他总算吃完了。他反问:
“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莱维斯格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们应该去找神父,他会帮咱们解决的。”
马丹站起来,向他妻子走过去;她扑到他怀里,哭着说:
“当家的!你回来啦!马丹,可怜的马丹,你回来啦!”
她紧紧搂住他。回忆如潮水一样涌起,她想起了她的青春时代,和他们最初的拥抱。
马丹也非常激动,吻着她的帽子。
莱维斯格站在那里等着。
“走吧,”他说,“我们把事情安排好。”
马丹放开妻子,望着两个女儿,这时她们的母亲说:
“亲亲你们的爸爸。”
她们一同走过来,充满了恐惧和惊讶,他逐一在她们双颊上吻了一下。婴儿看到陌生人在眼前,哭得几乎昏厥了过去。
随后,两个男的就共同走出去了。
他们路过咖啡馆时,莱维斯格问:
“去喝一杯吧,怎么样?”
“我同意。”马丹回答。
他们走进去,坐下。
“喂!希科,来两杯上好的白兰地,马丹回来了,就是我女人的那个马丹,你知道,就是失踪的两姊妹号上的马丹。”
掌柜的不慌不忙地问:
“嗬!马丹,你回来啦?”
马丹回答道: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