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云随雁字长(一)(1 / 1)

“你是否从见我第一次,从一开始,就对我用了,像耳语一般,那种潜移默化的法术。”

童瞳脸上的笑容挂下来,正好撞见释心的眼神,他不喜欢阴谋诡计,更不喜欢在背后被算计。

她只好据实已告:“当时你晕过去了,然后你睡得并不安稳,总是会梦魇……”说到一半,她又偷瞄了释心一眼,发现他还是那副放松的表情,至少明白,他没有责怪自己,“所以我对你施了,像是那种,让你平静的咒语。就是去掉,你多年来周身环绕的一些不好的气息,像是什么杀气啊,戾气啊之类的……”

看着有点慌乱的童瞳,释心忙解释说:“我明白,你这种所谓的让人‘平静’。你没有恶意,我不会怪你。”

“谢谢,传闻中你并不是这种好说话的人。”童瞳竟然因为得到了释心轻而易举的原谅而闪了几下眼泪。

释心轻轻的舒展了一下身体,未感觉到酸痛,换了比较和善的口吻,问童瞳:“是不是伤口的感觉,你也……”

童瞳点了点头。

释心又给了童瞳一个道歉的眼神。刚在的责问,是自己太多疑了。按照布莱尔的说法,这是燃心无间与部分女巫之间的交易。用自己冗长无用的寿命,换取世界情报。毕竟,“无间之眼”解散后,情报网也分崩离析了。若要轻而易举的取得当年遍布各地的信息网,与女巫做交换或许是最不伤己身的做法了。

“被汲取寿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释心露出无奈的笑容,脱口而出说了句:“蚊子吸血的时候会考虑人是什么感觉吗?”说完了,才觉得这个比喻,有点伤人。

于是慢条斯理的开始跟童瞳描述他在那期间看到的东西:“就感觉自己躺在一个什么地方,然后在一个白色的光柱里面,是那种有一点点刺眼但不难受的白光。在那个光柱的顶部,是很温和的淡黄色,非常淡,还冒着细细的毛绒状的弧光。”释心思考了片刻,说:“给我一种感觉,就像是,神的光。”

“那,觉得痛吗?”

释心摇了摇头。

“有被挟持的感觉吗?”

释心还是摇了摇头。

“难不成还觉得很舒服?”

这次释心没有做出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那种感觉,除了平静,似乎还有从未有过的心灵的安宁。就像回到了自己最初的地方,亦或是所有欲望的终点。是从未知,何为不知足的满足感。

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又像是人至临终时的洒脱。

释心像是感悟了什么一般,皱起眉头。

“你干嘛一副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啊?”

释心回过神,很沮丧地说了一句:“你觉得什么样的,是天堂?”

童瞳不知释心是故意还是仅仅举了个例子:“我是异教徒啊,怎么会知道天堂。”极尽嘲讽的语气,还换了一副面孔对着释心。

释心不太明白,她何故要生这么大气,于是换了一个说法:“你觉得人死后,是回归天堂,还是转世轮回?”

“哦,你是说魂归何处吗?”童瞳板着脸长哼了一声,说,“我们这种违背天道的人,自然是要下地狱的。”

“不管是什么,我觉得在那期间看到的,就是人一生的终点。能在活着的时候,就看到自己死后的样子,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释心看着童瞳,生出了一个更直接的想法,“不如,你再让我看的真切些。”

“神经病。”童瞳掀开释心的被子,将他侧过身去,准备给他肩膀处的伤痕换上新的纱布和绷带。她故意粗手重脚得,反正施了止痛的咒,在他伤口戳几下他都不会有痛的感觉,倒是这咒和止痛药一样,施多了伤脑子。所以释心第一次手上,她才没给他用上。

“我说真的。没准,我能看到‘来世’的东西呢。”

童瞳听了,一副觉得这种话怎么可能从释心嘴里说出来的样子,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硬生生的拜倒了侧面:“你白活2500年了,这么封建迷信,还信什么‘来世’呢?”然后又狠狠地将他的脸甩了回去。

释心一脸落寞的表情,轻轻地说了一句:“人生总有想重新来过的时候,活的越长,这种瞬间就会越多。”

童瞳看释心一直忍着,但还是红了眼眶,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要招惹等不起自己的人了。”

“你不是可以放弃吗?何必惺惺作态呢。”

童瞳气得往释心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但她没有与释心解释,只是默默地继续她换药的操作。

“那个男人,不是你养来延长寿命的吗?”

