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官服后背纹绣着色彩斑斓的神兽,随着走动微微摇晃。
柳白昭站定,躬身行了一个礼,微低头,轻声道:“多谢郭大人前些日子的教诲,白昭笨拙,性子莽撞,最不会审时度势。将来若有得罪郭大人的地方,还请郭大人不要海涵。”
柳白昭说话的声音很轻,下朝时,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众人的脚步声,因此郭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皱着眉头道:“海涵?不知柳大人想做出什么事情,还需要老夫海涵?”
他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不打算加入他的麾下,还想烧他的阵旗!
柳白昭双眸微敛,闻言慢慢抬起头。
目光与郭大人短暂相接,柳白昭不咸不淡的眨了眨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点理智过头的凉气。
柳白昭虽自称下官,眼神中却连一丝恭敬都没有。
郭大人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还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一时间都忘了发怒。
“郭大人年纪大了,耳朵可能不太好。”柳白昭慢条斯理的缓缓直起身,手执白玉如意,语速不快的说道:“下官方才说的是,将来若是哪里有得罪的地方,郭大人也千万不要海涵。”
郭大人不满于他的无礼,道:“你究竟是何意思?”
柳白昭反倒扯开了话题,说起了其他事情:“下官常常想,如果将这朝廷比作是一片黄沙,那郭大人您就犹如扎根在这连绵黄沙中的白帐,一根根长钉深深的扎在地里,无人能撼动它分毫。”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郭大人,说他在朝中有众多拥护者,牢牢的捍卫了他的地位与荣耀,这么多年也无人能参得了他。
郭大人皱眉:“那又如何?”
柳白昭略微点头,他逆着光,大殿外的阳光只能照亮他白底黑面的靴子,柳白昭的上半身隐匿于阴影之中。
他闪烁的眸光在暗处格外显眼,就像一条藏匿在黑暗中的不明动物,静静的在那里候着他的猎物。
他非常有耐心,可以为了一个目的静静的蛰伏,沉稳的等待,没有流露一丝的焦急,甚至连眼底的贪恋都不可寻迹。
柳白昭抬步向外走去。
郭大人见他往外走,便急道:“你回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白昭这些日子可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单单一个赵大人的事情,就让他吃不着也睡不香,只得扔两个人,草率的收尾。
柳白昭向着阳光明媚的大殿外走去,边走边道:“郭大人可千万不要海涵。”
出了殿门,柳白昭抬手遮在额前,望着前方雄伟的宫门,红色的殿壁,闪烁的琉璃瓦,深蓝色的牌匾。
柳白昭侧身看向焦躁的郭大人,薄唇微微扬起。
轻声道:“因为下官我……要拔帐。”
将你这白帐周边的深钉一颗颗的拔起,让你无所依附,无所仰仗,最后只能成为一块破白布,粉碎在暴烈的飓风烈焰之中。
柳白昭心头的这盏复仇之火从未消灭,它在他心头静静的燃烧,险些灼毁了他的心智。
还好,有余水月。
她是他的凝神剂,也是他的镇魂锁,让他不至于成为一个被仇恨所奴役的人形兽。
但不代表他会忘却郭柳两家带给他的屈辱。
他要让这把复仇之火,在这两家人的血肉之上燃烧。
直到消失殆尽。
郭大人还没被人放过如此厥词,他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但又莫名的心惊,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威胁。
还没等他反唇相讥,柳白昭就先告礼走出了大殿。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后,五彩的谛听反射着瑰丽的色泽。
另一方面,余水月也没有闲着,官场上的事情由柳白昭来解决,杀手的事情就由她来出面。
术业有专攻。
天底下人第一次听闻柳白昭这个大名,都是他升到谏皇司司长,把他外公薅下来的时候。
没人听说过,他花了两年的功夫,终于将他外公身边的牛鬼蛇神一只只的拉下马,才让郭大人成为了一块真正的白布。
风一飘,就上天了。
柳天复见柳白昭出人头地,不是没有巴结的心思。
但看看断了舌头的柳正瑞,再看看晚节不保,被薅下来的老丈爷,还有早不如当初的郭家……
柳天复就歇了这个攀高枝的心思。他是想过富贵生活,但是他也最会欺软怕硬,审时度势。
自从郭家没落,郭茹夷的脾性反而越发刁钻,时常咒骂柳天复:“都是你那个好儿子!当初就应该掐死他!”
柳天复全当没听见,左耳听右耳出。
世人都知道柳白昭跟他关系不好,就算他有了一个出息儿子,柳天复反而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别人还想离他远远的,就怕跟他扯上关系。
郭茹夷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来气,讥讽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去找你的好儿子啊!我告诉你柳天复,他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等着,那个小杂种早晚有一点要收拾你!”
柳天复掏掏耳朵,屁都不回一个。
他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郭家没落了,他也不用伏低做小了,大家都是一路货色。
“你!你!”
