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乐琰扬了扬眉毛,敲敲车壁,驾车的便喝住了马儿,他们都是常年在乐琰身边保护的老人,自然认得宋嘉德的样子,只是没有乐琰出声,也不敢上前干涉罢了。乐琰也不开口,只是撩着窗帘,饱含兴趣地望着宋嘉德。

宋嘉德被那几个人逼到了墙角,才皱眉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他虽然是黑发,但白肤绿眼,很明显并不是中土人士,生得又高,平时走在路上,只有被人指指点点四散躲避的道理,还不曾见过有人主动上来找麻烦的。

那几人对视了几眼,嬉皮笑脸的也不搭话,只是作势要拉扯宋嘉德,乐琰心中也十分好奇,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便低声问芳华道,“你道他们是看上了他的什么?”

芳华还未曾答话,驾车的姜勇已是在车外头咕地笑了起来,道,“娘娘不知道,那几个人的手都是往那小子的袖子去的,想来,是他刚才把钱财露了白,便引来了这几个有心人的注目。”

宋嘉德在远洋船队里地位显然不低,这样的人自然是极有钱的,钱财露白招来有心人的觊觎,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了。乐琰失去兴趣,淡淡地道,“到底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姜勇你上去把人赶散了吧。”说着,便放下了窗边的帘子,姜勇果然叫了两个兄弟上前干涉,自己又赶了车,缓缓地走远了。

宋嘉德被这群人逼得不过,心头也正自起火,他自幼行走远洋,自然身怀武艺,只是不晓得这几个人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一时也不便出手,只得靠在墙边冷冷地望着这几人的举动。待得发觉这几个人无非是冲着他方才无意之间露出的一点金银,反倒放下心来了:他虽然不懂得大明律法,但也知道这种小毛贼极易打发,更别说现在他还算和官家有些合作关系,若这几人没有什么别的图谋,事情反倒好办了。

他正要出手时,只见两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子已是缓缓走了过来,这几个人也就停下动作,警惕地望着搅局者,有个眼尖的叫道,“呀,是锦衣卫!”

这一声不要紧,几个人顿时一哄而散,那两个中年男子相视一笑,也就转身离开,宋嘉德心中一动,追着他们望去,果然见得一辆漆成暗红色的华贵马车在夜色中缓缓离去,跟在车边的,正是他那一日在醉此间也见到过的小阉人。

“原来是她……”他不无玩味地低吟着,细长的丹凤眼中,那落难小狗般的可怜不知何时已然敛去,剩下的,乃是无尽的算计与深思。

乐琰回到宫中,不免又要到张太后那里说说英国公府的热闹,太皇太后王氏正巧也在张太后宫中说话,她与张老夫人乃是多年的交情,听得张老夫人儿孙满堂,不由得就欣羡道,“都说天家的好,其实这说起天伦来,始终是他们老百姓热闹。这各地的藩王一生也难得上京几次,恐怕就算是见了面,亲戚们都互相不认得。”

说到藩王,乐琰就想到了安化王的事,今年夏天,安化王终于还是借清理屯田的名义起兵造反,但张永当时正在左近,飞马调了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来,不到十日,这场所谓的叛乱便被剿灭了,人还被张永押着慢慢地往京城走。这事本身并不大,连一丝波澜都没激起来,在原本的历史上,安化王还借朱厚照的身世来攻击过小皇帝来着,但如今朝野之间谈论的都是那芳踪渺渺的张美美,这谣言还没来得及传开,就失去了生命力。

张美美的身份,虽然被朱厚照栽赃成了张彩的女儿,但这位老姑娘长相平庸,而且一向深居简出,群众们发挥了自己的智慧,拒绝相信这就是那传说中应当是倾国倾城,才能与朱厚照一晌贪欢的张美美张姑娘,而忻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当地人谁不知道张美美这姑娘?张永到了忻州连番追查,也只查出了这姑娘的确在刘瑾事发后不久就回到了忻州,但没多久又不知去向了,只是这一次连张家人全都收拾了行装与她一道离去了,对外只说是去投亲。张美美的下落,到此是彻底失去了踪迹。