这次童瞳可真生气了,拉起释心的头,俯面摁在枕头上,释心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也就没怎么用力反抗,象征性地扭动下就当让童瞳出气了吧。

“你也太敷衍了吧!”释心这番矫揉造作气得童瞳抽出他头下的枕头疯狂地抽打在他头上。直到童瞳精疲力尽,折腾了好久,也是不容易,才给了释心道歉的机会。

“我这人,就是有点不知好歹,希望你见谅啊。”

“这也叫道歉啊!”童瞳真想一水盆扣他脸上,想了想还是得尊老爱幼些。

童瞳一手按着纱布一手拿着绷带,清完创了开始帮释心绑第一个肩膀:“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所以见到你有些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你多担待些。”

“你们这样平白无故抓我来,我是有些气。但刚才说的话,是我过分了。”释心觉得自己这任性了许多年的性子,是真的不好。尤其在思涵走了以后,更加的嚣张乖戾。还是得想想,在这世间,还是有自己在乎的人在。别在如此自暴自弃了。

“自小的情分,他不愿抛下我。他还说……”童瞳在这儿顿了顿,整个手掌按住了释心的左侧背阔肌,尔后说,“我们是天生一对。说你和我。”

释心听了只是意外些许,倒是更敬佩来伯的洒脱。如果自己年老不济,要将自己年轻的爱人亲手交给另一个男人,自己怕是做不到。情愿悄悄地躲在某个地方,慢慢地死掉。

“所以你的方式是什么?汲取别人寿命的方式。”

童瞳低着头沉默。

意外的沉默。

“很难吗?”释心见童瞳绑好了左边肩膀,便自己翻转了过来,却也见到了一张吃了屎一样的脸。

看这相似的表情,倒还真像天生一对。

“女巫的每个部族,长生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布莱尔的你见过了。我们部族,比较特殊,没有她外形那么恐怖,但滋味绝不好受。而且,一旦决定了要把寿命给我,就一生都不能收回了。这是契约。”

“所以你在努力跟我培养感情?”释心觉得童瞳真是又幼稚又好笑,“因为如果那个人是我,我的一辈子,就是你的一辈子。”

童瞳又给了个默认的眼神,不过契约的方式比释心想的霸道多了。

“契约签订了以后,你和我就会思维共享。我在脑中生出一个念头,比如要喝水,你就会自然的去帮我倒水。简单地说,就像我是大脑,与我签订契约的人是身体不同的部位,所有的人就会像同一个身体一样,井然有序。”

“所以我就失去了自我?”

“那倒不是,就像来伯,他会有自己的情绪和想法。”童瞳指了指释心的另一个肩膀,“我开始了?”

释心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那小子真实年龄多大?”

童瞳从容地开始解开早晨给释心绑的绷带,里面的纱布已经被全部染红,但那个伤口,直到肌层都已经愈合了。剩下的仅仅是脂肪与皮肤的切口了。也不再血如潮涌,更不用说肺部的损伤。阿糖胞苷的作用显然不大,又或者注射的太晚了。因为皮肤和脂肪的愈合却是延迟了,相较肺部来说。

“他是1912年生人。”

“哦,那你也年纪挺大了。”

童瞳见释心面不改色地说这种俏皮话,心里就觉得像是被他占了便宜。这会儿要不是他正面对着自己,她真想往他伤口上戳几戳。

“怎么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

“一出生就知道啊。记不记得布莱尔说的‘联手’。”

释心这才想起来,昏倒前布莱尔怒喝了一声:“你们联手?”要不是童瞳提起,自己竟完全忘了。看来女巫这类似于安眠药的咒语,可能会影响自己的远期记忆,下次可不要在用了。

“她说的就是你体内的菌体。她以为,我把操纵菌体的方法给了你。但我根本不知道,你体内有菌体。”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就跟真菌一样,黏在一起就是一坨一坨的,然后整一墙都是荧光色,如水母在深海中那般颜色,不过不但不轻盈而且非常厚重,它一长就是一尺多,直接将墙体震动碎裂。”

释心听这形容,这菌体要是往疯里涨,不得吞了整个世界。

“它曾是中世纪焚烧女巫的某个坟场,滋生出来的。被我先祖捕获,保留至今,殷勤培育几百年,才有一墙宽而已。每位拥有女巫血统的后代,都有资格尝试,被菌体接纳。如若获得共鸣,就等于接纳;若没有,就不得触碰。”

这未得允许的就随意碰的结果,释心见过了。

“那得了允许,会如何?”

“会,杀不掉。就像人被真菌感染了,很难彻底被治好一样。”

这叫什么比喻?丫头怕是没好好读书。

“所以你,这么点大时,就获得共鸣了?”释心伸展了一下被固定好的两个肩膀,觉得皮瓣还有些拉扯,看来皮肤的切口还没有愈合,“还有共鸣,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