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旧妆残粉似当初(九)(1 / 1)

沉晨最终还是给了许煦送她的机会。

许煦说:“你都要走了,还不让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嘛。”

沉晨自然是不想的,因为她随便找了个小房间,将自己换洗的衣物和一应用具都堆在一块木板子上。

一张小床顶头顶尾,只留了一个小过道能让人通过。床边是半扇小床,窗外是高架桥。不开的时候都吵的没法儿睡觉,这要是开了窗,就跟锣鼓喧天似的,怕是不用睡觉直接跟着扭秧歌吧。

要说好呢,就是这卫生间和淋浴间,干湿分离,暖风正当着吹,吹到自然发汗才好。在逃亡期间还能住到有如此舒服的淋浴间的小房间,已经算是三生有幸了。

可这要是给许煦看了,就磕碜了。觉着自己颜面是真真的没地搁了,逃难逃到这种犄角旮旯里,还给自己的鬼医给看了,要宣扬出去,在‘污点清洗系统’上丢人丢大发了。

最关键的是,沉晨不想让许煦看到这心酸的一幕。她希望在他的眼中,即使是受了伤的杀手,那也有的是钱在五星酒店里挥霍。他不懂的是她所有证件都用不了的苦,亏得现在还有大妈愿意出租自己在市区的老房子。

要住在乡下,就离许煦太远了。

许煦发来已出发的消息,沉晨默默地按了按右边小腹上新增的两条刀痕,简单的包扎了下还没来得及找许煦处理,又反手抓了抓因为昨天动手而崩裂的旧伤口。背上两条倒无碍,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最要命的还是新得的,还在往外渗着血。

在许煦来小房间的空挡,沉晨又新换了两层纱布,希望等挨到他走时不要留下破绽。

但沉晨真的不懂,许煦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既然是来送行的,为什么要带一盒速冻龙虾,一个没有开的榴莲,和一堆奇怪的零食。

许煦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放在烹饪台上的巨大微波炉,倒也不是它的尺寸是其他微波炉的数倍,而是放上它,整个烹饪台就放不下别的用具了,最多是一双筷子吧。

因为没有冰箱,所以小珂几乎也用不到那个微波炉,都快把它遗忘了。

“有微波炉就好了,整个速冻小龙虾微4分钟就能吃了。只是我没想到你这里没有桌子,本来还想给你叫个大餐的。”许煦环顾四周,卫生间占去了极大部分空间,其次是床。唯一可以置物的床头柜也被小珂放上了电脑。要吃这盒龙虾,怕只能让他自己用手端着了。

“我不爱吃小龙虾。”沉晨坐在床上,又是用着一副无辜的表情望着双手拎满东西的许煦,“你吃饭了吗?”

“你好歹先招呼我把东西放下吧。”许煦觉得她果然是个没眼色的。不过他遇到过的很多杀手都这样,不懂人情世故,说难听点就是一部杀人机器,就算赚了千万家财甚至不知道怎么用。沉晨比这些人好些,她至少有点欲望,会哭会笑。

“那你把那盒龙虾放在微波炉上,其他的就放在我放衣服的木板下面吧。”沉晨看着左摇右晃的许煦,满手货物的他,本就不宽广的身材又瘦小了几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龙虾?你可别跟我装客气啊。”许煦拆了冰冻龙虾的包装,就按照上面的指示将龙虾塞进了微波炉,“我还没吃饭呢,特地带着这盒珍藏多年的龙虾当下酒菜的。在你这儿,当然是你招呼我了。”

沉晨心虚地坐到了过道的最内端的床头,将腿竖放在了床上,她生怕许煦靠过来,发现她不太对劲。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吃了10颗Tra缓释片的关系,身上开始冒汗了,嘴巴里也冒出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沉晨拿出了手机,直接递给许煦:“这儿离你医院一条街,你点吧。”

许煦习惯性地接过手机说:“你真不吃龙虾?”

沉晨无奈地再说了句:“真的不吃,除非……你剥好给我。我才不要弄脏手或脸。”

“你不是有把睡觉短刀吗?用它来剥龙虾壳呗。”今天的许煦话语间格外的豁达,沉晨知道他是装的,他现在恨不得拿条锁链,把她给绑了让她插翅难飞。可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

沉晨直接踢了许煦一脚:“你不应该给我服务吗?”

