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衣橱
吃完晚饭后大家谈起鸡来,男人们在一起,又能谈什么呢?其中有一个人说:
“说起这个题目,我倒遇见过一桩非同寻常的故事呢。”他于是讲述起来。
去年冬天一个晚上我突然感到很疲乏,那时我呆在自己家里,孤伶伶的,我知道照这样待下去,可怕的忧郁症就会发作,如果那样的话,是会叫人自杀的。
我穿上大衣,走出了门。我在林荫道里走过去又走过来。想找一个地方消磨两个小时,最后我决定去“牧羊女游乐场”那个妓女市场去看看。
大厅里人不多。游廊里有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浑身俗气。
那些没有情调的丑陋的妓女们正在搜寻猎物。
但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看起来还可以;她不是很年轻,有些动人。我叫住了她,稀里糊涂地说出了我为度夜愿出的价钱。我确实不愿意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家去;有这个姑娘抱抱总算好些。
我跟着她走了。
她在五楼停了下来,关上门之后,她问我:
“你打算待到明天吗?”
“当然。”
“好的,我仅仅是随便问一下罢了。你等我一分钟,我立即回来。”
我听她关了两道门,她似乎还说了话。我感到奇怪和不安起来。她大概有一个杈杆儿,但我的拳头和腰板儿都很结实。“走着瞧吧。”我心里暗想。
我集中精力听着,听到里面一阵忙乱,有人走动,脚步声很轻。
她手里端着一根点着的蜡烛回来了。
“你能进来了。”她说。
她用“你”而不用“您”称呼我,表明她已经属于我了。我踏进了妓女住的那种卧室。**是一床鸭绒被,上面有斑斑点点令人生疑的污迹。
她说了:
“宽宽衣服吧,宝贝儿。”
我用充满怀疑的眼光检查了一下屋子。并没有什么令我不放心的。
她衣服脱得飞快,我还没脱下大衣,她就已经钻进被窝了。她笑着说:
“喂,怎么啦?为什么发呆?来吧,快着点儿吧。”
我学她的样脱了衣服,和她躺在一起了。
五分钟后,我真恨不得走掉。可是那种无法忍受的疲乏还控制着我,因而还是留下来了。在游乐场灯光的照耀下,我觉得这个女人的很有**力,此刻一搂在怀里,这种**就消失了,肉挨肉地贴着我的是跟所有的妓女没有任何区别的那种庸俗的姑娘。她那木然的、大方的吻,还夹杂着大蒜的气味。
我开始和她聊天。
“你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啦?”我说。
“到正月十五就正好半年啦。”
“你以前住在什么地方?”
“住克洛泽尔街。可是那个看门女人总跟我捣蛋,我只好退了租。”
她就没休止地讲那个看门女人如何造她的谣。
这时我猛然听见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响动。开始是一声叹息,接着是一下轻轻的响声,但是很清楚,就如同有人坐在一张椅上转身。
我猛地坐了起来,问:
“这是什么声音?”
她坦然地答道:
“别害怕,我的宝贝儿,是街坊。板壁薄,什么都能听见,就像是在这屋里一样。倒霉的房子,简直是硬纸板搭的。”
我的懒劲很严重,我重新钻进了被窝里。我们又聊起天来。在此时总要向这些女人打听她们的第一次遭遇,揭开她们第一次堕落的纱幕,我同样受了些好奇心的驱使,开始盘问她最初几个情人的情况。
我明明知道她要撒谎。那又有啥关系呢?在她一堆的谎言中,我大概能找到些真诚的、动人的东西。
“说吧!那个人是谁?”
“是个划船爱好者,我的宝贝儿。”
“啊!你那时在什么地方住?”
“阿尔让特伊。”
“你在那里干什么?”
“在一家饭店当侍女。”
“哪家饭店?”
“淡水河水手饭店,知道吗?”
“不用问,是博南芳开的。”
“对,很对。”
“那个人是如何引诱你的?”