乐琰倒不怕张美美是不是真的怀了朱厚照的小孩,就算是,她也有很多办法让这个是变成不是,更何况现在又没有DNA认亲技术,只要不是生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谁知道小孩是随便抱来的还是张美美自己生的?只是这人不见踪影,终究是让人烦心的事,朱厚照更是直挂念着她身上那莫须有的巨额银票,这就让乐琰颇费思量了,刘瑾献给她的这些银子,她是准备有大用处的,并非只是想为夏家留点家底,但若是说了出来,小皇帝能不要这笔钱吗?可若是不说,追查张美美的脚步就始终也不会停下来,这女人能被刘瑾挑选出来诱惑朱厚照,长得有多美是可想而知的,她巴不得朱厚照下一秒就忘掉这人叫什么名字。

又一次,现实与理想,爱情与事业之间发生了冲突,并且这件事没有对与错,选哪个端看乐琰的心情了。至少现在,她依然没能向感性屈服,只是不时会想起这个定时炸弹般的存在,叫皇后的心情,时不时便被这根刺给蛰上一下而已。

要说这古代与现代不同,尤其是当乐琰从事的,乃是皇后这一高风险高危险的职业时,她便失去了真正的朋友,古代又没有心理医生,也没有网上千千万万的匿名网友可以给她安慰,因此这几个月,每当朱厚照提到张美美与那失踪了的巨额银两,她的心情便不大好,难免要寻事与朱厚照吵架,这一日两人又闹了别扭,乐琰索性回了娘家,直叫着要在娘家住下,直到朱厚照知错了来接她,才肯回去。

她与朱厚照闹脾气乃是家常便饭,秦氏等人早都惯了,不痛不痒地劝了几句,“都是做娘的人了,别老和他置气。”便也丢开不管,乐琰乐得自在,又去请丽雪、永夏、黄娥到庆阳伯府做客时,不料年永夏又诊出了身孕,因为之前劳累,有滑胎的迹象,只能在家卧床静养的,而丽雪已是被小侯爷接回了江南去了,只得黄娥一人有空,知道是乐琰相请,也不敢怠慢,忙盛装打扮了过来。

这几年下来,黄娥也长成了个娇小玲珑,玉雪可爱的小美女,因她没有诰命在身,乐琰已有许久没能和她相见,此时见面,自然开心,两人叙过了离情别绪,乐琰便问道,“怎么肚子还没有消息?”

黄娥脸上顿时换上了三分害羞,也有三分的愁容,叹道,“公爹说过,要等夫君考上进士才肯与我们圆房的。原本想着去年那一科是稳稳的,不想杨慎考试时不小心把灯花落到了卷子上,便又要等后年了。”她也有十六岁了,正是圆房的好时机,乐琰才有得此问,听得杨廷和那样古板,不由得为她发愁道,“等到后年,你便十八了,只怕万一两年没有身孕,婆婆着急呢。”

黄娥也正为此事烦恼,只是她生性乐观,晓得这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问题,便笑答,“杨慎比我还心急呢,倒不怕他考不上的。”

当时杨慎已是天下有名的大才子,乐琰也知道他的确是正德六年的状元,便点头坏笑道,“也好,此时还能尝尝做女儿家,被夫君宠爱的滋味,两个人得了闲出来走走,就好像……”她本想说就好像是后世在谈恋爱一般,又收住了,改道,“等到有了宝宝,见面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无味得很。”

“你这样说,是又与皇上拌嘴了?”黄娥哪里还不了解乐琰,刮着脸羞她道,“亏你还是做娘的人了,与皇上这一时好两时坏的,还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小皇子呢?带出宫没有?”

“哪里敢带他出来,最近刚学会爬,四处爬了,又长了两颗牙,一边爬,一边见到什么都往嘴里塞,不许他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便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说到宝贝儿子,乐琰不免好笑道,“他奶奶心疼得不得了,直说是养娘的奶不够吃了,他才要四处寻东西来磨牙呢。我这正寻好厨子做磨牙棒,御膳房那些人,只会虚应故事,叫想个新鲜玩意儿,都推三阻四的。”

黄娥还没圆房,肩上没有生育压力,就只是听得好笑,并不羡慕,道,“上回我到张家去与年姐姐说话,见着她的小女儿,瘦弱得紧呢,也有六七个月了,据说一天要睡十个时辰还有多。——小皇子也将一岁了,大名可想好了?”

