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陆母一见他就是可劲儿地问叶初晓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没把之前差点流产的事告诉她,只应付着说好。
这时,老爷子也从东头的屋子里出来了,他于是支开母亲,走过去:“爸,我回来办点事。”
两个人眼神一交汇,老爷子点点头:“去那边说吧。”
走到那边的树下坐着,四周姹紫嫣红开满了花,一片繁华,陆正南伸手掸了掸芍药的叶子,轻声说:“他弄了个度假山庄的项目。”
老爷子沉沉一叹:“之前的那些事,我也不是真不知道,就想着……终归都是自家人。鑫源那边,投资了多少项目,次次都是失败,这次又……”
“您也别多操心,我那边还能顶一阵。”陆正南笑笑,给他拍去肩上落着的花瓣。
老爷子却急得摆手:“哎,不行,你那边发展到今天不容易,这边被他们折腾空了也就算了,不能拖累你。”
“咱爷俩儿说什么拖累?”陆正南伸了个懒腰:“再说呢,我可不比您,我年轻着呢,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这一番话,他说得有气魄,可老爷子却仍旧心中酸楚:“是我连累了你啊正南,原本让他跟小曼结婚,进公司管事儿,我也就是存了补偿的心,但是……那罪过,不是简简单单就补偿得了的,我该受罚,可你别……”
“爸。”陆正南伸手按住了他的肩:“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这多的话我说了也矫情,咱们别计较这个,就当我这个不孝子,给您补敬点孝道。”
老爷子再说不出话来,只望着这个从小就跟他顶着干,可到了最后关头却又成为自己的主心骨的儿子,眼角湿润……
陆正南是晚上的飞机,临走时陆母又弄了一大堆补品要他拿着,絮絮叨叨地吩咐这吩咐那。
“行了妈,”陆正南无奈:“您儿媳妇孙子都好着哪,我们那也不是穷乡僻壤,是大城市,要什么买不着,还得费劲巴拉地从北京往回运。”
“诶,这可是我到处走街串巷寻齐的,你能有那功夫,有我这经验。”陆母可不管,硬是塞进他行李箱,他只得带上,走出门的时候,听见陆母还喜滋滋地说:“等一段我也过去,亲自看着。”
陆正南无语,迅速闪人。
可他没想到,她说的“过一段”,竟来得那么快。
就在周末,陆母竟然就到了古城,直到下了飞机才打电话给陆正南,说给他们个惊喜。
这可真是惊喜。陆正南放下电话直叹气,叶初晓过来问他怎么了。
当得知陆母过来,叶初晓心中也有些忐忑,但还是催着他赶紧去接。
陆母这是第一次进云水,那天陆正南悔婚之后,她也来找过一次,可保安没让她进门,想想前面的事,心里难免还是有气的,不过一想着叶初晓肚子里的孩子,气又消了,只顾着高兴。
叶初晓和米粒儿在门口接,一见她,米粒儿就喊了声“奶奶”,但陆母压根顾不上她,只应了一声,看都没看她,便拉着叶初晓问长问短。
陆母对米粒儿的敷衍,叶初晓看在眼里,有丝不舒服,但老人毕竟是千里迢迢来看望自己,也不好多怪,还是热情地请她进去坐。
“哎,你不用招呼,这是我儿子的房子,也就是我自己的家。”陆母摆摆手,完全是主人架势,上下两层楼都巡视了一遍,对装修颇为挑剔,觉得这颜色也不好,那装饰也不对。
叶初晓倒没往心里去,但陆正南却有点不悦:“妈,这房子是初晓装的,哪有什么不好,我看着样样都好。”
被他这一抢白,陆母心里不高兴了,但也不好全显在脸上,只干笑了两声,过后很长时间都没怎么再说话。
背地里,叶初晓埋怨他:“你也是,妈要说就说呗,干嘛惹得她生气。”
陆正南耸耸肩,不置可否。
吃饭的时候,陆正南习惯性地给叶初晓先盛了碗汤,陆母看似坐着没动,眼角的余光却盯着他的手,一直到看着那碗汤放到叶初晓的面前。
叶初晓发现了这个细节,忙将汤又奉给陆母:“妈,您先喝。”
陆母这才脸色稍霁。
吃完了饭坐着看电视时,陆正南削好的苹果,又是递给了叶初晓,陆母再次不快。
叶初晓暗中叹了口气,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婆婆和儿媳,是永远的情敌。
晚上回到房里,叶初晓点点陆正南的额头:“你呀,也不知道讨好下妈。”
陆正南无所谓:“我打小就不细心,她又不是不知道。”
问题是现在有了对比,他对媳妇儿越细心,当妈的就会越不开心。
在叶初晓的再三叮嘱下,第二天他总算记得舀汤的时候也给陆母舀一碗,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陆母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怀孕的叶初晓,所以倒也没顾得上老和陆正南生气,只指挥着保姆熬这炖那,给叶初晓补身子。
她对自己好,叶初晓很感激,可是她对米粒儿的态度,却又确实让人不敢恭维。
米粒儿毕竟年纪小,所以常常会撒娇,要妈妈抱,可每到这时,陆母就会让她下来,说怕她压着叶初晓的肚子。
米粒儿跟着向老师学跳舞,总是需要音乐的,陆母却嫌吵,非要让她们去旁边的小屋子里关着门练。
而且陆母来了几天,从来都没抱过米粒儿一次,米粒儿叫她奶奶,她有时候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爱理不理。
米粒儿这孩子本来就有些敏感,某天晚上,悄悄问叶初晓:“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
