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武帝的另一面 雄主也昏聩:迷信神仙,巡游无度(1 / 1)

功过汉武帝 王觉仁 4261 字 15天前

作为一个大权独揽、富有四海的皇帝,武帝刘彻的任何欲望几乎都可以得到满足。在大汉帝国的范围内,他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绝大多数人和事都是他可以控制的。可不论他的权力再大、控制欲再强,他都只是人,不是神。

在这个世界上,终究有一些东西是他无法控制的,比如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佛法就把“生老病死”视为人生“八苦”中的根本四苦。还有一苦,也是世人无法逃避的,那就是“爱别离苦”。

早在元狩四年,武帝刘彻就体验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强烈的“爱别离苦”——他继卫子夫之后最爱的女人王夫人,因病亡故,香消玉殒了。

刘彻无比悲伤,也无比思念,难以接受王夫人死亡的事实。人在这种时候,心理最为脆弱,就很容易相信某些超自然现象,也很容易被神棍乘虚而入。

一个叫少翁的来自齐地的方士,自称有召唤鬼神的法术,于是被刘彻传入宫中。某天夜里,少翁煞有介事地开坛作法,设置了两个帷帐,请武帝刘彻坐在一个帷帐中,他则在另一个帷帐中施法。只见少翁念念有词,片刻之后,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刘彻竟然透过帷帐,隐约看见了王夫人的容貌和身影,“天子自帷中望见焉”(《史记·封禅书》)。

刘彻顿时悲喜交加。虽然已经跟王夫人阴阳永隔,再也无法“执子之手”,但仅仅是这样遥遥地望上一眼,也足以告慰刘彻的思念之情了。

随后,刘彻立刻封少翁为“文成将军”,对他大为宠幸,不仅给予丰厚的赏赐,且“以客礼礼之”,也就是把他奉为上宾,而不是视为臣子。

关于这个召唤鬼魂的超自然事件,《史记》、《汉书》(班固将此事记在《李夫人》传里)、《资治通鉴》均有记载。古人普遍相信鬼神之说,类似记载在各种史书中屡见不鲜。而作为现代人,我们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一般都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即使是在科学昌明的今天,相信超自然现象的,仍然大有人在。平心而论,科学也有局限性,不能代表绝对真理。所以对于从古到今的无数超自然现象,我们也不宜一棍子打死,说它们全都是骗局。

虽然不能一概否定,但仅就少翁召唤王夫人鬼魂这件事来看,疑点还是很明显的。首先,隔着两重帷帐,加之灯光昏暗,少翁要找个身材、容貌相仿的女人来冒充,也不是不可能;其次,武帝刘彻在极度思念王夫人的情况下,也很容易在心理上产生自我暗示,会倾向于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王夫人。

说白了,这就是日思夜想、情之所至产生的幻觉。神棍少翁不过是打着法术的幌子,安排一些演员和道具,帮武帝刘彻“圆梦”罢了。

为了增强神秘感、进一步自我包装,少翁又怂恿武帝在甘泉宫修筑了一座高台,台上修建宫室,室内供奉天神、地神、太一神等,搞得十分花里胡哨。

可既然是装神弄鬼,就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此后的一年多,武帝刘彻渐渐发现,少翁的法术好像越来越不灵验了,他声称可以召唤而来的那些鬼神总是不见踪影。对此,少翁自己也开始紧张了,再不弄点儿什么神迹出来,往后的日子就没法混了。

于是,少翁便在一面帛书上写了一些字,把帛书掺在草料中给牛吃了下去,然后一脸神秘地对武帝说:“这只牛的肚子里有奇怪的东西。”武帝就命人把牛杀了,果然发现了帛书。可上面的字却没人看得懂,纯属鬼画符——估计少翁就是随便写写画画,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他手上,怎么扯都行。

