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老师的期望(1 / 1)

1554年,张居正向政府请病假,回了老家湖北江陵。临行前,他先去辞别老师徐阶。徐阶对张居正的决定不置可否,他无可奈何地说:“现在朝堂混乱,你人微言轻,在这里也于事无补,离开这是非之地,是最好的保身之术。他日朝廷清明,你再回来,施展你的抱负。”

张居正对着徐老师苦笑,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徐阶手中,说:“恩师,这封信等我走了您再看。”

张居正走后,徐阶打开信,凭他的智慧和对张居正的了解,他应该能猜出这封信的内容。果不其然,张居正在信中说的和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信的名字叫《谢病别徐存斋相公》,这是张居正诗文中文采、思想最具光芒、最具震撼力的一篇文章:

相公雅量古心,自在词林即负重望,三十余年;及登揆席,益允物情,内无琐琐姻娅之私,门无交关请谒之衅,此天下士倾心而延佇也。然自爰立以来,今且二稔,中间渊谋默运,固非谫识可窥,然纲纪风俗,宏模巨典,犹未使天下改观而易听者,相公岂欲委顺以俟时乎?语曰:“日中必慧,操刀必割。”窃见向者张文隐公刚直之气,毅然以天下为己任,然不逾年遽以病殁。近欧阳公人伦冠冕,向用方殷,亦奄然长逝。二公者皆自以神智妙用,和光遵养,然二三年间,相继彫谢。何则?方圆之施异用,愠结之怀难堪也。相公于两贤,意气久要,何图一旦奄丧,谁当与相公共功者?况今荣进之路,险于榛棘,恶直丑正,实繁有徒。相公内抱不群,外欲浑迹,将以俟时,不亦难乎?盍若披腹心,见情素,伸独断之明计,捐流俗之顾虑,慨然一决其平生。若天启其衷,忠能悟主,即竹帛之名可期也。吾道竟阻,休泰无期,即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亦一快也。孰与郁郁顑颔而窃叹也?夫宰相者,天子所重也,身不重则言不行,近年以来,主臣之情日隔,朝廷大政,有古匹夫可高论于天子之前者,而今之宰相,不敢出一言。何则?顾忌之情胜也。然其失在豢縻人主之爵禄,不能以道自重,而求言之动人主,必不可几矣。愿相公高视玄览,抗志尘埃之外,其于爵禄也,量而后受,宠至不惊,皎然不利之心,上信乎主,下孚于众,则身重于太山,言信于其蓍龟,进则为龙为光,退则为鸿为冥,岂不绰有余裕哉!

开头直入,先赞徐阶德才兼备,深孚众望。然后一转:“您自入内阁以来始终沉默,难道是坐以待时?太阳正中时,必要晒东西,手拿起刀,必要割东西,做事该当机立断,不可错失时机。”接着又举了两个大志未酬身先死的人物,提醒徐阶,“您可千万不能学他们。”

行文至此,张居正的笔锋凌厉起来,直接批评徐阶:“您不想同流合污,却又虚与委蛇,这是不是太难了?您是阳明学门徒,王阳明主张以真情行事,起而抗争,难道这些您都忘记了吗?您身为宰相,就该担负起以天下为己任的重任!”

最后,他谈到自己。他说:“我已心灰意冷,所以才要归家悠游田园。不过,我仍然企盼徐老师您可以奋起一搏,改变局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是您准备有那么一天,徐老师只要招呼一声,我一定会披星戴月而来,以死相报。”

后来很多史学家都认为,这是张居正要徐阶干掉严嵩,大权独揽,然后救济天下。但这并不可靠,张居正对严嵩虽然少了很多好感,却并无反感。他只是希望徐阶能挺身而出,做一个天下瞩目的合格的宰相。至于是否干掉严嵩,那要看形势的发展。也许在张居正看来,只要徐阶振臂一呼,说要干点实事,凭徐阶的威望,天下人必会响应。到那时,严嵩就不得不退。

徐阶一边看信,一边苦笑。经验毕竟和年龄有关,张居正才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这种年纪,向来是敢说敢言,但永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居正离开北京时,还为这封信沾沾自喜。当他抵达江陵后,态度就变了。人有时候想不明白一些事,就是因为没有站到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如果世界上,尤其是政治场中的事都如他说的那样简单,政治也就不足为奇了。

徐阶把信轻轻地收起,平复了心情。他坚信,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自己的安全,自己绝不可能如张居正说的那样,贸然造次,以致壮志未酬就挂掉,也不会如其他人那样,因为长久的蜷缩而丧失了最后的斗志。因为他是弹簧,现在蜷缩,是在积聚力量,力量集聚得越多,时间越长,爆发时的力量就越大,能把他的对手撞得粉身碎骨,连灰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