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遗产 (4)(1 / 1)

第二十八章遗产(4)

他回答:“没有生病,亲爱的科座。我大概有点累了。我近期做了好多工作,您也许能看得出。”

他坚信自己在年底肯定会升级,有了这个希望,他又恢复了往日里模范公务员的勤劳生活。

哪知他仅得到一笔很少的奖金,比每个人都少。

勒萨勃尔跑去找科长,并且第一次改口称呼他“先生”。“先生,如果得不到任何报酬,我这样工作,还有什么用处呢?”他问道。

托尔什博夫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他说:“勒萨勃尔先生,我已经告诉您,我不想在我们之间谈这一类的事。我再和您说一遍,拿您现在的财产和您的同事们的贫困一比,您提出如此的要求,是不应该的……”

勒萨勃尔再也无法忍受了:“先生,我什么也没有!我姑姑把她的财产都留给我的第一个婚后生的子女了。我岳父和我,都是依靠薪水过日子。”

科长一惊,回答:“就算您今天什么也没有,以后您还会有钱的;因此事情还是一样。”

勒萨勃尔退了出来,没有升级比没有得到那一百万法郎还要令他伤心。

几天以后,卡舍兰刚到办公室,小白脸玛兹就笑嘻嘻地走进来;接着皮托莱眼睛里闪着光来了;后来布瓦塞尔也推开门,非常兴奋地走进来,一面嘿嘿笑着,一边心照不宣地看看别的同事。萨翁老头儿不停笔地在抄写。

卡舍兰一边登记公文,一边大声念着:“土伦为‘黎塞留号’军官食堂炊具事。——洛里昂为‘德塞克斯号’潜水衣事。——布雷斯特为试用英国帆布事!”

勒萨勃尔走进来了。他如今每天上午都要来取有关的公事,他的岳父不再叫勤务员为他送去了。

他翻着公文,皮托莱心里高兴得实在无法控制了。他对司书说:“喂,萨翁老头儿,您这一辈子里肯定学到了不少东西吧?”

老头儿认为他们要和他开玩笑,又打算提起他妻子的事,因此没有理他。

皮托莱又问:“您有了几个孩子,那肯定有生孩子的秘诀了?”

老头儿说:“皮托莱先生,我不喜在这方面开玩笑。我娶了个缺德的女人。我掌握她不规矩的证据以后,就和她分手了。”

玛兹用非常随便的口气问:“您抓到过好多次证据,是这样吗?”

萨翁老儿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的,先生。”

皮托莱又开口了:“您还是作了好几个孩子的父亲,据说您有三、四个孩子,对吗?”

老头儿满脸涨得通红说:“我的老婆的确是生了三个孩子,可我有理由断定第一个是我的,但是其他两个我不承认。”

皮托莱又说:“确实,人人都说第一个是您的。能有一个孩子已很不错了,而且应该心满意足了。我敢打赌,勒萨勃尔假若能像您那样,即使是只生一个孩子,也就会非常高兴啦。”

勒萨勃尔听清楚他们是在攻击他,心里既慌张,又生气。出于自尊,他打算留下来,他推测究竟是谁泄漏了他的秘密,他想起跟科长说过的那番话,马上就看出要是他不愿意做整个部里的笑柄,就得拿出点颜色来给他们看看。

布塞瓦尔模仿街头小贩大声叫道:“生孩子秘诀,十个生丁,两个苏!来买萨翁先生传授的生孩子秘诀,内容丰富精彩!”

除了勒萨勃尔和他的岳父以外,其余的人都笑了。皮托莱对收发说:“卡舍兰,您怎么啦?您平时的兴致到哪里去了?萨翁老头儿和他的老婆养过一个孩子,似乎您觉得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似的。我呢,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不是人都能办到的呀!”

勒萨勃尔假装在一件一件地看公文,但是他的脸色变得纸一样白。

布瓦塞尔又喊起来:“对继承人获得遗产非常有用,十个生丁,两个苏,赶快来买!”

玛兹认为这种开玩笑的方式很下流,他本人对夺走了他发财梦的勒萨勃尔也充满怨恨,因此直接地问勒萨勃尔:“这是怎么回事呀?勒萨勃尔,您的脸色白得厉害!”

勒萨勃尔瞪着这个同事。他嘴唇颤抖着,想说几句尖刻的俏皮话,但是没有想出来;就回答说:“没有什么。可是看到您这股卖弄聪明的劲儿,我倒有点吃惊。”

玛兹笑着说:“朋友,这仅仅是尽力罢了。我们也和您一样,并非在每件事情上都能成功的……”

突然爆发出一片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勒萨勃尔说:“我不明白。我在哪件事上没有成功?”

