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遗产(6)
她慢吞吞地说:“嗯,我想大概是的,已经有两个月了。”
他把女儿搂在怀里,发疯一样的亲了又亲,又亲热地在她肚子上轻拍了一下,说:“嘿!终于成功了!告诉你丈夫了吗?”
她猛地担心起来,说:“没有……还没有……我……我在等。”
卡舍兰却叫了起来:“对的,对的。你确实是不太好开口……你等着,我去和他讲!”
他奔进女婿的公寓里。勒萨勃尔看到岳父进来,站了起来;可是卡舍兰还没定下神,就连忙说:“您是否知道您的女人有喜了?”
女婿一愣,立即紧张起来,两颊火红地问:
“什么?怎么?科拉?您说什么?”
“我说她有喜了,你听懂了没有?真是运气!”
他兴奋地抓住勒萨勃尔的两手,紧紧握了握,摇了几下。他又说了一遍:“嘿!总算成功啦!太好了!太妙了!您想想,这笔钱属于咱们啦!一百多万,想一想,一百多万哪!”他开始跳起了舞,又突然说:“去吧,她在等着您呢;怎么也应该亲亲她呀!”他像抛皮球似的一下子把女婿推进科拉的屋里,科拉正焦急地站着,听着。
她一看见丈夫,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站在她面前,心里十分痛苦。看上去,他像个审判官,而她,却像个罪犯。
他说:“听说您怀孕了?”
她声音发抖地说:“似乎是这样。”
可是,卡舍兰捉住他们两人的脖子,把他们俩脸对脸地凑到了一起,还嚷着:“他妈的,你们两个亲个嘴呀!这难道不应该吗!”
他放开了他们以后,得意忘形地说:“咱们终于赢了!喂,勒萨勃尔,咱们赶紧到乡下买所房子。到了乡下,您的身体就能恢复。”
勒萨勃尔听了,心里一动。他的岳父依然说下去:“咱们可以请托尔什博先生和他太太去玩。副科长快要完了,您应该接他的差事。这是第一步棋。”
勒萨勃尔听着卡舍兰说,似乎他说的都已经变成了现实。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河边一所漂亮的房子门口,迎接着科长。
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流入了他心田,一股既温暖又舒服的感觉仿佛渗透到了他全身,他不但觉得轻松愉快,而且身体也似乎好得多了。
他脸上露出笑容,但是还没有回答。
阔绰、优雅而又舒适的生活,在勒萨勃尔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过。想到自己也能够亲自赶着一辆小巧玲珑的马车,他就心满意足了。他不由自主地说:“啊,可不,那当然太美啦!”
科拉看见他已经被争取过来了,非常感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卡舍兰见障碍都消除了,就说:
“去饭店里吃一顿吧。他奶奶的!咱们应当好好庆祝一下。”
三人回家里的时候,都有些醉了;勒萨勃尔也许是弄错了,也许是忘记了,他一下子倒在他老婆的那张**。
一觉醒来时,他发现科拉躺在自己怀里,大吃了一惊。
她睁开双眼,狂吻着他。她接下来对他说:“你如果疼我,今天就不要到部里去了。既然我们就要富裕了,你何必还如此认真呢。咱们再到乡下去玩,只有我们两个人去。”
他感到自己休息得很好,浑身充满了舒适的感觉,赖在这温暖的被窝里,不想动弹。他对于这样躺下去,养尊处优,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当然是求之不得了。他的脑海里不时地闪现出一个模糊的、愉快的念头:“我就要有钱了,可以自由自在了。”
但是,他又担起心来,悄悄地问她:“是否怀孕,你自己怎么也有把握吧?”
她赶紧叫他放心:“啊!那当然。保证没错儿。”
但是他还有些不放心,说:“嗯,不错。但孩子在限期以前生不下来,大概对我们的继承权会产生异议。”
她听到这个推测,马上就恼火了:“哼,那可了不得,在忍受了如此多的不幸,吃了这么多的苦,动了如此多的脑筋以后,谁也休想来找碴子,哼,那可不成!”她气得一欠身坐了起来。
“咱们赶紧到公证人那去。”她说。
他认为应先请医生出证明。所以他们又去找那位勒菲约尔医生。
他马上就认出了他们,问道:“怎么样,你们取得成功了吧?”