不过,武帝刘彻可不是傻子。虽然看不懂帛书上写的啥,但字迹他却认出来了——分明就是少翁的。武帝大怒,立刻把少翁叫来质问。这个神棍不敢再隐瞒,只好老实交代。武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开始就被骗了,所谓的王夫人“魂兮归来”压根儿就不存在。

结果不言而喻,神棍少翁被砍掉了脑袋——而受骗上当的武帝刘彻为了保住面子,则严密封锁消息,命令所有知情人都要对此事守口如瓶。

少翁死了,但武帝刘彻对鬼神的迷信并没有消除。换言之,他只是杀了一个骗子,却仍然相信世上有鬼神,并相信有能召唤鬼神的大师。

上文说过,即使贵为皇帝,也无法免除生老病死之苦。元狩五年,武帝刘彻就大病了一场,把宫里宫外所有的医师和巫师全都找来看过了,各种药也吃了无数,却愣是不见好。

有人就向武帝推荐了一个上郡的巫师,说此人原本不是巫师,只因生了一场大病,被神灵附体,之后就有了通灵的本事。武帝将此人找来,安置在了甘泉宫。随后,巫师开坛作法,经过一番复杂的仪式后,神灵借巫师之口对武帝说:“天子不必担心病情,很快就会好转,到时候就来甘泉宫与我相见。”

说来也怪,没过几天,刘彻的病就痊愈了。他大喜过望,连忙赶到甘泉宫,并置酒宴答谢,期待能与神灵相见。

然而,这场跟神灵的约会却有点儿尴尬,因为神灵“非可得见”,只能“闻其言”,就是见不着面,只能听声音。这感觉,就跟某些网友兴冲冲去跟网恋的小姐姐约会,结果人家还是不露面,依旧只用手机跟你语音聊天一样。可谁知道,隔着手机屏幕跟你聊的,会不会是个胡子拉碴的抠脚大汉呢?

武帝刘彻的这场约会,其尴尬颇类于此。据太史公记载,这个神灵跟上回少翁鼓捣的一样,也是“居室帷中”,就是躲在帷帐内;“言与人音等”,即说话的声音跟普通人没啥两样。不过,与少翁那次不同的是,人家这回还自带了一些场景特效,如“时来时去,来则风肃然”,就是说话的声音会飘来飘去,并伴随着阵阵冷风。

那么,这位神灵都说了些啥呢?

太史公说:“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史记·封禅书》)神灵说的那些话,是世俗之人都知道的东西,毫无特别之处。

虽然如此,但武帝刘彻就是喜欢听。“而天子心独喜”,并且还“使人受书其言”,就是命人专门守在帷帐外,把神灵说的话都恭恭敬敬地记录了下来。

从司马迁的记载来看,尽管他并未断言此事的真伪,可语气上其实已经给了读者某些暗示。在这段记载的末尾,司马迁还说了一句话:“其事秘,世莫知也。”事属宫廷机密,外人难以得知更深的内情。

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反正就这么一些事儿,信不信就由你了。

元鼎四年,经人推荐,又一个“大师”来到了武帝刘彻身边。

此人名叫栾大,是少翁的同门师兄弟。按说刘彻被少翁骗过,理应对栾大保持警惕才对。可事实恰好相反——刘彻现在认为,少翁可能还有一些法术没施展出来,当时一怒之下杀了他有点儿可惜。所以,如今栾大一来,刘彻自然是龙颜大悦。

此前,栾大是在刘彻的弟弟、胶东王刘寄那儿混。据太史公称,此人口才十分了得,而且会很多法术,尤其是“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就是很敢吹牛,并对自己吹过的牛坚信不疑。

