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居然还活着,这真是一件没道理的事。我拿着手电筒,沿着飞机在地面划出的痕迹往回走。距离飞机最后打住的地方两百五十米左右,就已经看得到它在滑行过程中撒落在沙地上的卷曲铁皮和金属部件。天亮之后,我们发现飞机几乎是以切线角度撞击一处沙漠高原顶端的缓坡。撞击点上留下了一个大坑,仿佛巨大的犁铧在沙地上挖出的深沟。飞机没有翻滚,而是像爬虫动物般摇摆尾巴,怒气冲冲地用腹部往前移动。这架飞机的坚固牢靠是个奇迹,当它与桀骜不驯的大地交手,它就是因为这个奇迹而没有粉身碎骨,而我们也因此保住一命。散布在地面上的黑色小圆石显然也救了我们的命,它们可以自由滚动,使这块高地俨然像是一具滚珠轴承,让飞机在撞击地面后得以往前滑去。
普雷沃把蓄电池的线路拔掉,以免事后发生短路引起火灾。我背靠引擎站着,心里想:我在高空中可能连续四小时十五分钟被时速五十公里的风在后面吹着飞,而确实我不断感觉到气流的震动。可是如果风向改变,跟天气预测有所不同,我又无法知道它的方向变成什么。所以我现在可能置身于某个四百公里见方区域中的任何地点。
普雷沃到我身边坐下,他说:
“能活着实在太棒了……”
我没有答腔,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情。我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件事,使我觉得有点烦恼。
我请普雷沃把他的手电筒点亮,作为方位点,然后拿着我的手电筒往正前方走去。我仔细查看地面。我慢慢往前移动,绕了个大半圆,好几次改变行进方向。我不断搜索地面,像在找不小心掉落的戒指。方才在空中,我也是这样努力在黯黑中搜寻生命的火源。我继续在黑暗中前进,在灯光照出来的圆形范围内聚精会神地观察。果然……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慢慢往飞机的方向走去,在机舱旁边坐了下来。我试着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到可以怀抱希望的理由,但我找不到。我设法寻找生命发出的信号,但生命没有向我发出任何信号。
“普雷沃,我连一棵小草都没看到……”
普雷沃没有回话,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或许等到夜幕拉起、天色亮起来以后,我们才能知道真相。但此刻我只感到一股强烈的无奈,我心想:“在方圆四百公里的沙漠里!……”忽然我跳了起来。
“水!”
汽油箱、机油箱都爆了,储水箱也爆了,沙已经把所有水都喝掉了。我们在一个损毁的保温壶里找到半升咖啡,在另一个壶里找到四分之一升白葡萄酒。我们把这些**过滤以后混合起来。我们也找到一点葡萄和一颗柳橙。可是我心里做了计算:“顶着沙漠的大太阳走路,不出五个小时这些就都没了……”
我们回到机舱中坐着等天亮。我躺了下来,我想睡觉。还没入睡前我在心里总结了一下我们的处境:我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我们能喝的东西不到一升。假如我们的位置是在直线路径上,或许七八天后会有人找到我们,这已经算是最乐观的期望,可是这样还是来不及。假如我们在飞行过程中偏离原有航向,可能半年后才会有人找到我们。我们不能指望飞机很快找到我们——搜寻范围高达三千公里。
“啊!好可惜……”普雷沃对我说。
“为什么?”
“本来可以一下就了结的!……”
可是不可以这么快就放弃。普雷沃和我设法振作起来。无论我们变得多么虚弱,都不可以放弃任何让飞机找到我们的机会,不可以忘记奇迹获救的可能。我们也不可以一直待在原地,结果错过可能就存在于不远处的绿洲。今天我们要走一整天,然后我们要回到飞机这边。我们在出发往外走以前,一定要把预定路线用斗大字体写在沙石地上。
然后我把身体蜷缩起来,一直睡到天亮。我很高兴能够睡着。巨大的疲倦使我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感觉仿佛有许多不同的东西包围着我。我在这沙漠中不是独自一人,我的梦境中有各种不同的声音、记忆和低声诉说的秘密。我还不觉得口渴,我甚至觉得舒畅,我像进行一场冒险般投入周公的怀抱。现实退去,让梦幻如潮水般涌来……
啊!天亮时的情景跟梦中所见真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