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等待黎明(1 / 1)

走过婚姻 施寄青 2090 字 13天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婚变以后的人情绪都很坏,我当然也不例外,算命只是使我对最坏的事有了心理准备,并无助于解决现实问题。

已经离开课本十年了,我才决定参加中学教师资格考试,所有要考的书,我是一本也没有,没钱买新的,只好去旧书摊买。书买回来了,打开书本,每一页都浮现我前夫无情的嘴脸,不是冷嘲就是热讽,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念书,气到忍无可忍的时候,真想到厨房拿把菜刀来,把书本砍了。

但是,这有什么用呢?日子还是要过,试还是得考,债是欠了一屁股。

第二年,果然那个算命的师父没说错,我很惨。

第一件事,我一直期望的台北市中学教师资格考试,竟然因为满额而不举行考试,惨啊。我安慰自己,台北市不行,去台北的地方县也行,至少弄个乌来、平溪等地的中学也好。想得美,结果是连台北的地方县都满额了,太惨了。人在倒霉的时候真是祸不单行,由于中国台湾在那时经济不景气,所以大家都想当老师。在当时,公教人员最有保障,不像今天大家都跑去炒股票,老师缺额,没有人去当。

怎么办呢?私人公司不用我,嫌我老,我指望凭实力考试,虽然每天念书那么辛苦,要和无数的影子交战,但我还是念了下去。老师当不成,去考和“外事”有关的部门吧,凭我的英文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幸,因为出身背景的关系,第一试我以高分通过,以示公平嘛,可到了第二试我就被刷下来了。至于参加台湾地区“通讯社”类型的单位的招聘考试,我虽然成绩名列前茅,却不会被录取,干净利落。那时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下我真的陷入绝境,我有能力考试,却没法考试,难道去一头撞死吗?今天我要高兴当年没去成那种“通讯社”类型的单位,否则我最多只是部翻译机器罢了,哪里会有后来的一番造就。但是在当时,我真是生不如死。

不过,算命的师父已经预言过我的惨境,我也就想通了,去做女工吧,没啥大不了的。

第一个目标,台湾通用电子公司,工厂在新店,我娘家也在新店,我想这点不坏。第二个目标,去医院当护工。我儿子住院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年轻的护工,她告诉我那一行很赚钱,一天做二十四小时一千八百,做十二小时九百,如果体力不济可以做一周的一三五或是二四六,如此一个月下来也有两万多。她给了我名片,又说这种工作任何时候都缺人,只要受过基本训练就可以。两万多块比起拿七千多块钱一个月的代课费,实在太多了,我于是打定了主意。

上帝关窗又开窗

正当这时,我妹妹看到报上一则人事招考消息“某出版社征求翻译高手”,老妹就发表高见了:

“老姐,你太老了,既然公家机关不要你,私人机构女秘书也没有你的份,那么这种工作你总可以吧。”

于是我就跑去了,不料,老板不要我,他也嫌我老。这倒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现今某报招考编译也是“限年三十岁以下”历数年而不变。什么歪理嘛!

我心想:狗屁,你们到底懂不懂,一个翻译人员是年纪愈老功力愈高,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能干什么?尤其是一个报社的新闻编译,一定要见多识广,举凡经济、政治、体育等样样都会,一个大学英文系毕业不多久的能够译些什么?真是可笑。

还好总经理说话了:

“我们找不到译者,她的文笔还不错,就用吧!”

感谢他,老板让我去上班,薪水八千五百元,我不知有多高兴,马上去了。

《圣经》上说,上帝关了一扇窗子,一定会再开另一扇窗子,一点也不错。

进出版社当翻译后,我的经济困境总算因为有了工作而得到缓解,但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我还是债台高筑,还是情绪低落。做了四个月,就在那年圣诞节我离开了那家出版社,元月一日跳槽到了“皇冠出版社”。算命的说得挺准,名美财虚,不错。我在“皇冠”整整一年,以一支快笔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个月译一本书,很快市面上就有很多我译的书。钱呢,我有生以来头一回拿到那么多。因为我译的动作快、字数多,第一次的《神约》上下两册就拿到了七万多的稿费。从一个月七八千的收入,变成两个月七八万的收入,不叫多才怪,但是我要忙着还债。

有钱精神爽,难怪人家说财大气粗。在我最穷困的时候,连我儿子都看不起我,不太愿意和我过日子。可一旦我有了一些钱,连我儿子都觉得他老妈很行,甚至我的前夫也看出了我的变化,这变化恐怕他是没料到的吧。

那是我婚变的第三年,台湾开始流行命相之学。我们这群译者,每次都约在同一天交稿,然后那个下午大家就一起去喝咖啡,聊聊天,也就谈起了算命。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另外三个女人,当年我怎么走投无路,后来算命师父怎么说,再后来我怎么应验算命的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去。

这可好,她们三个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听出兴趣来。其中一个听说庆城街上有个茶艺馆,茶艺馆里有个洪先生,算得如何如何准,但是算一次要花一千元,挺贵的。我一听,心痒难搔,一千元就一千元,小意思。想我两年前连五百元都用借的,如今只要稿纸多写几张就有了一千元,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走,算命去!”我率先说。

