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被扯掉的痛楚与余水月丧心病狂的笑容,给柳正瑞涂上了厚厚一层的心理阴影,他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百雀,把院子收拾一下。”余水月吩咐道。
柳正瑞的血零零散散的洒落在地面上,晕湿了土地,变成了暗褐色的圆点。
杨氏的目光仍然呈高度兴奋,灼热的看向院外,追逐着柳正瑞马车的方向。半晌过后,杨氏才后怕道:“郭……大夫人要是来找麻烦……”
余水月摆手:“那几个小厮都看着,纯属他运气不好,才会遇上这么邪门的事情。娘放心,不会有事。”
只要柳正瑞不死,他估计是没有胆子再来触霉头。
余水月收拾人的手段通常是一击致命,打到你怕,让人从心底对她产生畏惧,就不会再有什么风浪了。
若柳正瑞不小心死了,郭茹夷一定要找麻烦的话,那也不用担心。
死人就不会找麻烦了。
尘归尘,土归土。
余水月不是良善之辈。
她可以对柳白昭好,对杨氏好,对涂欢教的人好,其余的人,她丝毫不会心慈手软。
因为她知道,世间最大的恶,都来自于人心。
感觉袖子被拽了拽,余水月看向身边的柳白昭。
柳白昭看着她沾满血迹的手掌道:“我带你去洗手。”
柳白昭牵着她的手往厨房的方向走,也不在乎蹭上未干涸的血迹。
到了厨房,柳白昭给她打了盆水,加了些灶上的热水,试了试水温,才将她的手泡进盆中。
余水月一摸,水是温的。
柳白昭长发束于脑后,今日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长衫,看起来斯文俊秀。
他认真的给她洗手,指尖指肚指缝,每一寸都洗得异常认真。
余水月低头瞧他的眼睛,想看他是不是瞧出了什么。
柳白昭见余水月看他,就停下洗手的动作,探身去亲了亲她的额头。
柳白昭的神情与平日无异,仿佛刚才院子里的那出戏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但还是有些不同的,余水月发现他目光特别的柔软。
余水月抖了抖手上沾的水,道:“你不用怕,凡事有我。”
柳白昭拉过余水月的手,掏出帕子给她擦干净。他微微躬身,将余水月的手贴在了他的面颊上,侧过头亲了亲。
余水月被他亲的手心发痒,蜷了蜷手心,将他往下一拉,亲了亲他的嘴角。
柳白昭觉得他被自己的娘子骗了。
他娘子可能根本就不是镖局家的姑娘。
哪个镖局家长大的姑娘能面色不变的掏舌头?
余水月眸子里的杀意可不是没见过血的样子。
柳白昭想了想,他娘子不太能是山贼,反倒有点像是西城魔教,涂欢教的教中人……
据说涂欢教的女子多,就连教主都是女人。
再看黄鹂和百雀,柳白昭觉得他的设想更能说得通了。
他娘子,可能是涂欢教的一个小管事,专门负责帮教中做买卖。
“你若一直在,我便不怕。”
柳白昭垂眸看她,颇有些认真的说道。
他怕她哪天忽然就不见了。
天下这么大……嗯……柳白昭想,也不是那么大,他可以去涂欢教找。
……但如果他猜错了?
余水月奇怪的打量他两眼:“我不在这我去哪?”
柳白昭隔着水盆,将她往怀中带了带,余水月没看到他眼中执拗的神情。
“你要一直在我身边,直到寿终正寝。”
余水月:……这是在诉衷肠吗?怎么这话听着这么怪?
她相公可能是读书读多了,所以不太会感情这方面的表达,小到夫妻俩说悄悄话,大到夫妻夜晚生活,平时一点就透的柳白昭,这方面非常……“憨”。
余水月当天晚上派百雀去柳府打探消息,柳正瑞那厮命还挺大,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以后怕是都说不了话了,郭茹夷和柳天复围着他团团转,等柳正瑞身子骨稍好些后,郭茹夷果然就想去找柳白昭和杨氏的麻烦。
谁知一向爱欺负柳白昭的柳正瑞此时却一反常态,死活不让他母亲去找柳白昭。
他实在是怕极了余水月,他怕他娘也落得一样的下场。柳正瑞连比划带呜呜,郭茹夷仿佛在玩猜谜游戏,有时根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拿来纸笔让柳正瑞写,柳正瑞的文学造诣跟他爹差不了多少,不会写的就画圈,郭茹夷就更看不懂了,满肚的火没处发,就去找柳天复的麻烦。
你是怎么给儿子启蒙的?这些年书怎么读的?连句话都写不明白?!
