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居正来说,向孔尚贤开刀不难,孔尚贤虽被尊位“衍圣公”,但它没有世俗权力。况且他张居正也不是呆板的儒家圣人的奴仆,“衍圣公”在他眼里就是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但要搞孔尚贤,必须要经过一个人的同意,这个人就是冯保。
孔尚贤和冯保的关系是利益联盟,孔尚贤把货物运到北京后,仓库就是冯保亲戚所开的镖局。当然,孔尚贤懂得规矩,保管费相当昂贵。这是冯保发财致富的一条路,所以惩治孔尚贤,就必然断了冯保其中一条财源,换作任何人都不会干。
自张居正执政以来,他和冯保的关系淡如水,两人也遵守当初谈好的规则。冯保在宫外无论干什么,只要不干预行政,张居正完全睁只眼闭只眼。按这条规则,张居正没有权力干预冯保,这就是麻烦的地方。
更麻烦的是,内宫冯保手下那群太监到各地办事,无论是国事还是私事,都使用驿递。要对孔尚贤开刀,就是对驿递开刀,就是对太监们开刀,就是对冯保开刀。
对冯保开刀,不能拿刀就捅,最好的办法是说服冯保主动递上刀来。张居正决定请冯保吃饭。冯保得到消息,笑吟吟地对心腹说:“张先生是无事不请客,看来,又有什么大事了。”
宴会进行到**,张居正抛出了问题:“冯公公对驿递有何看法?”
冯保一愣,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停在半路,看着张居正:“张先生这话怎么说?”
张居正说:“驿递制度本来是帝国行政的一部分,祖宗哪里想到今天的驿递已成了某些人的私物,长此以往,民怨沸腾,肯定会出大事。”
冯保点了点头,猛然醒悟:“张先生今日这饭就是这事?”
张居正微笑不语。
冯保正色道:“张先生,你这就不对了。驿递属于国家政事,当初咱们有言在先,凡是国家政事,我不能干涉的。您今儿这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笑出声来:“冯公公误会了,驿递当然是国家政事。可镖局的生意就是您的私事了。”
冯保陷入云雾里,直愣着眼睛看张居正。张居正直说道:“孔尚贤每年进京的货物都放在您亲戚的镖局中,冯公公可知此事?”
冯保知道。
“我想借孔尚贤违规使用驿递一事,整顿驿递,那您亲戚镖局的生意可就受损了。”
冯保摇头苦笑:“张先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担心我。张先生太小看我了,别说是我亲戚,就是我本人,如果真和国家制度冲突,那也要秉公办理。”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张居正有点小感动。
冯保又说道:“张先生,做太监的也有好人。大家一提到太监就说是坏蛋,一方面太监里固然有害群之马,另一方面,那群读书人用笔当武器,抹黑我们。这个道理,我想张先生应该知道。”
张居正知道,他站起来,握起冯保的手:“整顿驿递,事关重大,有冯公公的支持,我张居正心里就有底了。还请冯公公回宫后,向您的属下说明这情况,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啊。”
冯保频频点头,笑得如花:“为皇上分忧,这是俺的分内之事,张先生尽管大刀阔斧地做!”
1575年六月二十六,张居正颁行了整顿驿递条例,大致有以下三条:官员非公务,不许使用驿递,纵然是公务,也要严格按品级的规定携带货物;驿递沿途地方官只需为公务人员准备最低保障的生活资料,不许借故扰民伤财;凡是官员丁忧、起复、升转、改调、到任等事项,都不准使用驿递。
这就是张居正驿递新规,他让百姓拍手称快,让政府官员们咬牙切齿。一些心理龌龊的官员扯着脖子叫嚣:“我就不信他张居正以后非公务不使用驿递,即使他不使用,难道他的家人也不使用?”
张居正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叫嚣,他的办法也是直观的:为政必贵身先。张居正是聪明的政治家,很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自己制定的法规,自己必须带头遵守,才能行之有效,否则,自立法规,自己破坏,不仅法规得不到执行,自己也会权威扫地。
一个政治家如果失去感召力,政治生涯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