栾大吹过的最大的牛,就是声称自己有长生不死之术。

这肯定是世界上最能蛊惑人心的谎言,却恰恰能满足武帝刘彻内心最强烈的欲望。刘彻之所以觉得当初的少翁还有法术没施展出来,其实就是对所谓的长生之术怀有极深的渴求——即便已经知道少翁是骗子,却还是不愿放弃这种侥幸心理。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供给。这个最基本的经济规律,在骗子这个行当里同样适用。栾大看穿了武帝的内心需求,所以一来便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臣经常往来于海上,曾亲眼见过古时候的神仙,如安期生、羡门等。可仙人们认为臣身份卑贱,信不过臣;又觉得胶东王不过是一介诸侯,还没有资格得到长生不死的药方。臣的师父(指神仙)说过:‘黄金可以炼成,黄河的决口也可以堵塞;同样,长生不死之药能够获得,神仙之体也能修成。’然而臣生怕步文成将军之后尘,天下的方士也都因此闭口不言,谁还敢再谈论长生不死之方啊?!”

这番话不仅吊足了武帝的胃口,还暗暗表达了对少翁被杀的不满,既是一种投石问路的策略,也摆出了待价而沽的姿态。

提起少翁之死,刘彻有些尴尬,便掩饰道:“文成是误食了马肝而死(古人认为马肝与河豚一样,味美而有剧毒)。先生若真能得到长生不死之方,我什么都不会吝惜!”

这就是愿意出天价购买不死之药的意思了——只要你有货,价钱随你开。

双方就此达成了交易意向。

栾大也不客气,当场开出了价码,说:“臣的师父(指神仙),从来无求于人,都是世人有求于他。陛下真要请他出山的话,应该给予他的使者(就是栾大自己)最尊贵的礼遇,令其成为陛下的亲属,并且享受上宾的待遇,还应该佩戴朝廷的印信。如此,方能把陛下的愿望转达给神仙。”

栾大的口才果然十分了得。这番话貌似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是狮子大开口。我们稍微给他翻译一下,就知道他开出的条件有多么惊人:第一,所谓成为皇帝的亲属,其实就是暗示要娶公主,当驸马爷;第二,所谓享受上宾待遇,就是要跟少翁一样,让天子以客礼待之,而不能视其为臣子;第三,所谓佩戴印信,就是要求皇帝给他封官授爵。

这可真敢开价,甚至可以说是漫天要价。不过,刘彻并未就地还价。因为刘彻刚才说了,什么都不吝惜;更何况天子富有四海,有什么给不起的?

当然,这姓栾的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不能光凭他一张嘴说,还是得检验一下。

据司马迁记载,栾大随后就在天子面前露了一手。他拿出一副围棋,然后在一旁施法——只见那些棋子竟然在没人接触的情况下“自相触击”,也就是像打仗一样互相撞击。

这一手,据说今天的很多气功大师也会,称为意念致动。但这也是魔术表演的常见手段,只要那副围棋是魔术师自己准备的道具,这个表演就没什么难度。比如说,在棋子和栾大袖子里都藏点儿磁铁,不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了吗?

不论此事真假如何,总之武帝刘彻是完全相信了栾大。

他旋即拜栾大为“五利将军”,没过几天又加封“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短短一个多月后,刘彻又封栾大为乐通侯,食邑两千户,并赐豪宅一座、童仆千人,另外还赐给他御用的车驾、马匹、帷帐及一应豪华用具。最后,刘彻又把自己的长女卫长公主嫁给了栾大,其嫁妆中仅黄金就达十万斤。

为了充分显示“以客礼待之”,武帝刘彻又御驾亲临栾大的府邸,并派出大量内使为栾大提供各种“皇家级”服务。于是,一拨又一拨内使“相属于道”,络绎不绝地穿梭在皇宫和栾府之间。长安的权贵们一看,立刻与天子保持整齐队形——从窦太主(馆陶长公主刘嫖)等皇亲国戚到丞相、将军等满朝文武,全都争先恐后地来栾大府上做客,并纷纷献上厚礼。

栾府一时间贵宾云集、高朋满座,栾大俨然成了全天下除天子以外最尊贵的人。

这还没完。刘彻又命人用白玉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印信,然后搞了个很神秘的仪式,让内使和栾大都身披“羽毛衣裳”,打扮得跟天使一样,于半夜时分站在白茅草上,由内使将玉印授予了栾大。