两个人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科拉神色略显慌张,她吞吞吐吐地说:“先生,我想是成功了。”
医生说:“我早就料到了,早就料到了。我当初介绍给你们的方法几乎是万无一失,除非夫妻中一方没有能力。”
他为年轻女人检查以后,说:“好!真的成功了!”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兹证明父亲家姓卡舍兰的莱奥波德?勒萨勃尔太太有怀孕三个月的各种反应。巴黎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勒菲约尔。”
接着,他问勒萨勃尔:“您呢?肺部和心脏如何了?”他听了一会儿后,认为他的病彻底好了。
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了。勒萨勃尔半路上想出了一个主意:“到公证人那里去,你最好先在腰上裹一两条毛巾,这样可以引起注意,比较好。他也就不会认为我们故意想争时间了。”
他们又回到家里,他给老婆装了个假肚子。
等到他彻底满意后,他们又出发了;他带着这个大肚子老婆在街上走,显得十分得意,原因是这个大肚子可以证明他有生育能力。
公证人接待了他们。随后,他听他们做出解释,又看了一下医生的证明书;勒萨勃尔一再说:“先生,看她一秒钟就足够了。”他望了一眼那女人的发胖的腰身。
公证人因此最后宣布:“很好。不管孩子生下来与否,总之他已经存在,已经有了生命。因此我们能够把处理遗产的期限推迟至勒萨勃尔太太的产期。”
走出公证人的事务所后,夫妇二人在楼梯上就急不可耐地拥抱接吻,他们太高兴啊!
自从发现这件大喜事后,一家三口在一起又开始过上和睦而幸福的生活了。
玛兹来得不如以前频繁了,他如今和这一家人相处起来也感到十分拘束。他们的态度比以前冷淡多了,这是由于幸福是自私的,是不容他人染指的。
卡舍兰如今心里对他有些厌烦了。科拉怀孕这件事是他告诉这位朋友的。他对他说:“你知道,我女儿有喜了!”
玛兹故竟显得很吃惊,说:“哦!那肯定非常高兴喽。”
卡舍兰回答:“还用说!”
即便如此,玛兹还是每星期天都到他们家里来吃顿晚饭。大家一起过的夜晚却变得异常沉闷;而且这种别扭的感觉一个星期比一个星期加深。以至有一天晚上,他刚走出去,卡舍兰就大声说:“这家伙开始叫我讨厌了!”
勒萨勃尔也说:“他这个人,事实上,也是越熟越叫人无法尊敬。”
但是,在一个星期四的晚饭前,科拉格外亲热地低声说:
“可能你要怪我了吧?”
“为什么?”
“因为……玛兹先生刚才来过,我不想让人家说我的闲话,因此我告诉他无论如何在你不在家的时候不要到这儿来。他似乎有些不痛快!”
勒萨勃尔猛地一惊,问:
“哦!他是怎么说呢?”
“啊!他没说什么,但我听了还是不愉快,因此我索性叫他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知道,领他到这里来的是爸爸和你,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我担心我不叫他来,可能会惹你生气。”
她的丈夫心里既感激,又高兴。
“做得对,很对;我还要感谢你呢。”
为了使两个男的保持她安排好的关系,她又说:“在办公室里,你要装作不知道任何事情,和以前一样与他说话;不过他再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勒萨勃尔充满温柔地搂着妻子,在她的眼睛上、脸蛋上连续吻了好长时间。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真是一个天使!……你真是一个天使!”他的肚子碰到了她的肚子,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胎儿长得很大了。
九月底,科拉生下一个女孩子。他们给她起了盼妮的名字;他们决定在孩子领洗礼时隆重庆祝一番,因此商量好明年夏天在他们打算买的那所别墅庆祝。
他们是在阿尼埃尔选中别墅的,它坐落在塞纳河边的一座小山上。
冬天里连续发生了几件重大的事情。遗产一到手,卡舍兰就申请退休,而且立即获得了批准,他就从此离开了办公室。他用一把机动锯子锯雪茄烟盒的盒盖,用盒盖做出钟啦,匣子啦,花架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艺儿。他是在歌剧院街上看见一个小贩利用这种木板这样做过以后,才产生兴趣的。现在他爱上了这项活儿。大家天天赞赏他的新奇、巧妙、幼稚的复杂设计。
他自己看到亲手做的东西,也赞不绝口地说:“真稀奇,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
副科长拉博先生总算死了,勒萨勃尔接替了他的职务,但是还没有受到正式任命,原因是从他最后一次晋级算起,还没有满规定的年限。
科拉完全变成比当初更有涵养,更文雅的人了;因为她懂得一个人若有了财产应该变成何种样子。
科拉恳求科长夫人当孩子的教母,外祖父卡舍兰当教父。
洗礼的仪式是在六月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举行的。除了始终没露面的玛兹以外,整个科里的人都被邀请来了。
九点钟,勒萨勃尔在火车站等候从巴黎开来的列车。
火车缓缓进站了。
托尔什博夫先生和他的妻子从头等车厢里走下来,皮托莱和布瓦塞尔从二等车厢里走下来。
勒萨勃尔赶紧上前去迎接他的上司。
勒萨勃尔满面春风,不断地鞠躬、道谢。他将他们扶上马车后,又跑过去和那两位谦恭地跟在后面的同事去握手,向他们道歉,说车子小,无法请他们一块儿坐上去,他说:“沿着河边走,就可以走到我的家门口:盼妮别墅,转过弯第四家。请你们马上来吧。”
他坐上马车,抓起缰绳,驾着车子走了。
仪式很体面,随后他们回来吃中午饭。每位客人在餐巾底下都发现了一份和自己身份相称的礼物。
卡舍兰说了很多有分量的笑话,他认为如今自己有钱了,稍稍地放肆一些也是可以的,大家全都笑了。
假如是皮托莱和布瓦塞尔说了这些笑话,肯定要引起反感。
吃餐后点心时,应该抱来孩子让每个客人亲亲。大伙们都高兴地照做了。
皮托莱在别人忙于谈话时,悄悄对旁边的布瓦塞尔说:“活活一个小玛兹!”
