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戒坛(1 / 1)

李太后的惊慌可想而知,如果朱翊钧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的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大家都在惶惶不安时,唯有张居正表面声色不动。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来,张居正是十足的冷血,而且很快,他们发现自己真的猜对了。

朱翊钧疹子漫布全身后,李太后下令僧侣开坛,设法度众。这是一种宗教祈祷,阵容强大,花费昂贵。一心信仰佛教的李太后认为做这些功德,可以让儿子脱离苦海,早日痊愈。

这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无可厚非,但张居正认为有问题。因为举行隆重的宗教仪式早被朱元璋立法禁止,张居正对李太后说,祖制不可轻易违背,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和事端。他指出,皇上得病,和尚是解救不了的。如果真要找个祈祷对象,不如谢郊庙、社稷,它们才是皇上的保护神。

李太后在后宫看到张居正的反对信,气个半死。冯保隐晦地维护张居正说:“张先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上龙体欠安最忌吵闹。如果在宫里开戒坛,和尚的器乐和念经声必震耳欲聋,影响了皇上……”

李太后脸色冷冷地把张居正的信扔到桌上:“谢郊庙、社稷,这主意也只有张先生能想得出来啊。”

冯保发自肺腑地接口道:“张先生一心为江山社稷,忠心天可鉴。”

李太后微微点了点头,戒坛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虽没有请和尚们保佑,但朱翊钧的病体渐渐康复,一个月后,他已能直立行走,并且可以上班。他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张居正来见。

两人相见,张居正恭祝朱翊钧痊愈,朱翊钧则很抱歉地说:“我多日未上朝,国家大事劳先生费心了。”

注意这句话,从前朱翊钧上朝,国家大事也是张居正在费心,但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说这话,背后的意思大概是:“我已能亲政,但一个月没有亲政,劳烦您张先生,我很是过意不去。”

张居正只把这句话当成了客套话,按部就班地回答:“臣很久没有见到皇上,朝夕想念。今日见到皇上,真是欣喜万分。国家事务本是我分内之事,我自当竭智尽忠,皇上免劳挂怀。”

朱翊钧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先生的忠心,朕知道了。”然后吩咐给张居正一些小赏赐。张居正叩头谢恩。

朱翊钧冷不防地说道:“先生不允戒坛,真真是好事!”

张居正毫无反应,站起来平静地回答:“戒坛伤财,还叨扰皇上清净。”

“所以我说,真真是好事!”朱翊钧的声音很冷,张居正不由自主地抬头偷偷去看,只见朱翊钧在龙椅上毫无感情地看着他。他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在死水般的沉寂中,朱翊钧打破了凝滞的时光,他命令张居正:“先生近前,看朕的脸色。”

张居正心神稍定,缓步向前,在晨光熹微中,他看见朱翊钧一张病后初愈的清白的脸。他跪在朱翊钧面前,离朱翊钧是那样近。正是春末夏初,温度宜人之时,但张居正却感觉脊背炽热,浑身似乎都要被汗水浸透。

他听到朱翊钧底气十足的声音:“朕现在一日四餐,每餐都可吃两碗白饭,只是不吃荤。”

张居正忽然感觉快乐起来,皇上已痊愈,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心情一好,话也多起来:“病后加餐是好事,不过元气初复,应做适当的调节,吃太多恐伤脾胃,少吃荤是好的,但也不能一口不沾。”说到这里,他拾起从前的严肃,郑重其事道,“非但饮食要适当,就是‘**’也不可多,希望皇上千万注意。”

朱翊钧脸色微变。关于**,宫中早已传开。年轻人都腰馋,朱翊钧尤其馋,实属色中饿鬼。但这种事,大臣不太好说。朱翊钧就始终认为,这是他的私事:你们大臣管天管地,难道还管我的床笫?

张居正的这段话,让他回想起出疹子前的一件事,张居正曾上疏请他在**上不要辛苦劳作。朱翊钧那时就有些许愤懑,如今张居正又当面敬告他,这是极尴尬的事。他把两道眉毛拧到一起,肚子里翻江倒海,实在想一吐心中不快,可他终于忍下了。

在稳定情绪后,他对张居正说:“最近母后一直在我身边照看,从未离开过。我也未临幸过任何人,先生真是钟爱得很,朕都知道了。”

语气是不满的,张居正听得出来,但他并未放在心上,还是他的惯性思路,认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还只是个孩子,有点小脾气再正常不过,只要善加引导,将来必是明君。

高明的匠人往往自负地认为,在他手中没有塑造不出的艺术品。可这要看原材料的材质,世界上有美石,自然就有朽木。稍不留意,就会把朽木当作美石。

当朱翊钧说“朕都知道了”时,张居正激动得想流泪,因为这五个字证明,朱翊钧还是允许被他塑造的,正向好的方向大步前进。这是有良知的表现,人只要有良知,再加切磋琢磨,就可成为圣人或圣君。

人太顺了,往往会迷信于经验,蔽于见闻,所以把事想得极为乐观。张居正就在犯这样的错误。

朱翊钧元气恢复不久,又把眼睛盯到了钱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