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久没有见到昔王了。昔王的新女人患了点儿小毛病住进他所工作的医院,他才再次见到昔王。他想昔王可能要与过去的一切进行决裂吧。昔王解释说他考虑到不给朋友们造成尴尬才隐藏起来的,他想这也许只是昔王一时的托辞而已。昔王告诉了他现在的住址。虽然是同一个小镇,那天黄昏他居然没有找到昔王。他有些沮丧。他与昔王是文学朋友,对于朋友的私生活是不感兴趣的,从来不妄加评论。实际上他是非常赞同昔王的。
他认为昔王作为人是重活了一次,这对任何人都是宝贵的。重新生活难道不就意味着新生了一次吗?和昔王现在同居的女人比昔王小十四五岁,自然非常冶丽漂亮宜人。虽说她有丈夫,可她迅速与他断离了关系——离婚了,昔王越发爱她了。他想到昔王与他年轻的新妻可能还要养育新的生命就特别兴奋。他想到了维吉尔那首杰出的牧歌。
过去他们常常聊文学。别看昔王比他年长将近十岁,但昔王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值得他作为他的朋友而引以为荣,昔王尤其崇拜法国的克洛德·西蒙,几乎能把《弗兰德公路》倒背如流。他非常佩服他。
又过了些日子,在那个小小的镇上,他才再次邂逅昔王。只能用“邂逅”这个词。他总算被昔王领进他的新居了。昔王租的是一户殷富人家二楼上三间中的一间。
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小凳子,五六块砖摆成一个四方,里面放着电炉。尽管简单,但给人一种新气象。尤其那张桌子象征了作家的生活。昔王的新居如此隐蔽,难怪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找到。若不是“邂逅”昔王,恐怕到现在他还在他家的门外徘徊呢。听说昔王因为担心前妻伺机报复,连一个重要的编辑部的笔会都放弃了。昔王要靠笔杆子生活下去,并养活一个新女人,他的握笔的右手就要倍加受苦了,而且他的期盼心理更是如蛇似蝎地折磨着他。
他感到非常欣慰,这不单单是他又能常常和昔王谈文学了。他们谈得昏天黑地,经常谈到夜晚十一二点,他还余兴未荆他常常把目光扫射到昔王新女人的肚子上,他的期待心理异常强烈。就这样他与昔王谈了几个月的法国“新小说”、美国的亨利·米勒的两部“回归线”。有一天,他发现昔王的新女人屁股倒撅、肚腹前挺,形体变得很丑陋——她出生在一个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她的天生丽质如今被怀孕扫地出门了。他高兴极了。他想到大地的丑陋将带来新生命和新世界。他想到他正在苦苦写作的一部小说。他感到了很大的希望,他想它的面世将和昔王新妻肚中的新生命的诞生在同一个时辰。
大路的弯坡北边是座青青的竹林,远看一片绿色,充满生机,实际上那里面有许多死竹。有人说那种天生长不大的竹子从竹笋就能看出来,长到一二米高就自动枯萎了,掰开一看,竹心早就烂了。水泥篱笆圈住竹林,也可以谓之曰竹园吧。水泥篱笆外是大路,大路北边一溜高大的杨树,杨树往里是片空地,空地北边靠近走廊是几棵修长的棕榈树。棕榈树少女一般修美。按说它够高的了,棕割了一圈又一圈,大概有上千圈吧,可在白杨树下,就显得娇小了,自然流露出一种雌性的气息。
走廊北边便是他办公的陋室,干打垒楼房的框架已经裂了很多缝。他望见昔王从坡道上下来了,远远地昔王就在喊他。
能与昔王,能经常与昔王谈谈文学是他的幸福,虽然昔王谈的很多观点他并不同意,但是昔王的谈吐令他倾倒,有意无意中还是向昔王学习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受到极其有意义的启发。他是一块火石,那么昔王就是另一块火石,两块火石总能碰撞出火星,在这夏褒国的遗址,这偏僻的深山小镇也是难能可贵的了。谈话渐渐显出昔王此行的目的。
