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有余憾，况其他哉！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足示意向。厥后西北疆场之臣，勇于死敌，往往无惧。真、仁之世，田锡、王禹偁、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搢绅知以名节相高，廉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矣。故靖康之变，志士投袂，起而勤王，临难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节相望，班班可书，匡直辅翼之功，盖非一日之积也。

……前代忠义之士，咸得直书而无讳焉。然死节、死事，宜有别矣：若敌王所忾，勇往无前，或衔命出疆，或授职守土，或寓官闲居，感激赴义，虽所处不同，论其捐躯徇节，之死靡二，则皆为忠义之上者也；若胜负不常，陷身俘获，或慷慨就死，或审义自裁，斯为次矣；若苍黄遇难，霣命乱兵，虽疑伤勇，终异苟，况于国破家亡，主辱臣死，功虽无成，志有足尚者乎！若夫世变沦胥，毁迹冥遁，能以贞厉保厥初心，抑又其次欤！至于布衣危言，婴鳞触讳，志在卫国，遑恤厥躬，及夫乡曲之英，方外之杰，贾勇蹈义，厥死惟钧。以类附从，定为等差，作《忠义传》。——元·脱脱、阿鲁图《宋史·忠义卷》

01

康保裔，河南洛阳人，祖父康志忠，攻打汴梁时战死，父亲康再遇，随宋太祖攻打李筠时战死。

康保裔的父亲战死后，皇上下诏让他代替父职，与石守信一起攻下了泽州，又与其他将领一起在石岭关打败契丹人，任登州刺史，后又做过深州刺史、凉州观察使等。真宗即位后召他回朝，让他去做高阳关都部署。

契丹军队大举入侵，战斗在河间展开。康保裔亲自参加战斗，被契丹人重重包围，手下劝他换衣骑马突围逃跑，他说：“我绝不苟且偷生！”

决战开始了，一直打了两天，宋军杀死了不少契丹人，最后弹尽粮绝。援兵迟迟不到，康保裔不幸战死。

闻讯，皇上难过得两天没上朝，追赠康保裔为侍中，封其子康继英为六宅使、顺州刺史，康继彬为洛苑使。

保裔有母年八十四，皇上遣使劳问，赐白金五十两，封为陈国太夫人，其妻已亡，亦追封河东郡夫人。

康保裔历经大战无数，身上有七十多处战伤，曾借数十万公款犒劳军队，死后亲属和部下砸锅卖铁还账，皇上知道后予以重赏。

02

马遂，河南开封人，初隶龙卫军，补散直，改三班奉职，为北京指使。

王则叛乱的消息传来，已是半夜，马遂骂声不绝，一大早就来到留守贾昌朝处，请求击贼。贾昌朝派他持榜入贝州招降。见了王则，晓以大义，对方却不吭声，马遂想把他杀了，见州将张得一站在旁边，希望他能帮他，便向他使眼色，张得一却视而不见。

这人是指望不上了，马遂突然站起来，“投杯抵则，扼其喉，驱之流血”，贼党挥舞着利刃，大喊着朝他围拢来，一刀砍掉马遂一只胳膊，马遂痛骂王则：“妖贼，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贼党将马遂绑起来，肢解了他。

宋仁宗闻之，叹息良久，赠宫苑使，封其妻为旌忠县君，赐冠帔，五个儿子都封了官。

后来宋军抓到杀害马遂的骁捷卒石庆，“使其子剖心而祭之”。

03

董元亨，深州人，累官至国子博士，通判贝州。

王则谋反那天是冬至，董元亨与州将张得一朝谒天庆观，直到半夜仍未结束。

变起仓促，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董元亨飞马驰还，刚在厅里坐下，十多个贼党就全副武装而入，左右吓得作鸟兽散。

叛贼威胁董元亨说：“大王派我们来拿军资库的钥匙，你若识相，就老老实实交出来，否则……”

董元亨拍案而起，厉声呵斥：“哪个大王？你们这帮妖贼，竟敢谋反！哪怕我死了，钥匙也不会给你们！”

“贼将郝用继来，索愈急”，董元亨厉声张目骂贼，被郝用杀了，军资库钥匙被其夺走。

宋仁宗知道后说：“守法之臣也。”赠董元亨太常少卿，“录其子孙三人”。

叛乱平定后，郝用被抓住，“斩以祭元亨”。

04

杨震，代州人，以弓马绝伦为安边巡检。

杨震曾随河东第四将折可存征讨方腊，从浙东打到三界镇，斩首八千多，追贼至黄岩时，贼帅吕师囊拒险而守，所守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官军一靠近，就用石头招呼。

折可存无计可施，问杨震怎么办，杨震率轻兵攀缘到山背上，居高临下朝贼兵射箭、扔石头，贼兵惊慌而走，见追兵越来越近，就纵火自卫。杨震与麾下冒着大火突入，生擒吕师囊，斩杀首领三十人，杨震因功“进秩五等，还知麟州建宁砦”。