郭茹夷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见柳天复没有反应,郭茹夷更生气了,直接顺手拿着个东西就打了上去。
“哗啦”一声,气红了眼的郭茹夷才发现,她拿起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软物件。
而是柳天复最喜欢的紫砂茶壶。
茶壶应声而碎,直接给柳天复开瓢了……
柳天复和他儿子柳正瑞一样命大,捡回来一条命,就是伤了元气,身子大不如前。
对这父子俩来说,也不知道命大是好事还是坏事……
回想这一路走来,若说容易也容易。
余水月觉得,她除了保护柳白昭,哄杨氏之外,没干什么。
若说难,也难。
柳白昭一个文臣,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柳大人,光是提起名字,就能被酸腐文人大骂佞臣,在余水月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付出了多少。
余水月双手枕在脑后,想起那些人骂柳白昭的话,她倒是有点想笑。又有谁知道,如今十大酷刑都不眨眼的柳大人,在第一次行刑时,当晚回家都没吃得下去晚饭。
大半夜还被惊醒了一次,搂着余水月不撒手。
酷夏的夜晚,余水月差点热的长痱子。
她轻轻拍着柳白昭的后背,亲吻他的脸颊。
亲一亲,余水月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于是便停下亲吻要入睡。
柳白昭就会轻轻扯一扯她的衣袖,将脸往她唇边凑凑,也不说话,乖顺的躺在那,意思是,你再亲亲。
余水月:……
柳白昭刚开始每次见到酷刑都会来这么一出,余水月受不了了,先不说大晚上那么热,就是成宿成宿的亲,她嘴都要麻了。
还好,柳白昭“见好就收”,及时的调整好了心理状态,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洒进房中,听到院外杨氏的声音,余水月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蹦了起来。
套上长衫,头发随意的一绑。她只有外出的时候,才会让百雀给她梳个妇人头。
柳白昭升官之后余水月多了许多事,比如官员夫人间的聚会,比如出门要注重穿着打扮,起码看起来像个三品官夫人……
虽然她还是经常会在房梁上走动,若是被谁不小心看见,估计得吓一大跳,头上的金钗来回晃,就像在房梁上跳大神。
若说柳白昭升官之后的好事,就是他的月奉涨了,皇上还时常赏赐他些宝物作为奖赏。余水月算了算帐,再过两年,柳白昭就能赚回她买宅子的钱了。
清风明月般的柳大人,时常会拐外抹角的问余水月,宅子钱还差多少?
余水月给他报个数,柳大人听完,默默点头不语,第二天又努力去工作了。
每月的奉银一点私房钱都不留,尽数上交,十分接地气。
他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衣食度用余水月都给他准备好了,他下差之后也没有跟同僚出去喝酒的习惯。
一是因为他不胜酒力,二是同僚少,大多数都是太监,除了工作,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
余水月会定期给他些银子,让他分给手下的司侍们,让他们自己出去喝酒,就当柳白昭请的。
柳白昭念书的时候,在学堂里分余水月给他的肉,柳白昭当官了,在谏皇司给手下分余水月备的零花钱。
柳白昭被动的从中懂得了一个道理,要让马儿跑,草是一定要给的。
每次案件结束后的论工分赏,他都会给手底下的司侍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太监们没有子孙,唯一执着的就是银两和权势,柳白昭没有必要克扣他们。
有能力,有城府,还赏罚分明,不像通天廷的德公公,钱进手里了一个子儿都不会往外漏。
相比通天廷廷卫的公事公办,谏皇司的司侍们就尽心尽力多了,一片良好的工作氛围。
推开门,清晨凉爽的风迎面而来,余水月深吸一口气,笑着对杨氏道:“娘,早。”
杨氏在缓慢的练推掌,几年功夫下来,杨氏的身子骨早不可同日而语,软绵绵的打一套拳法还是省得的。
在余水月的不懈努力下,就喜欢“宅”在宅子里的杨氏,也开始往外走了。
余水月带她去买胭脂水粉,去挑布料,去做一切余水月觉得“别扭”的事情,杨氏果真都很喜欢……
再看柳大人,比杨氏的学习进度快了一大半,已经开始练第二套拳法了。
余水月假模假样的走近,指导柳大人的拳法,顺便小声道:“我今早不是笑话你啊,昨晚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柳白昭姿势标准的出拳,匀称的呼吸。
过了一会,才轻声说了句:“还会更好。”
给杨氏纠正动作的余水月挑眉,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小声音都能听到。
“等你这个差事忙完,我再检验一下成果。”余水月道。
杨氏问道:“什么成果?”
柳白昭收招,双臂水平,垂直压下手掌。
轻呼一口气道:“水月要与我切磋,让我好好练。”
杨氏笑道:“白昭你再练十年怕是都打不过水月。”
一点不给柳白昭留面子,实事求是的说道。
柳白昭:……
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柳大人一言未发,矜持的去沐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是傲娇的柳小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