他白天尽量挤出时间钻到存放病案的库房里创作那部小说。库房里灰尘很大,病历架的灰尘足有一寸多厚,空气异常污浊。他暗自叫苦,可不要因为新诞生的文学生命而牺牲了他的健康,但他还是夜以继日地工作着,有时候要工作到深夜一二点。他感到满意、兴奋,小说写得很顺当。他喘息的时候就拿出维吉尔的牧歌读,深深沉醉。
让我们唱些雄壮的歌调,西西里的女神,荆榛和低微的柽柳并不能感动所有的人,要是还歌唱山林,也让它和都护名号相称。
现在到了库马谶语里所谓最困难的日子,伟大的世纪的运行又要重新开始,处女星已经回来,又回到沙屯的统治,从高高的天上新的一代已经降临,…………之后,他就去昔王的新居。他看见昔王新妻的肚子又比以前大了许多,心中暗暗高兴。
昔王说女人天生就是叫男人征服的。他点头称是,并做出洗耳恭听状。昔王说女人还是要打的,打服了才行。他心中虽不赞同,但还是愿意听完昔王的高论。昔王说他今天给了他的新女人一耳光,说她当时没有反抗,但他还是颇为担心地观察了一天,发现打后的女人比以前更听话了。昔王说她绝没有想到她都这个样子了他还敢打她,她能不服吗?昔王说我这人真坏,我怎么到了这种地步。他一本正经地对昔王说:“可别打她的肚子。”
昔王好像不认识他似地看了他好一会,笑了。
昔王告诉他的朋友他的新女人的腿发肿。他首先想到的是妊娠水肿。他的心虽然忽悠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平稳了。妊娠水肿很多孕妇都患,一般是不会影响生育的。他建议昔王陪新妻到医院办个孕妇保健卡,定时去做检查,这样就不会出现意外情况。
后来,昔王常常陪他新妻去做检查,他也常常为能看到昔王新妻的大肚子而充满写出杰作的信心。
在他生时,黑铁时代就已经终停,
在整个世界又出现了黄金的新人。
圣洁的露吉娜,你的阿波罗今已为主。
他随昔王来到妇产科门诊,昔王的新女人冲他嫣然一笑。她挺着大肚子,有几分羞涩。他想这次仍不过是孕妇例行保健检查中无数次中的一次。
医生给昔王的新妻做了检查。过去医生诊断的妊娠中毒症引起的小腿水肿,这次被彻底否定了。他作为医院的工作人员,医护人员并没赶他走。有两个实习女生在一张检查**给一个年轻的孕妇做检查。女生们并不清楚究竟该怎么做,当她们要测孕妇的骨盆时,让其脱下裤子,仰躺在**,两腿跷起。他无意中看见了孕妇的**。他很不舒服,想到检查床应该另放一间屋子或用帘子遮起来,但他还是禁不住多瞥了两眼。昔王的新妻做检查前他就出去了。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心中极不自然。
昔王出来了。昔王告诉他说医生说叫他新妻做引产手术。他一听,心往下一沉,眼睛有点发黑。昔王继续说着话,但说的什么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明白了一点:她不是一般的妊娠水肿,她的腹水已经很严重了,只能断定她患有非常可怕的疾患,必须终止妊娠,否则将有生命危险。
昔王的新妻必须住院。他的心凉了半截。趁着昔王出外为其新妻买饭的机会,他偷偷潜进病房。房内三张床,两张**都住着病人,空着的一张**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使他想到他的女人的病可能很重,而且要花很多的钱。昔王的新妻仰躺在**睡着了。他站在床边,仔细观察她上挺的如坟包似的肚子。
那肚子随着呼吸起伏着。他心想那可怜的胎儿就要被引产掉了,眼泪几乎涌了出来。
他听见脚步声渐近,以为是昔王回来了,打算躲起来。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医生。衣帽整齐的医生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端着盘子。盘内放满手术器械——钢铁、玻璃和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