契丹灭亡后，一辽将西奔，纠合杂羌十余万，破丰州，攻麟州诸城，被杨震之父杨宗闵（传为杨六郎之子）多次打败，俘其父母妻子。

靖康元年十月，太原沦陷，上述辽将带领幽蓟叛变的士兵，以及夏人奚人，把建宁围了。他对杨震说：“你父亲把我的地盘夺了，把我的军队破了，把我的亲人抓了，我忍了很久了！你若想活命，就赶紧举城投降，否则分分钟踏平！”

当时城中守军不满一百，杨震承诺战士们，斩首一级赏金若干，公款发完了，就用他家的衣服和佩饰来发奖金，战士们“感激自奋”。

坚守10天后，弹尽粮绝，城不守，杨震与儿子居中、执中力战而亡，全家除长子存中从征河北得以幸免，其余全部战死。

05

李若水，今河北曲周人，靖康元年为太学博士，官至吏部侍郎。

靖康二年，金兵大举南侵，徽、钦二帝被俘，金人强迫他们易服。李若水抱持而哭，痛骂金人背信弃义，猪狗不如，被金人拽出，他的脸被打得稀烂，昏死倒地。

见他忠勇可嘉，金国丞相宗翰想收买留用，吩咐手下“千万不要伤害李侍郎性命”。

宗翰许以高官厚禄，对他说：“你今天顺从，明天就能得到富贵。”

宗翰得到的却是李若水的冷笑：“既然天上没有两个太阳，我李若水又哪有两个主子！”

宗翰又命仆从来劝李若水：“先生的父母年纪都大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老人家想想，难道您不想回去见他们吗？”却遭到李若水痛斥：“忠臣事君，不复顾家，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宗翰又指宋朝失信，李若水说：“若以失信为过，你的过更大！”他历数宗翰五大罪状，痛骂他贪婪如大猪，残暴如大蛇，实乃一巨贼，金国有你这样的巨贼，灭亡的日子不远了！

宗翰气得暴跳如雷，命人把他舌头割了，李若水不能用口骂，怒目而视，以手相指，宗翰又命人挖目断手，最后将他凌迟处死，李若水死时年仅35岁。

南宋高宗即位后下诏：“若水忠义之节，无比伦，达于联闻，为之涕泣。”特赠观文殿学士，谥曰忠愍。

李若水就义后，有从北方逃回来的人说：“金人相与言，‘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临死无怖色，为歌诗卒，曰：‘矫首问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闻者悲之。”

06

史抗，河南济源人，宣和末年任代州沿边安抚副使。

金人包围代州后，史抗夜里把儿子稽古、稽哲叫起来，对他们说：“我曾对上面说，驻守雁门，应择良将，增士卒，未雨绸缪，如果有事，也不至于没有准备。我言辞恳切，却无一人重视。如今果不其然，外援又不至，我估计明天城必陷，我自当与城共存亡，你们也不要以妻子儿女为念而辜负了国家。希望你们能听我的话，城陷时令家属自裁，然后一同赴义。”

二子哭着说：“一切听父亲的。”

第二天，城果破，父子三人力战，皆死于城角。

07

刘翊，籍贯不详，靖康元年以吉州防御使为真定府路都铃辖。

金人攻不下广信、保州，绕过中山而攻真定，刘翊率众昼夜苦战。

金兵最初攻打北城，被刘翊打退，便假装攻打东城。宣抚使李邈催促刘翊支援东城，没想到两天后的晚上，金兵悄悄地把攻城器具搬回北城，“攀堞而上，城遂陷”，李邈被俘。

刘翊把左右召集在一起，继续巷战，人越打越少，有的战死，有的当了逃兵，刘翊回头看了看弟弟，说：“我大将也，岂可受贼屠戮！”

说完挺身突破包围，无奈诸门都被敌人占领。他来到一个山亭中，解下衣服上的带子，自缢而死。

08

赵不试，宋太宗六世孙，建炎元年知相州。

那时宰相汪伯彦（主和派重要人物）已离开相州，金人把他儿子汪似抓了，遣他来割地，包括相州。赵不试誓死坚守，金人的希望破灭。

第二年，金人大举入侵，相州被包围，时间一长，军民逐渐丧失了斗志。赵不试对大家说：“如今城中已经断粮，外援也不来。我乃宗室子弟，自然不能投降，计将安出？”

大家都不说话。

赵不试明白事不可为了，登上城楼，对金人说，只要你们承诺不杀人，我就开门投降，金人许之。

城门打开后，赵不试让全家人跳入井里，他自己也纵身跳入，命提辖官用土把井填了，“州人皆免于死”。

09

米立，淮人，三世为将。

随陈奕守黄州时，陈奕投降，米立突围而出，江西制置使黄万石任他为帐前都统制。

蒙古军队攻入江西时，米立率军迎战于江坊，不幸被俘，死不投降，被关进大牢。

蒙古人派黄万石对他说：“我的官阶一个先牌都写不完，今天不是也降了吗？你也降了吧。”米立说：“你是国家大臣，米立不过是一小卒，何足道哉！但三世食赵氏禄，赵亡，何以生为？米立是被俘之人，与投降者不同。”

黄万石再三劝他投降，米立始终不屈，遂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