天灵灵地灵灵

一上来,半仙察言观色一番,问我要算什么。

“算婚姻。师父,我的婚姻不好。”我急急告诉他。

他见我打扮时髦,心里揣测一定是我有外遇,婚姻才会不好。

“不是我不好,师父。”我暗示他。

没等我说完,他赶紧改口,说是等我三十八岁以后会有外遇。

“真的吗?师父。”我半信半疑,也好,我有外遇可以借此报复对方。

接下去,半仙说的和我从前算的差不多,什么儿子孝顺,子孙有出息,诸如此类。我觉得不过瘾,心里打算着再去找别人算算。

这次算命又让我有了一份期待,我想知道等我三十九岁那年会不会有外遇。当然,日后证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以前我去算的那一回,因为人衰(倒霉),打扮也很衰,算命的一看就知是个衰老婆,理所当然是丈夫有外遇。

算命就像打吗啡,愈算愈兴奋。那时候,我的精神生活空虚,就靠算命打吗啡。

听说新竹有个瞎子,只靠摸手就能算得好,很多电视明星找他算,准得不得了。新竹远是远了点,只要准就不远了。于是,我们四个女人就浩浩荡荡出发,坐火车到竹东,下车包了一辆出租车去,四个人也不浪费。

每次去算命,其他三个人是又爱算又怕算出来命不好,次次都让我先上,理由一样:反正我的命已经那么坏了。

那个瞎子一看就知是个瞎的,因为他没眼珠。他先问我属什么生肖,我报了上去,他二话不问,只用他的指甲在我手上摸了摸,然后他再问哪一年生的,我回答了。好了,算完了,他开始讲,速度飞快,朋友在一旁做笔记。

第一句话他说:

“来人貌相端正。”

她们都说对。第二句话,他说:

“你是靠嘴巴吃饭的。”

我赶紧插嘴反驳:

“不对啊,我是靠摇笔杆吃饭的。”

这个瞎子不好辩,继续说:

“你的婚姻不好,要待三十八岁以后局面才会转,也就是三十九岁开始你的人生才会大大有成。你的儿子将来非常有出息。”

我之所以去算命,主要是问婚姻,又听说我的儿子有出息,更加深我不能离婚的想法,如此我还可以指望儿子。

“师父,那我婚姻不好怎么办?”又来了。

“可以作法化解。”瞎子很干脆。

“那得花多少钱呢?”我试探地问。

“一千六百元。”

当下我就跟师父说没问题,一千六百元加上算命两百元一共一千八百,我给了他两千元免找,心里大感快意。从五百元都算不起,到两千元免找,我以为这是我人生境界的提高。

师父说的方法很简单,他给我一张符,让我回家把它烧了,煮在猪蹄里给我丈夫吃了,包管他回心转意。对我,这倒挺难,我跟丈夫分居,他又不跟我一道吃饭,我总不能叫他们家的家政服务员烧了拿去煮吧,况且他要是不肯吃可怎么办?

师父便答应我,另外弄个符是给我吃的,一样能叫我丈夫回心转意,不过他不能马上将那个符给我,得在神明前拜一拜,他让我一个礼拜后再去拿。其他三人见了,知道婚姻是我一向念兹在兹(闽南语:念念不忘)的事,也不好说什么,我们就打道回府了。

神仙也疯狂

第二个礼拜,我请妹妹陪我一道下去,并且劝她顺便算一个。

那天去了,师父把他写的符拿给我,仔细吩咐我要在什么时辰、什么方位把它烧成灰,和水一起吞下。然后他又叮嘱我,一路上回去不要靠近厕所,也不能把符带进厕所。为了我的婚姻,我非常听话,一路忍着不上厕所,下了火车赶快招了辆出租车,回家。

到了黄昏,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拿了个干净的小碗装了符,到后阳台去。这个方位是师父指定的,瞧准时间,我点一把火,将符烧了。

阳台上有个水槽,我时常到那里接水。墙壁上挂了一个小镜子,我不记得它是房东留下来的,还是我从婆婆手中接收过来的旧家具,反正我顺手把它挂着。

符很快烧成灰,我用开水冲了,心里暗暗好笑,如果人家知道我施某人受了高等教育还吃香灰,用这种方法想挽回丈夫,会怎么想?

下意识地,我四周看了看,回过头来瞄了一眼镜子,我看到了自己的可笑。我对自己说:姓施的,亏你也是一名知识分子,你怎么会糊涂到这个地步!

我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狠下心,哐当一声,将那只碗摔在水槽里。我大声说:

“搞外遇的又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吃香灰?要吃也该是他吃这个灰。”

面对黄昏的景色,我开始诚实地面对自己:今天你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去算命,到底要什么?挽回对方吗?如果真要挽回丈夫的话,你看看自己用的什么态度?好,即便你想挽回婚姻,你甘心委曲求全吗?不。但是你真想挽回婚姻,因为爱吗?答案是否定的,你恨对方入骨。那么到底为什么?因为你输不起这个面子,丈夫是你的财产,他被别的女人抢走,因此你要抓他回来。抓回来做什么?不管,先把他外面的关系斩断以后,再好好想办法对付他。对付?对了,就是报复,其实这才是你内心所想的。

啊哈!另一个我把我逼现原形,骂自己一顿:既然今天你安这样的心,那么老天为什么要帮你的忙呢?如果真有神明,他也绝对不会帮助一个刽子手。

基本上,我的心态是很卑鄙的,那么我求神有什么用?问卜有什么用?西谚(欧美的谚语)说,上帝帮助那些自己站起来的人。中国人说,天助自助者。一桩婚姻弄到这个地步,不但跟当事人双方有很大的关系,还跟整个社会背景大大有关,有一些是我们能控制的,有一些则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因此,要解决婚姻问题,绝不可能用求神问卜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