玛兹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您平时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成功。因此我刚才不该提您,况且,我们谈的是萨翁老头儿的孩子,您就没有孩子。既然您无论什么事都成功,那就很显然了,您没有孩子,肯定是不愿意要孩子。”

勒萨勃尔声色俱厉地问:“这和您有何相干?”

玛兹听到故意找碴儿的口气,提高了嗓门说:“喂,您这是干什么?客气一点,否则,我要找您算账的!”

但是,勒萨勃尔气得全身发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玛兹先生,我不像您,我不是小白脸,更不是自命不凡的花花公子。请您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跟我说话。我没必要与您和您一类的人打交道。”他用挑衅的眼光望望布瓦塞尔和皮托莱。

玛兹明白了真正的力量在镇静和讽刺里,可是,他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他想狠狠打击对方一下,因此虽然眼睛里冒着怒火,还是用好心相劝的关切口气说:“勒萨勃尔,您过分了。但我了解您的烦恼;为了这一点儿小事,为了如此简单而容易办到的小事,失掉一笔财产,会叫人不高兴的……要是您愿意的话,我会帮您这个忙的,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分文不取。仅仅五分钟的事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勒萨勃尔就抓起萨翁老头儿的墨水瓶猛地摔到他的胸口上。墨水溅了他一脸,没想到他眨眼之间就成了一个黑人。他转动着白眼珠,奔过来,举起手想打下去。但是卡舍兰挡住了自己的女婿,抱住玛兹,用拳头不停地捶他,把他推到了墙边。玛兹挣脱身子,打开门,朝他们两个人大喊一声:“有种的就等着!”然后跑了出去。

皮托莱和布瓦塞尔也跟着他走了。

玛兹刚一回到办公室,就试着想把墨水擦干净,但是没有成功,那种所谓永不褪色的紫墨水泼在了他脸上。他又气又急,用手巾使劲地擦脸。不过越擦越黑,而且黑里透红,因为皮肤已经擦得充血了。

玛兹垂头丧气地说:“此时需要解决的是事关荣誉的问题。你们愿意不愿意做我的证人,向勒萨勃尔先生问一问,是正式道歉解决呢,还是武斗解决?”

两个人满口答应,对这种事他们都是外行。最后,他们决定去和一位刚调到部里来的海军中校商量商量。可是他也不比他们强,他劝他们去找勒萨勃尔,让他也委托两个朋友跟他们碰头。

勒萨勃尔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很不礼貌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皮托莱回答:“先生,我们受了玛兹先生的委托,来问您对于您向他犯下的粗暴行为是赔礼道歉解决呢,还是决斗解决?”

但是,勒萨勃尔的怒气还没有平息下去,他大声说:“什么!他侮辱了我,还要来找事?告诉他,我看不起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也看不起。”

布瓦塞尔说:“先生,您这是逼着我们把事实经过在报纸上公布出来,那对您可不利。”

皮托莱很狡猾地补了一句:“对您的名誉和前程都十分不利。”

勒萨勃尔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怎么办呢?他想起了拖延时间,就说:“先生们,我将在十分钟之内答复你们。你们希望在皮托莱先生的办公室里等回信吗?”

等到只剩下他自己时,他朝四周看看,似乎要找人替他出个主意或者保护他。

他不知如何是好,就跑去找科长,请他出主意。

托尔什博夫先生大吃了一惊,他也说不出个办法来。他连忙说:“我无法对您说什么。这是有关您个人荣誉的问题,您要不要我写张条子给布克舰长?他能够给您出个主意。”

勒萨勃尔就赶紧去找这位舰长。舰长甚至同意当他的证人;他又找了个副科长做第二个证人。

布瓦塞尔和皮托莱一直等着。

大家庄严地行了礼,坐下来。皮托莱第一个发言,把情况介绍了一遍。舰长听了以后,回答:“事情虽很严重,但是我觉得还没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这全要看双方的愿望是怎样的。”他想从中取乐。

他们讨论了好长时间,认为两方都该道歉,讨论中,一共拟了四封信稿。假如玛兹先生表示开始并没有侮辱勒萨勃尔的意思,那么勒萨勃尔先生也应该承认不应该拿墨水瓶砸人,应该为自己的冒失行为道歉。

随后,这四个代理人就回去见他们的委托人。

玛兹虽然料到对方可能让步,但是想到一旦非决斗不可,心里也异常紧张。

他看了看交给他的信,非常满意地说:“在我看来,这也非常体面了。我愿意签字。”

勒萨勃尔也接受了证人写的信,他说:“既然这是他们的意思,我也只得同意啦。”