叶初晓只觉得心酸,却又不能对孩子直说,哄着她睡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怔。
陆正南这两天忙着度假山庄投资的事,而且家里还有陆母帮着看护,所以回来很晚。
十一点多才到家,却看见叶初晓还没睡,走到床边坐下,捏了捏她的脸:“说了要早点睡,又不听话。”
“中午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叶初晓笑了笑,不好把陆母的事说出口,怕引起矛盾。
但陆正南还是发现了叶初晓眼里的怅然,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冲个澡睡觉吧。”
可陆正南并未就这样被搪塞过去,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是不是跟我妈吵架了?”
“没有。”她否认得太快,让他愈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她怎么回事儿呢?你对她还不够好啊?我找她说去。”
说着他就要往房外走,叶初晓忙拽住他:“你这个急性子,我们哪有吵架,就是……”
“就是什么?”陆正南不放松地追问:“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别闷在心里自己忍着,你知不知道这样我看着有多着急。”
叶初晓叹了口气,终于把米粒儿的事隐晦地说了一遍,又赶紧替陆母解释:“她也是忙着我的事,所以……”
“她那个人我了解。”陆正南冷着脸:“她就是嫌米粒儿不是我亲生的。”
叶初晓低下头去,她又何尝不明白陆母的心思,可如今情况就是这样,谁也没法改变。
“算了,睡吧。”她扯扯他的衣袖:“我也困了,想要你抱我睡。”
他知道她是怕自己去找母亲理论,便也顺着她,去洗澡回来,抱着她入眠,转过脸看着靠在他另一边胳膊上的小米粒儿,更觉得心疼。
次日早上,趁米粒儿去上学,叶初晓在书房看设计图的时候,陆正南下楼去找陆母,一起去了花园。
“干什么啊,我厨房里还忙着呢。”陆母不耐烦。
“妈,你是不是对米粒儿不好?”陆正南问得很直白。
陆母一下子愣了,随即沉下脸:“不好?怎么,谁跟你告状了?”
“你就说是不是。”陆正南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对我来说,米粒儿就是我亲生的闺女,也就是你亲孙女,你干嘛这么对她?”
“我怎么对她了?亲孙女?我哪来的亲孙女?”陆母气急,声音越来越高,还故意冲着叶初晓所在房间的窗户:“带着个孩子嫁进我们家,我气度大,才没计较,哦,这会儿我贴心贴意地来服侍,还好心办了坏事了?说我虐待她孩子了?”
“我们俩说话,你这么大声地嚷干嘛?”陆正南即刻制止,怕叶初晓听见了。
可叶初晓还是听见了,呆怔在电脑前。
“得,我不干了,我走,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去,省得我一片好心肠,还被当做驴肝肺。”陆母气冲冲地解下腰间的围裙,扔到地上,进屋收拾东西。
叶初晓忙从楼上下来,过去连连道歉:“妈,对不起,我不是……”
可陆母不理她,把柜子抽屉翻得山响,将东西一件件扔进箱子。
叶初晓赶紧按住箱子,小心地赔笑脸:“您别走啊妈。”
“别走?这有我呆的地儿吗?这是你家,我是外人,打一开始我就不该来,来了妨碍你和你孩子的幸福生活了。”陆母越说越阴阳怪气,陆正南也彻底恼了:“成,那你就回北京去,各过各的日子,还能安生点。”
儿子这一赶,陆母顿时觉得失了所有的颜面,哭着吼着就出了门。
叶初晓急得直跺脚,让陆正南去追。
陆正南到底还是去了,却不是追,而是送,直接将陆母送出了云水。
“你这个没良心的,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以后生了孙子我也不会再来看……”一路上陆母都在骂,但陆正南绷紧了脸不作声,打电话叫秘书订了机票,然后找了个车直接让把陆母送往机场。
等他回到家,叶初晓知道陆母走了,又气又慌:“你怎么办事儿的啊,这以后可怎么相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陆正南搂着叶初晓的肩膀安慰:“以她的个性,隔得远了还能相互留个情分,在一起住久了只会矛盾更大。”
事已至此,只能补救,可过后叶初晓打电话去北京,陆母要么接起来冷冷地说两句就挂了,要么就干脆不接,让叶初晓无计可施。
但陆正南并不觉得这是多大个事儿,反而让她别管,而这段时间他也确实很忙,她不好总拿这件事烦他,只能搁在心里,隐隐担忧……
陆正南最近,忙的正是度假山庄筹建的事。
他和齐禛双方,都表现出很大的“合作诚意”,经常一起开会,讨论各种细节。
但两人的交往,仅限于会议桌上,私下里却并不多接触。
自上次的事之后,齐禛也不再来云水,而是改为白天去学校看望米粒儿,陆正南也连一句邀请他去家里的客气话都没有再说过。
叶初晓,永远是他们之间禁忌的话题。
如今,度假山庄的场地都已经看好,可以开始筹建了。
齐禛说承建方由他来找,陆正南没有和他争,说全由他定。
主体部分,最终齐禛定了天胜,这是行内有名的一家,没有大的问题。而到了细节部分,齐禛却迟迟不拿主意。
秦年到后来便有些着急了,只得主动去请示他:“齐总,您看这工期也近了,到底让谁来做?”