“这是他爹的事,看他爹那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着三不着两的样子,我是不指望他还记得这件事的了。”乐琰提到朱厚照,就犹有一点怨气,黄娥抿唇微笑,道,“他对你还有什么好挑的?再怎么不着调子,你也没得好抱怨的。”

“我怎么没得好抱怨呀,这福船的事正闹得如火如荼呢,他倒好了,只要是福船工程,便不管了,直叫那些官儿们来找我。王守仁这个月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成日里在京城四处搜寻曾出过洋的商人,锦衣卫也是连轴转,他呢?一早起来就去校场练武,活像摔打好了身子,什么事都能办成了似的。”乐琰恨恨道,黄娥听她的口气,像是这一次两人吵架,是因为乐琰不满朱厚照的懒散,这事牵扯到朝政,她不好插口的,便转了话题笑道,“我最近写了一首词,正要与你品评呢。自你嫁进宫里,这诗词歌赋,就没听你再提过。”

都进了朱家门了,敲门砖也无须再用,乐琰有些心虚,便又把责任推给了朱厚照,“他也不好舞文弄墨,我有千般精神,卖弄给谁看去?”说着,便催黄娥把那首词默写出来。

黄娥听了乐琰的话,便望着她似笑非笑地道,“皇上对你怕是太好了些,把你宠得通身都是毛病。这也不好,那也不是的,其实这居家过日子,哪有什么都要依你的?福船的事我不懂,照我想,若是他把事儿揽去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就又要猜忌他架空你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怎么最近变得如此不讨人喜欢了?”

乐琰闻言一怔,便说不出话来,黄娥看她面露沉思之色,悄悄松了口气,乘势道,“虽说你心中也是苦的,但较之我们这群姐妹,你还有什么不足的呢?人的眼不能老往天上看,也要脚踏实地才好,皇上现下与你恩爱情浓,才会顺着你的小性子,可等……可万一真的吵得认真了,最终吃亏的还是你那。”

“是我轻狂了些……”乐琰吐了口气,诚挚道,“亏得有你这么几句话点醒了我。你也知道我的,这身边竟是连一个能劝我的人都找不到,多亏你了。”

黄娥笑道,“这算什么,我们是好姐妹嘛。”说着,她看了眼乐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我还想请你帮着对我婆婆说道说道,将来圆了房,让她等几年再为杨慎纳人呢。——婆婆心急着抱孙子,已是说了好几次要为杨慎身边的大丫头开脸了。”

乐琰皱眉道,“这怎么能行,你们都还没圆房呢。按着大明律,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你爹怎么说?”

黄娥便摇头道,“我爹人还在外头,任满回京也是两年后的事了。再说了,后娘对这事也不大上心的。”说着就叹息起来,乐琰也叹道,“没亲娘,凡事都少了人帮着算计体贴呢。”因这是在庆阳伯府,身边都是秦氏的人,她便不再往下说了,而是劝慰道,“不要紧,干娘那里,我好歹也算是她的干女儿,若是真的要为杨大哥纳宠,我自会与她说的。”

两姐妹又说了些知心话,乐琰原以为黄娥在杨家很是受宠,这下留神听来,才知道杨夫人这两年脾气不大好,虽然杨慎不和黄娥圆房,也不是黄娥的过错,但她老人家哪管这么多?不管青红皂白,对黄娥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这才晓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恃宠而骄了,自从过门到现在,张太后统共也就给过她两三次脸色,也都是有的放矢,朱厚照更是等闲都不与她红脸的,她不由得有些迷惘了:难道她的不满,完全是因为自己已经被宠坏了,有些轻狂了?可想到张美美,她又的确是十分的不舒服……

在庆阳伯府吃过了晚饭,朱厚照便打发人来接乐琰回宫,乐琰有了心事,就不曾再拿乔,而是痛痛快快地上了马车,她这次出宫没有带着芳华,而是给了她一日的假让她回家看看,没想到一进马车,便瞧见了芳华坐在角落里,手中还整理着一个大包袱,乐琰就怔住了,奇道,“你怎么来了?”

芳华满面的为难,见乐琰有了此问,便叹气道,“娘娘,皇上实在是太胡闹了些呢——他今日巴巴地把我找回宫,便是叫我整理了好几个大包袱出来,说是,说是要与您去江南……”

乐琰微微一怔,就奇道,“那他人呢?”

芳华见乐琰没有一丝阻止朱厚照的意思,态度反而暧昧得很,不由得大急,可怜巴巴地望着乐琰,嘟着嘴只是不说话。乐琰就笑道,“就算我要劝他,也得知道他人在哪儿不是?——他不会是已经先走一步了吧。”想到这个恐怖的可能性,她就有些着急了,这男人万一在外头见了什么美貌的花姑娘,闹出一通游龙戏凤什么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