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3年春节,四川巡抚曾省吾却心事重重,毫无欢乐可言。曾省吾是张居正心目中最合格的官员,“娴将略,善治边”。两年前以佥都御史身份巡抚四川,只用一年时间就将四川治理得井井有条。四川百姓对其顶礼膜拜,但曾省吾知道,眼前的秩序和繁荣都是暂时的幻象。不去除都掌蛮这个毒瘤,四川就永不会和谐。
都掌是在明代生活在四川的一支少数民族,汉人称其为“都掌蛮”。这个民族有两个符号:一是铜鼓,族人腰间可以没有腰带,但绝对要有一面铜鼓;另外一个就是悬棺,把死人的棺材用我们今天都无法破解的方式放在悬崖峭壁上,引人注目。
曾省吾就对他们的铜鼓和悬棺做过详细的研究,结果一无所获。他之所以研究这两样东西,是因为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为什么有如此想象力和艺术魅力的民族会那样好勇斗狠、不受拘束,是连天地都不惧的恶棍。
曾省吾在百思不解的同时,也深深佩服都掌蛮,一有战事,他们放下铜鼓拿起刀枪就成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其实不仅是曾省吾对都掌蛮心乱如麻,每个来四川的官员一想到都掌蛮,都要抱头蹙眉。
从朱元璋建国到朱翊钧登基的两百年间,都掌蛮和明帝国的军事冲突就成了常态。两百年间,明军对都掌蛮进行了十一次颇具规模的征讨,但都无功而返。经过百年的反围剿斗争成果,到曾省吾来四川时,都掌蛮已拥有凌霄寨、都都寨和九丝寨三大据点。这三大据点周围都是绝壁悬崖,奇险得连飞鸟都望而却步。都掌蛮就在这三大据点中囤积粮食,占山为王,作为四处骚扰杀掠的根据地。再加上他们活跃的地方处于云、贵、川三省咽喉,战略位置相当重要,所以明帝国中的有识之士才感叹说:“都掌蛮盘踞其中,实为心腹大患。”
曾省吾翻阅材料得知,1465年,政府调集兵力二十万,用了三年时间,却寸功未取。当时有民谣说:“若要凌霄破,星往月中过。”政府一些悲观者挥泪道:“要搞定都掌蛮,除非二郎神下凡。”
的确,曾省吾也认为,都掌蛮坐镇九丝寨,以都都寨为左膀,凌霄寨为前障,可谓三足鼎立,不可撼动。然而,曾省吾认定一条道理:天下就没有攻不破的寨子。
经过多方面、多角度的调查后,曾省吾给张居正写信说:“广东、广西正有人立下夺目之功,我也有万丈豪情、报效国家之志,都掌蛮不除,四川不宁。我请求剿杀都掌蛮。破敌方法,我已想好:先取凌霄寨,再剿都都寨,它的前障和左膀一失,九丝寨孤立无援,指日可破。”
张居正接到曾省吾的信后,激动得手直颤。他把信给吕调阳、张瀚、葛守礼看。张瀚还未看完,就急着发言:“这事要从长计议,都掌蛮可不是两广那些蟊贼,那可是身经百战的一支特种部队啊。”
张居正冷不防地瞅了他一眼,张瀚马上闭了嘴。葛守礼沉思中。张居正看向吕调阳,吕调阳先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都掌蛮是劲敌,二百多年来一直是四川的心腹之患。它能存在二百余年,就说明它有强大的存在资本。曾省吾提出的剿灭方略大而化之,我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大才略,是否能胜任此艰巨任务。”
葛守礼发言了:“曾省吾是帅才,并非将才。要想摧毁都掌蛮,非有一员将才不可。”
张居正点头:“曾省吾极具行政才干,更能大处着眼,而且立功心切,这正是帝国需要的人才。葛大人说得对,曾省吾运筹帷幄可以,决胜疆场恐怕不是他所长。我这就写信给他。”
写给曾省吾的信,异常简练。张居正只问了一句话:“若对都掌蛮采取军事行动,你心中可有指挥官人选?”
曾省吾接到信后,大喜过望,立即回信:“有,狼山总兵刘显。”
刘显,江西南昌人,在当时名声响亮。刘显纯靠能力打拼出来,从军队底层开始,一步一个脚印,一战一个军功,爬到了总兵官的位置。他保持着明帝国有史以来的单兵作战纪录:连续击杀五十余敌。他和抗倭名将戚继光、俞大猷齐名,在南方被敌人称为刘老虎。张居正一直很欣赏刘显,有几次想调他来北方防御蒙古人。不过据他掌握的材料,刘显这人纪律性很差,贪欲极盛。就在曾省吾的推荐信抵达北京时,南方一些官员正在弹劾刘显,说他贪污行贿,不守法纪。
张居正很理解刘显,明帝国的武官绝大多数都是刘显这副德行。他去信给曾省吾说:“刘显这人可用,但不遵纪守法。不过凡事都应以最大利益化为目标,如果你真确定刘显可用,那就让他立功赎罪;如果你不敢肯定,那就另找人。”
曾省吾接到信后,意志坚定地回信:“刘显可用。”
张居正支持曾省吾的判断,马上请朱翊钧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剿灭都掌蛮的问题。
朱翊钧问张居正:“这次军事行动需要多少物资?”
张居正信心满满地回答:“军粮二十万石,白银七十万两,兵力十四万,即可一战而成。”
朝堂下立马嗡嗡起来。张居正转身,扫了一眼,眼光凌厉如刀剑,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朱翊钧刚要问话,张居正已开口回答:“军粮可在两广、四川、福建凑齐,白银七十万两只是个虚数,可先给一半,看战事发展。兵力问题,可调集永宁、水洗、酉阳土司兵力,再加上两广、四川驻军,十四万并不难。”
朱翊钧的问话活生生被噎了回去,有点不快:“张先生,你确定这次军事行动定能成功吗?”
张居正严肃地回答:“这世间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任何事筹划得再好,没有行动,也是空谈。只有付出行动,才有可能见到成功。”
这是段答非所问的话,朱翊钧“哦”了一声,不知再问什么。张居正双手托着笏板正等着他的答复。朱翊钧只好说:“准奏,都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