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除了余水月,还有谏皇司派出的司侍,一同上山去寻找柳白昭。
他们最先找到的不是柳白昭,而是跌下山谷的几个随行司侍的尸体。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手脚都呈现出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有的大腿骨直接从皮肉中刺了出来。
谏皇司的司侍们平时见多了死人,早就对尸体麻木,但当死者是谏皇司的同僚时,不禁还是惊怒了半晌。
余水月无视现场的惨状,带着黄鹂和百雀走上前,冷静的将尸体一个个翻过来,确认还有没有活口。
庆幸的是,有两个人还吊着一口气,但已经陷入昏迷,只能搬回去疗伤。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柳白昭。
余水月面色不变,一点没有相公涉险时应有的慌乱,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妇人。
谏皇司众人讶异于她的胆色,原本想让她的山脚等的话,也不由得咽进了肚子里。
只有百雀和黄鹂知道,她们教主现在的状态是不正常的。
余水月冲着谏皇司众人点了个头,便施展轻功飞走了。众人这才知道,柳大人的娘子居然会武功,看起来还很高超。
余水月大声呼喊柳白昭的名字,从山脚处开始找,直到夜幕挂满了繁星,她也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无论是亲眼见到的场景,还是了无音讯的搜寻,基本上都在传达一个事实。
柳白昭很可能遭遇了不测。
余水月不信,她坚定而固执的想着,上辈子他都能活到平安无事的去见她,这辈子他怎么可能刚刚入官场,就死在这个名字都没有的破林子里?
黄鹂和百雀都不会劝她,因为她们知道,劝也没用。
教主根本不会听。
现在去劝,就等于火上浇油。
月上中天,可视度明显下降,就算打着火把也看不了多远的距离。
摸黑寻找显然不会有什么进展,谏皇司的人决定今日先行告退,明日再继续搜寻,临走前他们跟余水月打了声招呼。
余水月看了他们一眼,跳上山壁继续找。
她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心里有一个声音也在跟她说,为什么不派两个人跟着他?就算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总比现在要强,人、尸,都不见踪影。
余水月知道自己在懊悔,在发怒。
她还记得今早出门时,柳白昭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薄唇又薄又凉。她拉下他的脖颈,嗦了嗦他的薄唇。
柳白昭的嘴唇一嗦就红,他抿了抿,就顶着又红又亮的薄唇去上工了。
余水月站在门口,倚在大门上笑着冲他挥手。
望着月亮,余水月长呼了一口气,喉咙因干渴而略带沙哑。
长时间的搜寻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耐力,她茫然的大脑中生出了一股焦躁的执着。
她要找到他,无论生死。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指引,在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余水月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回音。
“……这,水月,我在这。”
余水月觉得自己可能是找了一夜出现幻听了,但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冲着声音飞了下去。
拨开遮掩的树枝,她在一个山壁微微凹陷的地方,看到了她牵肠挂肚的人。
那处地方非常小,可能只够一只脚站立,柳白昭身子贴在山壁凹陷处,双手扶着石头,一只脚站在山岩上。
当柳白昭望眼欲穿的透过层层树枝,看到余水月逐渐露出的脸时,他的双眼微微睁大,整个人紧绷的状态都放松了下来。
柳白昭抿了抿薄唇,轻呼一口气,清晨温度稍低,吐出了一丝丝的白雾。
他温润的双眸望着余水月,轻声道:“还好跟水月学了金鸡独立,不然怕是撑不了这一晚。”
他一只脚来回颠倒,歪歪扭扭的在这陡峭的悬崖峭壁上站了一个晚上。除了身上的一些皮肉伤,就只有轻微的拉伤。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他不能死。
水月还那么年轻,他要是死了,水月一定会改嫁。
天底下俊秀的郎君那么多,水月她最喜欢俏郎君,说不定哪天就把他忘了。
要是那样,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这些真真假假的胡思乱想倒是真的激发起了他的求生欲,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听到了余水月唤他名字的声音。
他偏执的相信,如果有人会找到他,那第一个一定是水月。
余水月几乎是飞扑了上去,将柳白昭的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竖着将他抱起,缓解他腿部的酸痛感。
“你要吓死我了。”余水月叹道,呼喊了一晚上的嗓音早已沙哑,她用力的抱了抱柳白昭,像是要确定真的找到了这个人,而不是她一夜没睡出现的幻影。
柳白昭扶着石壁一晚上的双臂后知后觉的开始颤抖,他缓缓的环住余水月的肩膀,用双臂仅剩的力量来回抱住她。
余水月的肩膀不算宽,肌肉结实有力,还有少时练武留下的疤痕。
柳白昭将脸贴在余水月的侧脸厮磨,阖眸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晨光下,两人无声的拥抱,像是为这次重逢而短暂庆祝,也在确认彼此的温度与心跳。
柳白昭道:“我这一夜都在想你我认识之后的事情,没想到天这么快就亮了。”
“哪里快?我都要把这座山翻遍了。”余水月笑道。
不远处传来黄鹂的口哨声,余水月松开双臂,回了一个尖锐的口哨。
转过头,开始确认柳白昭的身体状态,见无大碍,又重新抱起他道:“要下去了,你抱紧我。”
柳白昭抱紧她的肩膀,余水月施展轻功向下飞。
脚尖在悬崖峭壁上轻点,余水月一边下落一边说道:“我们成亲才几年,能回忆的事情还太少。一辈子还长,足够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慢慢回忆。”
柳白昭顿了顿,突然问道:“我若死了,水月会改嫁吗?”