至此,栾大一人身佩六印(五个将军印加一个侯爵印),“贵震天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栾大一步登天的消息传回老家后,齐、燕之间的老少爷们儿顿时个个羡慕得眼冒绿光,纷纷宣称自己也有神秘法术,可以请到神仙。

然而,再高明的骗局也只能得逞一时,不可能永不穿帮。

栾大开出的所有条件,武帝刘彻全都超额满足了他,而他给武帝的承诺——去找神仙求长生不死药,迟早也要兑现。

元鼎五年秋,已经当了一年驸马爷的栾大,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长安的温柔乡,启程前往东海找神仙去了。如果说让棋子“自相触击”那种魔术表演,对栾大而言只是小菜一碟的话,那么“变出长生不死药”这种戏法,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当然,这也超出了世界上所有人的能力范围。所以,栾大压根儿就不敢出海——因为海上本无神仙可见,亦无长生之药可求,却有可能因风高浪急而葬身鱼腹,去了只能找死。

栾大想来想去,实在没辙,只好跑到泰山去祭拜神灵。也不知他是想求神灵庇佑他逃过这一劫,还是想另外变一套戏法来搪塞——总之,栾大最后还是回到长安向武帝复命了,说他去海上见了神仙,可神仙却没把长生不死药给他。

栾大具体编了什么借口,史书无载。不过,就算他再怎么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这回也骗不过刘彻了。因为,早在他刚一从长安出发,刘彻就派人悄悄跟上了他,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出海,以及此行的一举一动,刘彻全都一清二楚。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狗胆包天、超级恶心的大骗子!这三年来,他不但把皇帝耍得团团转,最恶心的就是还把公主骗去当了一年老婆,其卑鄙无耻的程度简直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结果可想而知,武帝刘彻在极度震怒之下,以欺君罔上的罪名把栾大给腰斩了。

栾大固然死有余辜,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接连被骗且一次比一次更加颜面扫地的天子刘彻,从此也该吸取教训、擦亮眼睛了吧?

很遗憾,并没有。

稍后,又有一个叫公孙卿的齐国方士,仍旧用这些神神鬼鬼的把戏赢得了刘彻的信任。如果说,一个人被同一块石头绊倒好几次叫作傻,那么刘彻情愿屡屡上当受骗,就只能称为昏聩了。

事实上,武帝刘彻绝非脑子不好使。在其他方面,他始终精明过人。之所以一再被神棍蛊惑,说到底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换言之,正是因为刘彻对“长生不死”的执念,严重障蔽了他的理性,才令他无论被骗多少次,都依旧心存侥幸、不肯回头。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武帝对神仙之术的痴迷,以及少翁、栾大、公孙卿这三个齐国方士的陆续得宠,极大地刺激了当地“神仙产业”的发育。据司马迁记载:“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史记·封禅书》)

世人通常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尽管少翁和栾大先后死于非命,渴望像他们那样一步登天的人仍旧如同过江之鲫。比如元鼎六年春,武帝刘彻东巡至海,表示希望找到传说中的蓬莱仙人——齐地方士们一听,立刻动身出发,一时间乘船出海者多达数千人。

武帝刘彻迷信神仙,毫无节制地追求长生,不仅使他个人的名誉、威信遭到了损害,还造成了另外两个恶果:第一,大兴土木;第二,巡游无度。

早在元鼎二年,即诛杀少翁不久后,武帝刘彻就在长安兴建了著名的“柏梁台”,台上铸造了一根高达二十丈的铜柱,其直径要七个人才能合抱;铜柱上铸有“承露盘”,盘中是一只巨大的手掌,称为“仙人掌”,掌心向上,用以承接上天降下的甘露。

据说,将玉磨成粉末,掺入承露盘收集的露水中喝下去,会有长生不死的功效。

柏梁台的修建,无疑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但它只是武帝一朝大兴土木的开始。司马光就在《资治通鉴》中称:“宫室之修,自此日盛。”

