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的女神

希腊三大悲剧中最有名的是《美狄亚》（Medea），它的主题就是“背叛”这两个字。女主角美狄亚是爱琴海附近一个小国的公主，她的国家有一件国宝就是金羊毛。美狄亚的情人是另一个小国的王子杰森，他来到这个国家为的是盗取金羊毛，而美狄亚竟然背叛她的父亲，杀死她的兄长帮助她的情人去盗取国宝。金羊毛到手以后，美狄亚和情人杰森就浪迹天涯，最后才定居在小岛柯林斯。不料，柯林斯国王看中了杰森，决定要招他做驸马。这时杰森已经厌倦了美狄亚，轻易地就答应国王，不但要抛弃美狄亚，甚至要将她逐出柯林斯。自从背叛父兄之后，美狄亚唯一的依靠就是杰森，如今他反过来背叛她，她已经举目无亲，完全没有退路了。

愤怒之火燃烧着美狄亚的心，她决定不惜一切搞破坏。于是，她做了一件美丽的新娘服，用最毒的毒去浸染它，然后将它送给未来的新娘——柯林斯的公主。公主收到礼物后非常欢喜，立刻将新娘服穿上身。衣服一触到她的身体，她的肉就一块块烂掉，她的父王见了就伸手去抓女儿的衣角，结果国王也毒发而死。外遇的第三者被美狄亚杀死了，她满意了吧？没有，美狄亚觉得这还不够。她要让往日的情人杰森永远活在炼狱中，让他的灵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于是她杀死了自己的一对儿女！

悲剧到此才告一段落，美狄亚本来是打算自杀的，但是她想了想大概觉得不划算就逃走了，由此又展开另一个故事。从这个悲剧我们可以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背叛，美狄亚和她的情人先背叛父兄，然后她的情人背叛她，除了背叛，还是背叛。

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李尔王》、《麦克白》、《哈姆雷特》、《奥塞罗》，和他其他的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暴风雨》，可以说无一不是背叛。《恺撒大帝》的一幕最能传达被背叛者的失望和绝望。

一天早上，恺撒从家里要出门去上朝，埃及艳后克莉欧佩特拉劝他不要去。她说她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血流满面，非常不祥。但是恺撒不听她的劝，仍然坚持要去元老院。果然，元老院的文武百官早已经商妥要杀恺撒，他一上朝，就有很多刺客围过来要刺杀他。身为一名大将，恺撒如雄狮般奋不顾身地还击，正当他格斗激烈时，却见到他最亲信的人也拿着刀过来，这时恺撒开口了：

“布鲁图斯，你也来了！恺撒该死了。”

遭受众叛亲离的恺撒于是把身上的白袍往脸上一罩，说：

“你来吧！”

恺撒就被布鲁图斯刺死了。

发现被背叛之后最强烈的感受是万念俱灰，尤其是背叛你的人是你的至亲最爱，那是万刺锥心，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甚至连上帝都一样，何况芸芸众生中的女人。

去吧，我的爱

去年，中国台湾的高雄发生一出惨剧，一个“中钢”工程师的太太怀疑丈夫有外遇，把两个小孩从“中钢”的十楼宿舍推下，自己也跳楼自杀死亡。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当场摔死，另外一个重伤被送到医院急救幸存。

前年，新竹一家小工厂的老板娘开煤气自杀，连同她的两个小孩和肚子里的胎儿，造成三尸四命，原因也是丈夫有了外遇。

萧飒的小说《维良的爱》改编拍成电影，最后一场戏，女主角给全家人吃下安眠药后，开煤气自杀。当时台湾地区“中影”的总经理非常不喜欢这个结局，他的理由是怕社会上遭遇到婚变的女人去效仿。我却以为这样的结局有警世的作用，萧飒也坚持不让人动她的作品，因此电影《我的爱》保留了这个结局上映。我们绝不是鼓励大家来效仿戏中女主角的方式，其实根本无须效仿，像这样的悲剧在这个社会层出不穷。

在《我的爱》里，维良同学的妹妹介入维良的婚姻。当这个同学来拜访维良，将真相透露给维良时，维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端着杯子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带着儿子去看这部电影，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就对我儿子喊了起来：

“我当年就是那个样子，我就是那样的。”

我儿子尴尬地说：

“老妈，你声音小一点好不好？不要那么大声嚷嚷。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因为丈夫有外遇而离婚的。”

一个离婚女人的回忆

离开中国台湾四年后，这年的7月31日我们全家从美国回来，暂住在婆家。我没有上班，仍然在家带小孩，做我的家庭主妇。一个在某中学教书的老同学打电话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教书，因为她接到另一所学校的聘书，但是某校的校长又不放她。

我当时的反应很传统：一回来就有工作找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想到教私立学校很辛苦，我的时间又不够，只好拒绝。我的理由有二：一来是因为我的孩子都很小，二来是因为丈夫想参加公务人员甲等考试。当时在美国已经收集到很多中美建交的资料，我想帮他整理成论文，写成一本书，好让他通过考试，很快获得高升。

