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主治医师麦克风被通知到幼儿园学前班报到，对此他只淡然一笑。他心想一定是搞错了，或者就是重名重姓——要么是哪个捣蛋鬼搞的恶作剧。这个通知是出在家属院门外墙壁上的黑板上的，上下班时都可以看见。

黑板上平时经常写有院方的通知、失物招领、丢失声明等等其它各种启事。主治医师是在早晨上班时看见那通知的。

恶作剧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幼儿园学前班招生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了，孩子们都学了一个星期的汉语拼音了。

通知是这样写的：

通知

限主治大夫麦克风最迟于９月七号到幼儿园学前班报到。

特此通知。

黄河医院幼儿园

１９九六年９月五日

主治大夫麦克风用手摸摸他的长长的胡子，向后顺顺他的已经雪白的头发，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玩笑开到我这半老头子身上了。也好，不是很有意思吗。”他边说边就从黑板前走过去了。他又踅了回去，从兜里掏出一张废纸把黑板上的通知擦了。居然这个样子写日期？水平太差了嘛。同事们都乐哈哈地朝他笑着。

叫主治大夫不能忍受的是这个通知在他下班时又赫然在黑板上出现了。这一次字体写得很大不说，而且内容有了变化，带有严峻威胁的味道：通知——限主治大夫麦克风立即到幼儿园报到，如不服从，后果自负。

主治医师麦克风觉得这样的恶作剧未免太过分了吧。这次他没像上次那样去擦它，任它去吧，看干恶作剧的人还能怎么样。他回家吃饭、午休、上班、收治病人、下医嘱……主治大夫麦克风吃过晚饭，正在看电视。每天7点的新闻联播。看完新闻，他打算出外遛弯儿。就在这时候，门被相当野蛮地推开了。进来了两位幼儿园阿姨。

麦克风心中暗暗笑了，不由得脸上也笑眯眯的。肯定是这两位幼儿园的老奶奶干的恶作剧；人都老了，童心还旺盛，不愧常年受到幼童的风霜雨露滋润，她们的心灵明显地幼儿化了——喜欢开玩笑，玩游戏。

麦克风说：“请坐，请坐。”都是多年的同事，谁不知谁的底细。对于她们两个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这仅仅是小小的习惯性毛病而已，主治大夫麦克风便懒得计较了。他笑容可掬地说：“是你们在黑板上？”

这两位都有孙子辈的幼儿园老阿姨脸却挺得平而又平，一点都不理会主治大夫的殷勤。麦克风又是请吃糖又是请吃水果。这两位平时可不太常来，当然要热情要好客了。

“你既然自己不去报到，我们就来请你来了。”其中一位老阿姨一本正经地说。

“玩笑开到家了？你可真行，老陈阿姨！”

“不要嘻皮笑脸，严肃些！现在跟我们走吧。”另一位老阿姨更加一本正经。

“你们两个可一个比一个会开玩笑，我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再像三四岁的孩子吧？”

“少啰嗦，走吧。”两位老阿姨把麦克风大夫架在中间。麦克风恍惚之间好像在梦魇里，想呼喊救命，但他清楚地明白这不是噩梦，电视机还开着，刚播完新闻，现在正在播焦点访谈，只是窗外的天色提前变黑了。他用力想挣脱开，可他惊诧极了——这两位多年相处的幼儿园老阿姨的手臂居然像两把起重机的吊臂一样有力。

他毫无反抗的余地。他不由自主地被夹在中间出了门。

无人给他关门。他想到大门敞开着，耗子又要钻进去了，那就会有受不完的罪。他很生气：“太不像话了，门都不给我关！”

院子里有许多人。有的人站在树下，有的人坐在小木凳上，有的人坐在水泥地坎上；很多孩子在追逐打玩。

他被架在两个老太婆之间，邻居们同事们居然漠不关心，都避开他近乎哀求的目光，继续在闲聊，或者望天、望树……幼儿园老阿姨把门反闩上，防止他逃跑。她们强迫他坐在学前班教室的第一排。他看见讲桌上有一摞书。

其中一个老阿姨说：“麦克风，你看，这是发给你的书。

在这儿放了好几天了，都是你拒绝报到造成的。现在发给你。”

另一个阿姨把书抱过来扔到麦克风面前。麦主治的处境实在到了啼笑皆非的地步。那的的确确是一摞幼儿园学前班使用的未来出版社出版的教材。他突然来了兴致，把书翻了翻，一共九本，有《数学》、《美术》、《思想品德》、《常识》……他把《思想品德》翻开看了几页。

“麦克风，起立！”讲台上的阿姨说道。

麦克风没有理会她的神经质，装着没听见，继续翻阅着《思想品德》一书。

另一个阿姨走过来，用教棍在他光头顶上敲了一下：“聋啦，听见没有？”

麦克风忍无可忍了，他发作了，站起来扑上去夺幼儿园阿姨手中的教棍。老阿姨抓住他头顶仅有的几根稀疏的白头发把他按得蹲了下去。他感到老阿姨的一只手似有千钧之力，仿佛泰山压顶一般，他乖乖就范了。

老阿姨再次在他的光脑壳上打了几教棍：“起立！”

老阿姨看他还没反应，又打了一下。他终于被打灵醒了。

他赶快站起来，差点把前面和后面的桌子同时挤翻。

“慢点！坐下。说‘老师好’。”麦克风害怕她的教棍再次击打到他的光头上，压低声音吓吓呀呀地说了声“老师好”。

“大声点。”

“老——师——好！”

“坐下。”麦克风看看前后，尽量轻地坐下了。由于他前后扶着桌子，桌子才没有摇动。

讲台上的阿姨说：“对，就像这样子，这样才是好孩子、好学生。现在我们给你补课，都怪你前几天拒绝报到！我们还是讲《数学》吧。麦克风，你会数数吗，能数到一百吗？”

“能！”主治医师麦克风毫不含糊地回答道。

“站起来！”教棍又探过来敲他的光头，只是这次比以前轻多了，不是很疼。“回答问题要站起来，不，要先举手，得到老师允许后再站起来，一定要养成好习惯。”

老师回过身在黑板上写了“数数”两字，又回过身面对他。

“同学们，孩子们，我假装是给许多孩子上课，谁能数到一百？”

麦克风没有吭气。

“能数到一百吗？”

“举手呀！”另外一个阿姨在提醒他。

他举起手来，接着站了起来。

“好，麦克风小朋友能数到一百，请数到一百。”

主治大夫开始数数字：“１２３４５６７８９……”“很好，麦克风同学，这说明家长平时管教得很好。

请坐下。”

“好，数学补习完了，现在补习《思想品德》。麦克风小朋友，你知道我们祖国的名字吗？”

“我知道，中国。”

“不对，应该说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导我们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