元封二年,公孙卿怂恿武帝说:“仙人好楼居。”就是说神仙喜欢住高楼。武帝立刻下令,在长安兴建了“蜚廉观”和“桂观”,在甘泉宫兴建了“益寿观”和“延寿观”。古代,“观”通常都指高楼。据《三辅黄图》记载,蜚廉观的高度足有四十丈,其他几座也差不多。若此记载属实,换算过来相当于九十二米,大概有三十层楼那么高。即便放在高楼林立的今天,这种高度也相当可观,更别说在古代了。

除了这四座高楼,武帝又在甘泉宫兴建了“通天台”,并对甘泉宫进行了大规模扩建。通天台的具体高度,正史无载;而据野史《汉武故事》称,其高度竟然达到了一百余丈,相当于今天的二百多米、六十多层楼的高度。这显然是夸张的说法,可信度较低;但通天台比上述四座楼观更高,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次年开始改用夏朝历法,以正月为岁首)冬,柏梁台发生火灾,烧毁殆尽。武帝遂于当年在长安城西开始兴建建章宫。该宫城的规模非常巨大,宫中建筑繁多,史称“千门万户”:东有“凤阙”,高二十余丈;西有“唐中台”,高台附近方圆数十里为“虎园”,专门豢养老虎;北有人工挖掘的“太液池”,湖心建有二十余丈高的“渐台”,渐台四周又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小岛(均取自传说中的海上仙岛之名);南有“玉堂”“璧门”等豪华宫殿。

据《三辅黄图》记载,玉堂殿仅台基就有十二丈高,整座宫殿的台阶都用玉石铺就;而璧门殿的椽子、柱子末端,则全都贴有薄片璧玉。

除了以上建筑,建章宫中还有“神明台”“井幹楼”等,高度都在五十丈以上,刷新了长安那四座楼观的高度纪录。最后,整个建章宫的所有建筑之间,均以繁复曲折的“辇道”相互连接。所谓辇道,就是专供武帝辇车通行的道路。

这么多宏伟壮丽的宫殿楼台,这么多规模浩大的建筑工程,其所耗费的民脂民膏若加以统计,肯定是一笔惊人的天文数字。后人评价历史上的昏君和暴君,总是离不开“穷奢极侈”“滥用民力”之类的描述,而汉武帝刘彻虽然以雄才大略著称后世,但毋庸讳言的是——他奢侈无度的一面,比起历史上那些典型的昏君和暴君,其实也不遑多让。

在任何特定阶段,任何一个国家的财力和民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一个皇帝的欲望无限膨胀,势必成为国家和百姓的灾难。然而,大兴土木还不是武帝刘彻“奢侈消费”的全部。武帝刘彻的另一个花钱如流水的行为,就是毫无节制地巡游天下。

大概从元鼎四年起,武帝刘彻或以祭祀上天和各路神仙为名,或以巡视边防、炫耀兵威为由,开始不断出巡,几乎走遍了帝国的四面八方。

这一年,四十四岁的武帝刘彻“始巡郡县”,先是前往雍县(今陕西省凤翔县),祭祀“昊天上帝”;随后东下,经夏阳(今陕西省韩城市),前往汾阴(今山西省万荣县),祭祀“后土”;最后又到荥阳和洛阳走了一趟。

不幸的是,武帝第一次出巡,就间接害死了一个封疆大吏:由于武帝此行是突然决定,然后立刻动身——所以河东太守毫无准备,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接待工作,惶恐无措下只好自杀。

元鼎五年,武帝再度前往雍县祭祀上天,随后顺便西巡,越过陇山(今陕西省陇县西),登临崆峒山(今甘肃省平凉市西);之后又北出萧关(今宁夏自治区固原市东南),并率数万骑兵前往河套地区,一边纵情狩猎,一边向匈奴炫耀兵威。