这句话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海军部。
两点钟刚敲过。卡舍兰邀请大家参观一下这所房子,随后再到塞纳河边散步。
客人们排着队伍,从地窖到楼顶,每间屋子都走到了;随后又到花园里兜了个圈子,每一棵树,每一株花草都看过后,才分成两队去散步。
卡舍兰拖了布瓦塞尔和皮托莱到河边的咖啡馆里去;托尔什博夫太太,勒萨勃尔太太和她们的丈夫们结伴到河对岸去,原因是上等人家的太太是不能和星期天里那些衣冠不整的人站在一起的。
她们沿着阡道缓缓地走着,两个男的跟在后面,满脸正经地谈着公事。
河里有一只小船划过。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划着桨,他们光着胳膊,皮肤黝黑,肌肉随着船桨一伸一缩。女的躺在或白或黑的兽皮上把舵,被太阳晒得老是想打瞌睡。叫嚷声漂在河面上,有的是在打招呼,有的是在骂街。
河边有一排排正在钓鱼的人。游泳的人差不多是在光着身子,站在笨重的渔船上,头朝下跳下去,反复地爬上来,再跳下去。
科拉对托尔什博夫太太说:“每个星期日都是这样。把我这的美景全给破坏了。”
一条小船划过来。操桨的是两个女的,船舱里躺着两个小伙子。一个女的朝着岸上喊:“喂!喂!太太们!我有一个男人出售,价钱不贵,你们买吗?”
科拉厌恶地说:“这里实在无法待下去,这些人太下流!”
她们走了。托尔什博夫先生对勒萨勃尔说:“已经确定在明年元旦。处长已经正式通知我了。”
勒萨勃尔回答:“亲爱的科座,我真不知道如何报答您才好。”
往回走时,他们看到卡舍兰,皮托莱和布瓦塞尔差不多是在抬着萨翁老头儿,他们笑着说:“我们在河边上遇到他时,他正与一个骚娘们儿鬼混。”
老头不住嘴地说:“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您不应当说这种话,卡舍兰先生。”
卡舍兰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他大声说:“哈哈!你个老不正经的!你叫她:‘我心爱的小鹅毛。’哈哈!淘气鬼,这回可逮住你啦。”
卡舍兰接着说:“如果托尔什博夫先生同意的话,我们就罚他做咱们的囚犯,叫他跟我们一同吃晚饭。”
科长慨然答应,他们又嘲笑那个被老头儿撇下的女人;老头儿被这个恶作剧惹恼了,不停地抗议。
直到晚上,取笑那件事儿的俏皮话还没有说完,还有许多人甚至说了猥亵的话。
科拉问:“据说萨翁先生娶了下流女子。”
托尔什博夫太太了解所有科里的事,她回答:“女人是个孤儿,太年轻了。她和一个坏蛋串通好了欺骗他,后来就和那个坏蛋跑了。”接着她又补了几句:“说他是个坏蛋,事实上到底是哪种人,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听说他们俩非常恩爱。无论如何,萨翁老头儿确实没有可取的地方。”
勒萨勃尔太太假装正经地说:“那也不应成为理由呀。我们的邻居巴尔布先生也有和萨翁类似的遭遇。他的太太爱上了一个常到这里消夏的画家,后来就和画家跑到国外去了。我真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对这些坏女人,应该有一种特殊的惩罚才对。”
男人们陆续回来了;卡舍兰抱起他的外孙女,好像要把她送入云霄一样高举起来。
卡舍兰嚷着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萨翁老头儿,您说是不是?”
老头儿大概是由于没有什么可说的,或者是由于他想得太多,因此没有回答。
一个男仆把台阶上的大门打开,宣报:“太太,晚饭全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