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陆寒昭还不知道，他苦苦维系着的某种平衡，其实只是捏在元昭帝一句话之间的生死覆灭。

有些事情，就算是神仙也束手无策。

更遑论是他，背负着天金书，太多事情无法插手，最大限度，也不过是身为历史守护者那一星半点的推波助澜。

至于整个朝代的走向，绝大部分都掌握在君主的手中。

卫烁的出现，就是一个符号，那象征着皇权的压制，也是第一次让陆寒昭清楚的意识到，什么是拥有神力也没办法做到的。

凡人身上所具有的的重重加冕，也终究不得不让神为之低头。

这俗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早就把所有人的命运编织在了一处。

十一查了很久，简直快把十八寨从里到外翻了个遍，能查的也全都查了个遍，然而徒劳，什么都查不出来，她一点头绪也没有，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越是这样，就越是心急如焚。

十一因为公孙星一个人在十八寨连续很多天都停止了原有的事务，之前那一部分有所不满的寨民此时非议的声音更大，他们认为，如果贺兰十一不能给尤兰山一个安稳的庇护，那么这个小将军，就不再有着存在的意义。

换人的异声越来越响，一时之间，十一竟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寨民们可以对公孙星的死如此无动于衷，阿星还在的时候，为十八寨做的事情并不少，付出的也是数一数二，为什么连他死了之后如此不明不白，大家都忍得下去？

十一停止的一些事务，不过也是一些无可厚非的，偏偏寨民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他们一点风险也不愿意承担，哪怕那个死掉的人是曾经日夜守卫他们的人之一。

目前来看，最大的矛头还是指向朝廷。

甚至有人提出让十一去跟朝廷谈判。

陆寒昭不知道能帮上十一什么，因为，就在这个混乱的当口，天金书的指示终于出现了。

这一次，那个影响时空的名字，清清楚楚的写在上面。

贺兰十二。

看到这个名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寒昭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了不是十一而感到欣喜，还是为了那个人是十二而感到悲伤难过。

在这样承载着无数人庞大情绪的尤兰山上，他的这一点点微末的悲喜，已经算不得数了。

天金书上，关于贺兰十二的命运走向，无比清晰。

时间不多不少，五年之后，贺兰十二会进京考试，位极人臣，他带着内心深处来自尤兰山的仇恨，一举推翻了整个王朝。

而贺兰十二与元昭帝不同的是，贺兰十二是一位难得的明君。

他的朝代极其强盛，强盛到影响了本应该出现在元昭帝后的那个时代。

贺兰十二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强势扭转局面，把一切都推向了与天金书相悖的那一面。

凝视着天金书上的指示，陆寒昭似乎慢慢想到了什么。

在他来到尤兰山之前，贺兰十二能接触到的文字少之又少，是他，为十二开鸿蒙，把越来越多的想法带进十二的脑子。

天金书上只注明了这么多，陆寒昭也无从得知这五年里到底会发生什么，让贺兰十二慢慢走上那条路。

一环接着一环，严丝合缝，手心慢慢变凉。

等不到机会跟十一说明自己的身份，十二的事已经足够让陆寒昭耗神。

他不会伤害十二，不仅因为那是十一的弟弟。

十二也是他的学生。

杀了十二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会有其他办法的。

陆寒昭这样想着，脑子里却都是十一一双眼。

或许，可以跟老师求助吗。

在此之前，遇见怎样的事情，陆寒昭都没有产生过这个想法。

他第一次很想保住所谓的“变数”，即便那是天金书所不能允许的。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陆寒昭当晚就从尤兰山再次赶回了风岳山。

夜晚的风岳山静悄悄的，只是有了几声鸟叫，才显得这里没有那么空旷，陆寒昭一心都是贺兰十二的事，连风岳寺门口提着东西走来走去的沈清都没发觉。

这一晃，沈清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到先生了。

陆寒昭出现在沈清眼前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人。

狂喜涌上心头，沈清笑了，步伐也加快。

“先生？”

沈清不确定，轻呼。

被沈清这么一喊，陆寒昭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顿住脚步，只是气息还没喘匀。

见到先生面上的表情并没有自己期待的那样，浮现惊喜的神色。

沈清便知道，先生不是为了他而来，

更不是来接他回去的。

按捺下那股失落，他问道：“这么晚了，先生走得这么急，所为何事？”

“老师呢？”

陆寒昭甚至顾不得寒暄上几句。

“啊……师祖他……”

沈清手上捧着一尊琉璃瓦，里面装着的东西流光溢彩，陆寒昭很熟悉，那是神的记忆。

只有神的记忆才会用琉璃瓦保存。

他敏锐的察觉到什么，追问。

“你手上，是谁的记忆？”

陆寒昭的语气变冷了，沈清觉得今天的先生有点奇怪，额上又有汗，似是赶了很远的路而来，又好像……很焦灼。

看着手上的记忆，沈清真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先生，这是您的记忆。”

“我为什么会取出自己的记忆？上一世发生了什么？”

沈清神态带着些无奈，而陆寒昭又步步紧逼，面对先生，沈清发觉自己无法说谎。

更何况，师祖没有说过不能给先生看他的记忆啊。

想到这里，沈清放心了，他打算对先生说出实情。

反正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十一这个人，应该早就在先生这儿激不起什么波澜了。

“没发生什么……左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她……死了。”

沈清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凡人为了天金书而牺牲，这不算什么稀奇……”

这一次，话音未落，却被陆寒昭打断了。

“那个小宫女的名字叫什么？”

他死死的盯着沈清的口型，不知怎的，心猛跳着，仿佛在预知着那个答案。

沈清抿唇，声线有些颤抖。

“十一。”

“她的名字，唤作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