无独有偶,武帝此次西巡,陇西太守同样措手不及,连大批随从官员的饮食都供应不上。这位太守只好步去年那位同僚之后尘,以自杀的方式谢罪。

元封元年冬,武帝亲率十八万骑兵,再度北巡,向匈奴炫耀兵威。庞大的队伍从云阳(今陕西省淳化县)北上,经上郡、西河(今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西南)、五原(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然后出长城,登单于台(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北),再到朔方。

史称,此次北巡,旌旗绵延达千余里——可见其队伍规模庞大到了怎样的程度。虽然这一次,再没有地方太守自杀的记载,但这样的巡游,给沿途官府和百姓造成的负担之大,是可以想见的。

同年春,刚刚北巡回来的武帝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嵩山(今河南省登封市东北),于太室庙祭祀;同时为即将进行的一件大事做准备工作。这件大事,就是历代帝王借以彰显自己文治武功的最高级的祭祀活动——封禅。

四月,时年四十七岁的武帝刘彻登临泰山,正式举行封禅大典:先祭天神,称为“封”;再祭地神,称为“禅”。礼毕,武帝意犹未尽,又立即东行,来到海边,准备亲自乘船出海,寻找蓬莱仙人。群臣纷纷劝阻,武帝根本不听;最后是东方朔温言进谏,武帝才悻悻作罢。

恰在此时,随同出行的侍从官霍子侯(霍去病之子)暴病身亡。武帝甚为哀伤,遂下令回返。不过,回程的路线,他却不走直线,而是绕道北上,到达碣石(今河北省昌黎县北),接着巡视了辽西郡,然后沿着北方边塞到达九原(五原郡治,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最后才回到甘泉宫。

据史书称,此次封禅东巡,武帝行程一万八千里。

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五十一岁的武帝刘彻又进行了一次规模盛大的南巡。他先是前往盛唐(今安徽省六安市);接着登临九嶷山(今湖南省宁远县西),在此祭奠舜帝;之后,又前往灊县(今安徽省霍山县),登临天柱山(霍山县西南);继而从寻阳(今湖北省武穴市东北)乘船东下,游览长江。

此次出游之盛,史书形容为“舳舻千里”。据说,武帝刘彻还亲手射中了江中的一条蛟龙,并将其生擒。蛟是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不太可能真的存在。也许,武帝射中并擒获的只是一条大鱼,但史官为了阿谀奉承,就写成了蛟。

最后,武帝在枞阳(今安徽省枞阳县)登岸,转道北上,前往琅琊,接着沿海岸线而行,一路祭祀沿途的名山大川……

此后,武帝刘彻依旧年年出巡,几乎没有一年落下。直到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即他去世的两年前,时年六十八岁的武帝刘彻依然进行了最后一次东巡。他来到东莱(今山东省莱州市)海滨,企图出海寻觅神仙。群臣拼命劝阻,他也不听。后来是因为一连十几天“大风晦冥,海水沸涌”(《资治通鉴·汉纪十四》),根本没法出海,刘彻才不得不放弃。

从四十四岁“始巡郡县”,到六十八岁最后一次出巡,武帝刘彻一生中约有三分之一的年份都在进行各种巡游,而且大多数出巡的规模都十分浩大——可想而知,会给天下郡县和各地百姓造成多么沉重的负担。

从大历史的角度和对后世的影响来看,汉武帝刘彻绝对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雄主之一;但对于生活在武帝一朝的百姓而言,这样的雄主越是“有为”、越是喜欢折腾,他们的痛苦指数就越高,付出的代价也就越为深重。

这就是历史的悖论。

每一个大时代下的芸芸众生,都只能在这样的历史悖论中艰难求存。当然,为了促进国家、民族等共同体的强盛与繁荣,有些代价是不得不付出的,但毋庸讳言的是——有些却只是“肉食者”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对百姓的过度榨取。

前者是发展的代价,即便痛苦也必须承担;后者则是无谓的牺牲,只能通过文明的进步和制度的完善加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