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的孔圣人(1 / 1)

驿递新规才出台,张居正就把三儿子张懋修叫到跟前说:“你收拾一下回老家给爷爷祝寿去吧。”

张懋修茫然,因为爷爷的寿辰还早得很。张居正直说道:“驿递新规刚颁布,我想让你做个政治表率,这次回家不许使用驿递,我给你雇辆牛车。”

这是个艰辛的旅程,从北京到湖北江陵,千山千水,路途遥远,坐牛车恐怕要走上几个月。但张懋修是个懂事的孩子,能站在父亲的角度考虑问题,于是欣然同意。

就这样,张懋修坐上一辆老态龙钟的牛车,悠悠上了路。不知是欣赏风景还是牛车的确慢,七月份从北京出发,八月末才到山东邹县。一进邹县,张懋修就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孔尚贤的货物在驿站堆积如山,远远看去,仿佛是孔圣人把泰山挪到了这里。

尚贤在驿站气得死去活来,因为驿站官员告诉他,政府出了新规,不允许闲杂人等使用驿递,圣人也不例外。

孔尚贤傲慢地说:“本圣人多年来一直使用你们这鸟驿递,我还记得几年前,你们都是我坚定的谄媚者,怎么突然翻脸无情!”

驿站官员将红头文件甩给他看:“圣人您瞧,这是新规定。”

孔尚贤嗤之以鼻:“少来了,就这玩意儿,嘉靖时期也有过,而且还是两次,隆庆时期也有过,到头来不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看你们啊是缺银子了,来啊,每人赏一百两,两捆大葱。”

驿站官员板起脸来:“孔圣人休要胡闹,这是当朝首辅张大人亲自定下的规矩,我们哪里敢违背?你不知道考成法吗?你不要圣人的头衔,我们还想要头顶的乌纱帽呢。”

孔尚贤收起圣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堆起笑容:“各位长官,行个方便,下不为例。”

官员们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不行。巡抚李大人做事最爱较真,连受刑人挨的板子数,他都当堂数着,这个方便给你行了,我们可就完蛋了。废话少说,圣人,要么你带两个随从去北京,沿途驿站好吃好喝,要么你原路返回,带着你的大葱和煎饼。”

孔尚贤大怒,重新恢复圣人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要揍驿站官员。驿站官员好汉不吃眼前亏,急忙赔上笑脸,对孔尚贤说:“有事好说啊,别动手。”

张懋修在一旁看得清楚,跳下牛车,上前就给了那名官员一脚。那名官员向前扑倒,搞了个狗啃屎,站起来正要骂,张懋修已先发制人:“你敢违反驿递新规吗?”

官员站起来,整理了官服,气咻咻地质问:“你是哪儿来的鸟人,敢管大爷的事?”

张懋修报上姓名:“张懋修。”

“什么鸟人?”

“我爹是张居正。”

在场所有人闻风丧胆,那名官员腿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孔尚贤听到“张居正”虽然哆嗦了一下,但毕竟血管里流淌着圣人的血液,又是吃大葱长大,胆气稍逝即回,可也只回来一点,所以他针对驿站官员:“你等着,本圣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调转马头,如一阵风般撤了。

他当然不会走远,因为他觉得只需要向北京写封信,他的货物就能和当初一样,不费一毛钱顺利进京。

张懋修也在写信,写给老爹张居正。张居正收到信后很欣慰,这是驿递新规以来圆满执行的一次。看完儿子张懋修的信,他又看了圣人孔尚贤写给皇上的信,纸上满是抱怨之气,厚颜无耻地指责驿站官员的无礼。孔圣人最后说,他圣人有大量,可不追究驿站官员对圣人的糟蹋,他只希望自己的大葱和煎饼快点进京,为京城百姓的饮食生活锦上添花。

张居正冷笑,提起笔来给孔尚贤写了封信。他由远及近,悠悠而谈:“当今国势日衰,民生日苦,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就是因为吏治因循,法无权威,遂使人人皆有侥幸贪贿之心,而朝廷达官和宗亲豪门以及一些所谓的圣人,不知为国分忧,率先垂范,却还居高自恃,不重德名,横行朝野之上,为害黎民百姓之间。我才华不多,但也是身当国重,辅年幼皇上,决心不顾毁誉得失,重振朝纲,仰赖贤明有德如您这样的人辅佐支持,而偶有藐视朝廷法度,屡教不改者,我也不敢以私意包庇。邹县驿站,我儿有做得过分之处,可能在您面前有失分寸,这是老夫管教不严。但我儿千里回乡,尚能驾牛车而省驿劳,以您德高望重,为何不改正从前作风,为民表率?”

孔尚贤一生读了许多书,这封信读得懂。正因读得懂,所以知道这是在劝导的后面加了不可侵犯的警告。此时,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尾骨慢慢爬上脊梁骨,背后已湿透。

他看着外面堆积如山的货物,从桌子上抓起一根大葱,狼吞虎咽下去,以稳定自己的惊慌。一个仆人跑进来报告他另外更不好的消息:以前允许咱们堆放货物的镖局翻脸无情啦。

孔尚贤气得双手颤抖,又去桌上抓了根大葱。咬牙切齿道:“今年就算了,我就不信这狗屁规矩能支撑到明年。”

明年的事,孔尚贤还未见到,政府的圣旨就来了:衍圣公每年都进京,太劳苦,所以以后每三年进京一次。这对孔尚贤而言,无异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不仅在孔尚贤的头上响起,很多想要违反驿递新规的人,头上都炸起了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