余水月稳当的匀速下落,闻言拍了拍他的臀部:“……你这一晚上都想什么了?你知道嫁人是多麻烦的一件事吗?”
“要先选相公,要是瘦的话,还得给他喂胖了,为了熟悉你的接触,我们练习了多少次?还要千里迢迢随你到不熟悉的地界……付出了多少时间,银两……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余水月说的感慨非常:“这么麻烦的事,我肯定懒得做第二遍。你给我好好活,活个百八十岁,不然值不回我买猪肉的钱。”
柳白昭轻吻她的侧脸说道:“我好好活,省了水月的麻烦事。”
余水月:“努力吧,下次随身带个升天弹,里面塞烟火那种,你一拉炮,我就能找到你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但是也得看准时机,可别她还没到,别人先找到他了。
柳白昭点点头,道:“我以后大约还会遇到如此险境,水月可会怪我。”
余水月目视下方,说道:“不会,回去就给你找两个会武功的小厮。”
柳白昭最安全的生活方式就是呆在家里哪都不去,但那不现实。余水月不可能禁锢他的人身自由,柳白昭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既然有人想要他的命,余水月就多找几个人保护他。
柳白昭看着身后倒流的背景,回抱怀中温热的余水月,轻声道:“水月。”
余水月:“嗯?”
已经能看到下面的树顶了,很快就要着陆了。
柳白昭:“……我昨夜在想,若真的死了,最怕死前没能见到你。”
柳白昭感情一向内敛,许多事情都不会说出来,只会放在心里窝着。
这次站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柳白昭忽然就想说点什么。
柳白昭轻声道:“我若这么走了,怕是投不了胎。”
他的半条命还在人世间,他走的不安心,怕是得成为这世间弥留的恶鬼。
余水月没说话,她舔了舔牙龈,收紧抱着相公的手臂。
她知道柳白昭在乎她,但听他这么说出来,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突然就有些后怕,要是这人真的死了,她问谁要他?
那个白胡子老头还能再让她重来一次吗?
“知道是谁动的手吗?”余水月轻了轻嗓子问道。
她小心翼翼补好的瓷器,居然有人想敲碎,她怎能不动怒。
柳白昭点头:“知道。”
他这一次没白坠崖,还做了一回引子。
柳白昭昨日与平时一样来勘察山崖,一个司侍突然趴到了地上,说是有脚步声在靠近。
以防万一,这个司侍先把柳白昭藏进了有树枝遮掩的山壁凹陷处,以防他碍手碍脚,没想到柳白昭因此躲过了一劫。
刺杀柳白昭,说严重些就是刺杀朝廷官员,蔑视朝廷。
皇上当然不会姑息这种行为,不如说小皇上也想借着由头拉几个老油条下马。
柳白昭在家养了三天,余水月正好替他寻觅了两个家事清白,会武功的小厮,一个叫土豆,一个叫木墩。
只要柳白昭外出,余水月就会暗中派两个教徒跟着他,将他保护的十分周到,往后再没出现过这种命悬一线的事情。
京中的杀手再厉害,也没法和江湖中的魔教教徒相比。
就像正经人家认认真真养的家猪,和日天日地的森林野猪……不是一个品种。
对于杀手来说,杀人打斗是他们的职业,对于教徒们来说,那就是生存的必须事项,从小就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柳白昭这边有了皇上的恩准,查起案子来更是毫不手软,没出一个月,赵大人的案子就破了,生生扯了两个官员下马。
柳白昭没有得意,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算被皇上嘉奖,也没有个笑模样。
他知道这两个官员并不是主谋,而是弃子。
能生生扯下外公郭大人战营的两个官员,柳白昭抖了抖衣袖,下颚微抬,气色看起来十分好。
下朝时,柳白昭特意慢走了一会,去给他气歪了一张脸的好外公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半条命,啧啧啧,柳小白你情话不说则已,一说我就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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