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没有等到先生的任何回应。

从相遇，再到相识相知，似乎只有那么寥寥几次，让沈清知晓，原来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无懈可击，他也有着他的脆弱与无能为力。

先生的挫败，先生的无力，都紧紧萦绕着十一这个名字。

“先生……？”

沈清呼喊着，陆寒昭的双眸却直直的盯着琉璃瓦，大步来到沈清的面前，从他手中夺走那东西。

“沈清，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关那个叫做十一的宫女，我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遍寻记忆，明明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情，就是耗尽力气也想不起来，像是一个什么珍贵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打碎，而眼前这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折射出的光，全部都来自他斩断的那一部分过去。

“那个宫女，是您从大凉宫救出来的，之后便安置在书院。”

还有很多关于十一的事情可以讲，但复杂的情绪涌上沈清的心头。

关于十一的事情，原来他并没有忘记。

提到十一，还是会唏嘘不忍，会为了那个苦命的姑娘心头微颤。

他都没有忘记，更遑论先生呢？

把记忆还给先生……真的会是正确的决定吗？

沈清沉默下去，这段神情落在陆寒昭的眼中，愈发坐定了一些猜测。

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一点一点在放大着的不安。

在那段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寒昭不想再等，他看着它，默念回心咒。

在没有打开那段记忆之前，陆寒昭还抱着一丝希望——他希望，上一世的十一和这一世的十一不是一个人，至少应该只是个名字雷同的巧合，她们的音容笑貌，谈吐秉性，都不该太过相似。

他更不希望，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沉痛的过往。

亲手封存，再亲手让那段记忆重新回潮。

如海浪一样，不仅是记忆翻起了喧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是。

记忆和心一样不会骗人，它把陆寒昭和十一的过去，原原本本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每个晚上都会站在春雀台，衣衫单薄却目光倔强的姑娘，提着灯，不管多冷都要坚持等到陆寒昭回来。

还有她的小树，她和他的飞雪，以及，她和他书院的一切，曾经都是那么亲密。

鼻间弥漫着酸意，眼窝是热的，他竟觉得好笑，因为在最后，他看到了发了疯的自己，跪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十指血流，堪堪露出白骨，只为带十一回家。

“小清，”他站在原地，身子未动，微微合上双目，神态有丝无措，“我又遇到她了。”

“什么？您说谁？”

沈清本能的握紧双拳，紧张的等待着先生口中的答案。

封存记忆的是先生，并不是他，所以关于十一的一切，沈清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反而不了解先生这一次又遇到了谁，亦或是……十一。

“十一。”

是尤兰山上的小将军贺兰十一，也是大凉宫里那个用尽一生仰望他的十一。

他已经思慕她，她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个愧疚自责的符号。

如若可以负担起她的不幸，此时陆寒昭千百万个愿意。

沈清怔住了。

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几乎有多么难以发生，混乱的时空之中，遇到同一个人两次，是劫难还是恩赐？

沈清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这些对于没有第一世记忆的十一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这对先生……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

来弥补上一世亏欠的机会。

“那正好，先生，这一次你终于可以打开你的心结了。”

想到这，沈清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

他以为先生会跟他一样开心，但他没有在陆寒昭的脸上找到相同的喜色。

“先生，你……跟十一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你可以再次把她接回书院，只是这一次……”

“小清，太迟了。”

言辞晦涩，半晌，陆寒昭只唇齿微动，吐出这几个字。

不过他很清楚，上一世的十一，与这一世的十一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没有带着任何记忆就爱上了她，所以，他即将为十一做的一切，都不是赎罪，而是出于赤诚的心意。

他转身离开，沈清跟在后面，不明所以：“先生，您这是朝着哪儿去……”

“进宫。”

沈清不明白先生刚刚的“太迟了”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起来，他现在要去做的这件事很紧急。

不再跟上去，沈清知情识趣的留在原地。

虽然没有问明，但是，他猜想那一定跟十一有关。

无论先生做什么，那也一定都是为了十一好。

心里终于感到些许的安慰。

沈清很想见见十一，如果有可能的话，哪怕就是远远的那么见上一面，只要可以瞧见现在她过得很好，便足矣。

如果此生不复相见，……那就惟愿先生可以守住十一这一世安宁喜乐。

目送着先生的身影越来越远，像是有什么从眼眶里，带着温度，快要一直烧到心底那个洞去。

***

陆寒昭近乎是连夜策马狂奔来到元昭帝的寝殿。

帝王的寝殿依旧如同以前，灯火通明，彻夜不息，这里更像一座王城中的王城，没有百姓疾苦的哭号，也没有尤兰山上生死存亡的艰辛，这里所有的，只有那个坐在高位之上，享尽一切荣华的尊贵帝王。

推开那扇门，元昭帝的怀里却早已换了佳人。

陆寒昭并不在意床笫之间和这自大的君主纠缠的是谁，他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那些愚蠢的劝谏。

“官家，变数找到了。”

听陆寒昭说到这，元昭帝才慢慢悠悠的抬起眼皮。

“羲和在尤兰山……可好？”

这一次，他没有推开怀里的女人。

帝王的关心太不合时宜，这也不像是元昭帝的行事风格。

加上之前出现的卫烁，陆寒昭明白，元昭帝是对他起了疑心。

他只是继续说下去。

“尤兰山变数可化解，而非一成不变。”

“哦？是吗？”

元昭帝站起身，因为距离太远，陆寒昭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说看，这个变数要怎么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