许煦当真有那么一秒犹豫,放下所有,倾尽自己的一切来换她一个留下。可那表情转瞬即逝,连沉晨都未曾发现:“吃烧烤吧,我们科室经常点的。”

“那我要5串土豆。”沉晨靠在床板上,掩饰自己急促的呼吸,虽说是缓释片,但总有药物高峰期,过了就好了。她对自己说。

许煦从微波炉中端出那盆龙虾,意外的是龙虾盒里有许多蒜瓣,只是煮熟了,那种冲鼻的气味少了,却更容易下咽。沉晨不想驳了许煦的心意,就挑着盒子里的蒜瓣不停地吃起来。

这一靠近,许煦从沉晨全身放大的毛孔渗出地汗液气味中,隐约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那是混合着消毒水和纱布的清洗过后的独特血腥气,就如急诊室中被马虎地清创等待去收手术室做更彻底的VSD一样的气味。

许煦趁沉晨不注意就掀开了她的衣服。原本想着可能是伤口裂开了,毕竟她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可右侧腹部的新伤,是他没见过的。

沉晨迅速打开他的手,退到了床板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许煦却突然像是明白了些什么,皱着眉,一脸怒气。他气得是,他们都能同床共枕了,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他以为这是沉晨对他信任的表现,而从头到尾沉晨从未想过告诉他实情。背上的那些伤口,新的伤口,都在证明一件事。

这个人,根本不想要沉晨的命。而是在猎杀她,要追她到精疲力尽,追到天涯海角,无处可藏,耗尽所有心血,力竭而死。

突然提出要离开芦城,是因为早早收到消息,驻地已经暴露,包括许煦的家。留下来无非是块被挂起的肉,待到上条伤疤愈合之时,再来一条新的,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追你的不是‘系统’的人。”

沉晨摊了摊手,说:“打不过,有什么办法。”她一脸的沮丧,毫不掩藏,就像是总考不了满分的小孩,在父母无数次地训斥前摆出的表情,像是认命了。

“差距有多大?”许煦闷头剥着龙虾,换了一副担忧却充满谋算的表情。

“大概1000多年吧。”

“什么东西?”

沉晨真是不嫌事大,这时候还开玩笑。根本不懂旁观者看到她这绝难处境时心里的忐忑之情。

“我是说,我大概再练个1000多年才行吧。”沉晨随便敷衍了过去。难道要跟许煦去解释什么活了1000多年的不死人。还没说就觉得累了。

“那如果再加一个人呢?”

沉晨听这话的语气,许煦是想找人帮她?她根本都不报任何希望,来了也是死,为什么要多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呢?

“没用,他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反正他不会杀我。杀了我,他更不好过。”沉晨竟然还觉得挺满足的笑了,“就这样吧。”

许煦都惊呆了。旧伤口上的神经增生最厉害,重新切开比新皮肤疼痛百倍,如此痛苦与屈辱她都能忍辱偷生,而此刻谈及这场猎杀,却如同认了命一般。那种忍受着躯体疼痛的桀骜全然不在了。

“难道你要让他划遍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沉晨看到许煦失控得表情,都快哭了。她反而回了一个洒脱的微笑,又或者是一个对许煦的无知的微笑。无知者无畏。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才会有这种寻常的怀疑。

“不会的。等我联系到我师父,他过来,那个人就不敢了。他打不过我师父。”说完继续挑着蒜瓣吃着,好似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她看了看气哄哄许煦,样子还挺好玩儿的,她就是喜欢许煦的这股子认真劲儿。拿他打趣能纾解心中大部分的郁闷。

可这好像对许煦不太公平,于是沉晨补了一句:“放心吧,我师父一旦解决了身边事,会第一时间联系我的,到时候我就能横着走了。”

“等会儿吃完饭,跟我回家吧。”许煦难得邀约,可这次沉晨却独独不想赴约。她昨天刚受的毒打,今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人也肯定逍遥快活去了。今晚不会有险,她根本懒得动弹。

“不去。”沉晨干脆的回绝。

这倒让许煦出乎意料,以前不整天粘着自己,连自己上门诊都要在门外偷听两小时。今天自己这么主动,她却意外的拒绝。这让他更不放心了。

不过许煦很快猜到了她的心思。若像往常一样乘地铁,从沉晨这儿出发到许煦家得一个多小时,她自然是不愿意突然间跑这么远的,她一向是个有计划有主见的人。让她选择的话,一定是今日留住自己,毕竟明天上班又如此之近。

“我今天开车来了。”

好吧,王炸。

许煦被自己这幼稚的想法给逗笑了。

“你像个小哭猫。边哭边笑。”

他都没注意,刚才留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