那时候的我仍然持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完全以丈夫的事业为我的事业，把他的自我实现视为我的自我实现。如果我作了不同的选择，接了聘书去教书，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了。但是不幸地，我选择继续扮演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中秋节前，9月13日下午三点钟左右，我在院子里扫地，两个孩子在屋里睡觉，邮差送信来了。一大堆的信件，几乎全部是我公公的，其中一封是浅蓝色的信封，一望就知是写给情人的信。我心里纳闷，我们家没有人年龄是适合谈恋爱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封信呢？抽出来一看，收信人写着我丈夫的名字，我心中有了一股不祥的预兆。

信一打开，从里面落下六张照片，我把照片捡起来仔细一瞧，是个女人。拿起信来读，信纸也是写给情人用的那种，信上这个女人说她很期待他回来，然后说她帮他从里到外买了一套衣服。一个女人会熟悉一个男人的身体到可以帮他买内衣的程度，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小可。登时，我的脑门儿“轰”的一声，觉得眼冒金星，人立在院子里一动也不能动，拿着信的手一直在颤抖。

9月的阳光在台湾还是很强烈的，尤其是下午三点多钟的阳光直射在身上，会令人全身发热的。但是我却觉得全身发冷，我的心一直往下沉，沉，沉，我当时的震惊到今天仍然无法形容。

无意识地把照片和信纸拿进客厅，坐下，把信摊在膝上，我不知道做什么好，在那样一个安静的下午。突然，我想到找人来帮我，可是谁能帮我呢？只有一个人，我妹妹，我决定去向她求助。

回到房里换了衣服，把信和照片收到皮包里。当我准备好要出门时，我丈夫刚好进门（那天他没去上班，大概是请假了吧），看到他，我的怒气突然升上来，冷声对他说：

“孩子在屋里睡觉，你给我小心点，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马上连声地追问我：

“你听到了什么？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他的问话，我就知道他是做贼心虚，不然他不会那么快就知道我的愤怒从何而来。

背叛！背叛！背叛！

我跑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妹妹家，当时妹妹去教课还没回去，我只好气急败坏地坐在客厅里等她，全身仍然发着抖，觉得每一分钟都像一世纪那么长。妹妹的婆婆见我脸色不好，好意问我要不要喝水、吃茶，我都说不要。我内心开始害怕，怕妹妹在学校被何事耽误了而晚归，当时我的理智已经受不了任何意外的打击。所幸，妹妹那天很准时地下课回家。

她一进门看到我就诧异地问：

“咦，老姐，你怎么来了？”

我一言不发地将信和照片都交给我妹妹，她看完后沉默了半晌，突然发声：

“其实，姐夫有外遇，我早就知道。”

我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质问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无奈地说：

“我没有真凭实据，教我怎么说呢？”

我惊疑地叫：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外遇？”

我妹妹开始解释给我听，她有个初中同班同学，不知何故竟然知道我丈夫的外遇。早些时候她从美国回来，找了一个朋友传话给我妹妹，让她警告我这个姐姐。我妹妹上有公婆要侍奉，下要带两个孩子，她的婚姻质量也很差，所以根本没有余力去探求真相。她又顾及我一个人在美国，一旦她将事情告诉我，我会怎么反应，她实在不敢想象。

还处在愤怒中的我，突然被妹妹问了一句：

“那你要怎么办？”

我老实地回答她，我不知道。真的，除了震惊及愤怒之外，我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于是我要求妹妹陪我回去。妹妹义不容辞地说好，但是她得先做饭给小孩吃，我便像游魂似的在她家走来晃去，妹妹的孩子跑来叫我姨妈，我也只是随便地摸摸他们的头，毫无心思。

当晚，妹妹陪我回到家，孩子高兴地过来频频叫我。我抬头一看，向来晚归的公公竟然在家，大概是被我婆婆找回来的。公公见了我妹妹招呼着她，我妹妹抢先说了：

“可不可以请伯母和姐夫都出来呢？”

婆婆和我丈夫只好出来，我妹妹这才不慌不忙地把照片和信递给我公公看。公公马上开口问我丈夫：

“你说要怎么办？”

我丈夫居然在这个时候表现了他的风度，说：

“看寄青要怎么办嘛？”态度分明是“我闯祸了，你说怎么办”。

我要离婚

当年的情景，今天回想起来有很多细节我也记不清了。我前夫坐在饭桌旁，婆婆和公公坐在沙发上，妹妹和我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孩子看大人好似有严重的大事要讨论，都跑到地下室去玩。客厅的灯光很暗淡，一个念头突然浮上我的脑海，我脱口而出：

“这样好了，我要离婚。”

我的丈夫马上接口说：

“如果寄青要离婚，就离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