齐禛慢悠悠地签着文件:“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不过你得花点功夫去把人给我找来。”
“哎,您说。”秦年忙答应。
齐禛拿过一张空白的文件纸,写下一个名字和一行地址:“年代久了,也兴许这人搬家了,你在周围多打听打听。”
“那这……要是遇上重名的呢?”秦年有些为难。
齐禛垂下睫毛,眼底似划过一道暗光:“那你就问他……认不认识叶初晓?”
秦年一愣,想要再问,却见齐禛又开始埋头批文件,再无说话的意愿,不敢多言,只好退出办公室。
花了两天时间,下了飞机又转长途汽车,秦年才来到齐禛说的那个地方,是个江边的小城市。
然而果然如齐禛所料,那人已搬家,再去问周围的邻居,提起此人都是一脸避忌,说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秦年不得已,只好又托了层层关系,找到当地的公安局帮着查,最后才知道这人不久前刚从监狱释放,再通过跟他一起出去的狱友,终于在一间破落的出租房里找到了他。
“你是叶磊吗?”秦年问他。
“老子不姓叶,姓石。”他喝得醉醺醺的,伸手将秦年搡得差点撞在门上:“找老子干什么?”
秦年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满脸凶相,从右边颧骨到下巴还有一道旧刀伤的人,居然就是齐禛要找来承包工程的那个人。
迟疑了一下,他小心地试探:“你认识叶初晓吗?”
“叶初晓”那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眼中突然发出异样的光,然后猛地一把揪住秦年的衣领:“你是谁,是她什么人?”
这就没错了。秦年松了口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是她什么人,是我们老板让我找到你时,问这句话。”
“你们老板又是谁?”石磊继续追问。
秦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齐禛。”
石磊眯着眼,想不起这个名字。
秦年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松了些力道的手中抽出来,退后两步,离他远一点,才说:“你跟我回去吧,齐总找你,是想要你承包工程。”
“承包工程?”石磊如同在听笑话:“你看看我这个样儿,像能承包工程的吗?”
我看也不像!秦年在心里回答了一句,但这毕竟是齐禛要找的人,他不敢怠慢:“跟我回去吧,齐总真是这么吩咐的。”
“也行。”石磊想了想,流里流气地点点头:“反正我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跟着你去碰碰运气得了。”
秦年不想跟他说太多,即刻催着他启程。
当他们回到古城,秦年打电话问齐禛该怎么安排,他只是说了句:“先找个地方让他住下,置两身好点的衣服,我回头再见他。”
秦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一切照办。
一直到第三天,齐禛才通知秦年,将石磊带到一个饭店包间。
石磊进了饭店,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着周围豪华的装潢之后不禁咋舌,一直到了三楼的vip包间门口,秦年止住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进去吧,齐总在里面等。”
说完他便走了,石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来都胆大包天的他,此刻竟有点忐忑,迟疑地抬起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石磊恍惚地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来。
他推门进去,里面并未开灯,只有远处的床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一道缝隙,透进来的白光,映照着一个人的侧影,看不清面容。
呆站了半晌,他想开灯,可就在这时,只听得“唰”地一声,半扇窗帘被滑到一边,那个人的脸也清晰起来。
“是你!”石磊惊愕地大喊,拳已攥紧,因为剧烈的愤怒,而使划着刀疤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是我。”齐禛淡定地一笑,缓缓地走到他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