“在我为他铺床时,他就撒起野来了。”
此时我猛然想起我一个朋友的理论,他是位很会观察并具有哲学头脑的医生。因为长期在一家大医院里服务,他往常接触到那些未婚先育的姑娘和卖**的妓女;他每日都可以了解到她们的各种各样的羞辱和苦难。他常对我说:
“女孩子首次堕落,总是而且永远是因为受了与她阶级和身份都相同的男子的引诱。人们谴责富人,说他们摘穷人家女儿们清白的花。事实绝非如此。富人们花钱买的是摘下来扎成花束的花,他们亲自摘已是第二遍开的花了,他们从来摘不到第一遍开的花朵。”
我又转身向着我的女伴,笑了起来。
“你那故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第一个认识你的人肯定不是你所说的划船爱好者。”
“哦,是他,我可以起誓。”
“你撒谎。”
“哦!没撒谎,我敢保证。”
“你撒谎,老老实实告诉我。”
她吃了一惊,似乎有些犹豫。
我又说:
“我是个魔术家,我懂得催眠术。你不告诉我真情,把你催眠以后,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感到有些害怕,于是她吞吞吐吐地说:
“你怎么会猜到的呢?”
我又说:
“好,快说。”
“哦!那是当地的一个节日。饭店请一位名叫亚历山大的临时帮忙的厨师。他一到店里,就折腾起来,任何人他都要指挥,甚至于老板、老板娘也包括在内,他简直就像个国王……他是个漂亮汉子,站在炉灶前面片刻也无法保持安静。他总是高声喊叫:‘喂!拿黄油来——拿鸡蛋来——拿料酒来。’这些东西不能马上跑着送给他,他就发火大骂,骂的那些话会让你臊得裙子底下都发红。”
“第一天的活儿干完了,他站在门口吸烟,我抱着碟子擦着他身旁走过,他对我说:‘喂!小姑娘,到那河边去一下,指给我看看这里的风景。’我呢,傻乎乎的就去了;我们刚来到河边,他就对我胡来了,这么快,我连他干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后来,他乘了九点钟的火车就走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问:
“就这些?”
她结结巴巴地说:
“哦!我估计弗洛朗坦就是他的。”
“弗洛朗坦是谁?”
“就是我的那个孩子呀!”
“啊!很好。你接着就骗那个划船爱好者说弗朗洛坦是他的,是不是?”
“是的!”
“这个划船爱好者有钱吗?”
“是的,他给我的弗洛朗坦支付三百法郎的年金。”
我感到有兴趣了,又问:
“很好,我的姑娘。不要一直以为你们傻,其实你们一点儿也不傻。如今,弗洛朗坦多大了?”
她回道:
“他十二岁啦。到春天就要第一次领圣体了。”
“好极了,从那以后,你就干起这一行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屋子里发出一个很响的声音,吓得我猛地从**跳下来。
我把蜡台握在手中,又怕又气地四处张望。她也下了床,想拽住拦阻我,嘴里嘟囔说:
“没事,我的宝贝儿,告诉你,肯定没事。”
可是,我已经发觉这个怪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我猛地拉开了隐在我们床头的一扇门……看见了一个可怜的小孩子。他脸色苍白,非常瘦弱,坐在一张软座椅旁。他就是从椅子上掉下来的,他全身哆嗦,一双惊慌的、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他一见我就哭了,随即就张开双臂向他母亲奔过去。
“这不应该怪我,妈妈,这不应该怪我。我睡熟了掉下来。不要骂我,这不怪我。”
我看着这个女人,说: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似乎又慌张,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
“没有办法,我挣的钱无法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去!只得把他留在身边,又没钱多租一间房。没客的时候,他就跟我睡。客人只留一两个小时,他能够待在衣橱里,老实地待着:这个他懂。但是有人如果像你这样在这里留一整夜,他就得在椅上睡觉,腰可就要累断了;……这也不能怪他……我真想叫你去试试看,……整晚都睡在一张椅子上……你想那是什么滋味……”
她说着说着有些发怒了,居然大喊起来了。
孩子一直哭。他是个可怜的孩子,瘦弱、胆小,是的,他确实应该说是衣橱中的孩子,等**空了,才能回到**去暖和片刻。
我也非常想哭。
我回自己家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