四个代表又重新碰面。交换了信件后,他们庄重地互相鞠躬;事件解决,他们也就分手了。

部里从未如此热闹过。职员们纷纷以各种方式互相打听消息。

听说事情解决,大家都感到非常失望。有人说:“勒萨勃尔的孩子依然没有到手呀。”

然而,就在一切都似乎结束了时,布瓦塞尔却出了难题:“两个冤家对头碰见了,应该互相打招呼呢,还是彼此装作不认识?”结果是这样决定的:他们应该在科长的办公室里见面,并且当着托尔什博夫的面互相寒暄几句。

这个仪式马上举行了,玛兹雇了一辆马车,赶回家去想法把墨水洗掉。

勒萨勃尔和卡舍兰一起回去,每人都憋着一肚子气,似乎刚才的事都是对方的过错。勒萨勃尔一到家,就冲着他的妻子嚷道:

“我无法忍受了,为了您,还得和人家决斗!”

她看看他,虽然感到有些惊奇,但是火气也已经冒上来了。

“决斗?为什么?”

“玛兹因为你的缘故侮辱了我。”

她走到他跟前问:“因为我的缘故?到底怎么回事?”

他气冲冲地说:“他侮辱了我……没必要讲给你听。”

“但是我非要知道,你必须得告诉我,他说过我什么话。”勒萨勃尔结结巴巴地说:“他对我说……他对我说……就是有关你不会生孩子一事。”

她一下子发作了:“我!我不会生孩子?他这个混蛋怎么会知道?跟你不会生孩子,那是对的,因为你就算不上个男人,但是,如果我嫁给别人,无论嫁给谁,我早就儿女成群了,哼!你怎么不说了呀,嫁给像你这样的窝囊废,真是倒霉!……你是如何回答他那个畜生的?”

她把勒萨勃尔吓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打了他。”

她吃惊地说:“他怎么办呢?”

“他派两个证人来找我呗!”

她对此事产生了兴趣,她对这个用生命冒险的人猛然产生了些许的敬意,她问:“你们何时决斗?”

他回答:“我们不决斗了,证人把事情已经调解好了。玛兹也向我道了歉。”

她用满怀鄙夷的眼光说:“嘿!别人当着你的面侮辱我,你竟然让他胡说,不愿意跟他决斗!地道的胆小鬼!”

他又来气了:“你闭嘴,和我自己的荣誉相关的事,我懂得比你多。何况这儿还有玛兹先生的信,你一看就知道了。”

她把信浏览了一遍,就全猜到了,冷笑着说:“你也写了一封信?你们两个人是互相害怕呀。啊!男人多么胆小哟,如果换成我们女人呀……但是,被侮辱的是我,是你的妻子,你竟然就这样算了,怪不得你养不出孩子。原来你在女人面前和在男人面前一样……不中用。唉!我怎么挑了个这么好的宝贝儿!”

她望着坐在她面前的男人,真想一下子杀了他。

她说:“你任何用处都没有,任何用处都没有。就拿你当科员来说吧,你也让所有人都赶到你前头去了。”

卡舍兰跨进来问:“什么事?”

她转过身去说:“我在教训这个小子!”

勒萨勃尔首次看清这庸俗、粗野的父女二人的真面目。他将要生活在这两个人中间,他意识自己的一辈子算完了。

卡舍兰说:“要是能够离婚多好!像嫁给一只阉鸡是的。”

勒萨勃尔听到“阉鸡”这两个字,气得全身发抖,他向岳父走过去,嘴里喊道:“出去!……出去!……这是在我家,听见了吗?……我赶您出去……”他抓起一个瓶子,如同举棍子一样举起来。

卡舍兰吓得赶紧退到一边,低声说:“他今天究竟是怎么啦?”

勒萨勃尔的气依然没有消散。他转过身寻找妻子,他把瓶子放到柜子上,嚷道:“至于你……你……”他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理由,说不下去。

她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对他来说又是一次侮辱,他气疯了,猛地扑过去,左手紧掐住她的脖子,右手打她耳光。她直往后退,碰到了床,仰面倒下,他没放手,继续打她。突然他直起身来,感到精疲力尽,嘴里也呼呼直喘气;他为自己做的这种粗野的事感到非常害臊,结巴地说:“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捂着脸动也不动地仰卧在床边。几分钟后,他心里越来越急,就低声喊:“科拉!喂,科拉!”她没有回答,没有动弹。她怎么了?她这是在做什么?尤其是她准备做什么呢?

他的火气全消失了。他觉得自己丑恶,像罪人似的。像他这样的人,竟然动手打自己的妻子。他这一后悔,就软下来了,真想跪倒,求得她的原谅。他摸摸她,她依旧没有反应。他又说:“科拉,听我讲,是我错了。”她就好像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