柳家这边一团乱的时候,柳白昭却一路顺遂。
三试,殿试,探花,他的考试之路走得比上辈子还要顺利。
正如余水月所想,他果真还是走了老路。
入了皇上的眼,进了谏皇司,两年后被升到了谏皇司司长,开始了他轰轰烈烈的大义灭亲。
余水月瞧他,气质到举止,越来越像上辈子的柳大人。
柳白昭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十分严苛的人,时刻自律,时刻清醒。
余水月怕他过劳死,经常观察他的状况,若崩的太紧了,她就帮他松一松。
虽说他与上辈子的柳大人相像,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冰的没有上一辈子那么扎手。
还知道累了,倦了,回家对余水月“撒娇”。
柳白昭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他可以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将苦楚与屈辱深深的压在心底。
但这些伤痛他永远也不会释怀,更别提宽恕。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恨一个人,可以恨到极致。
可心里若真放进去了谁,那也确实掏不出来了。就仿佛长在了他的心上,连着皮带着肉,一扯就会撕心裂肺般的疼。
柳白昭刚入谏皇司的几个案子,处理的并不顺利,他没有什么背景,又还是个新人,没有人把这个长相漂亮的年轻小伙放在眼里。
余水月记得最清楚的,是赵大人被杀案。
那个案子,仿佛拉开了一个序幕。
柳白昭为了这个官员谋杀案连续在谏皇司待了十多天,甚至郭大人还出言点了点他,年轻人不要太冲,要审时度势。
这个郭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柳白昭的“外公”,郭茹夷的亲爹。
彼时郭大人还没有被薅下来,觉得他有义务“教导”一下他这个“外孙”官场的道理。
柳白昭全程躬身聆听,一言不发。
随后干出来的事,都说明了一件事情。
他把郭大人的话当屁放了。
半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
赵大人表面上看是死于意外,失脚掉下了山崖。但其实他是被抛尸于山谷中,掉下山前就已经咽气了。
他的死因是窒息而亡。
柳白昭调查一番后,才明白他的好外公郭大人为什么会出言提醒他。
因为赵大人死于官场争斗。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分歧,就会产生派别,整个国家最大的权利争斗中,死几个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想必赵大人的一方也只把他当成一个弃子。
柳白昭平时不苟言笑,入谏皇司这么长时间,甚至还有人还没听过他的声音。
比起说,他更善于听和归纳。
别人说过一次的事情,无论真假他都会记下来,尤其是他没听过的认知盲区,他听得尤其认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大人的案子要结束的时候,柳白昭站了出来。
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将赵大人的真正死因,死前见了哪些人,最近又在着手什么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说了出来。
听得他外公稀疏的头顶不断冒出冷汗。
朝廷百官之中,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愚人,就连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肚子里都有一圈弯弯绕绕。众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没人把事情扯出来说而已。
一不小心,别说当官了,可能连命都不保。
老狐狸们漠不关心的站在大殿里,心中想的是,这个年轻人命数到头了。
柳白昭的这个举动,倒是让皇上看到了他。
这个滋生腐败与党派的朝堂中,就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不怕死的人。
柳白昭被奉命继续调查赵大人的案子,刚查到第三天,就出现了意外。
柳白昭在进谏皇司前,余水月一直都有派教徒暗中保护他。进了谏皇司,那里武功好的太监有许多,怕被察觉,她就撤回了人手。
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情。
柳白昭今日上午和谏皇司的几个人去赵大人被抛尸的山崖查探,本来应该下午天黑前就回来,可是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见人归来。
余水月当时正在与针线缠斗。
杨氏被逼迫做了许多年的针线,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得绣活物件,那也是余水月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自从柳正瑞来找麻烦,反倒断了舌头的那天起,杨氏就像忽然被点亮了生命之光。
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精神状态更是好了许多,就是有点渗的晃。
甭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能调动起杨氏的积极性,余水月觉得就算是好事。
尤其杨氏对余水月更好了,黄鹂觉得她亲娘可能都没有杨氏对教主这么好。
精气十足的杨氏一扫疲态,就像从心结里迈了出来,她不再排斥绣活,闲来无事还会绣几针。
余水月很赞成她又给自己找了个活,丰富她的内宅生活。随后她就赞成不起来了……因为杨氏开始教她做针线了。
余水月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魔教教主,哪里会什么针线?
就算把针递到她手中,她至多能用针当个暗器……
顶着杨氏满含期待的目光,余水月硬着头皮,沉默了半晌道:“……绣!”
不就是绣花吗,能有多难?
答案是:……险些让她把杨氏的针线都给拍碎。
没有图案的长衫不好穿吗?扎身子还是怎么着,为什么非得绣花?
听见黄鹂悄悄来报,余水月手上的针线应声而断。
“晚了多长时间?”
黄鹂道:“本应一个时辰前回,可到现在也没音信。”
“白昭今日去的哪儿?”
黄鹂:“徐达说,他今日在城门见到姑爷时,看他行进的方向,应是赵大人失足跌下的那座山。”
余水月将烂线头与断针扔进筐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给老夫人再买套新的针线,若是她问起了,就说我去谏皇司给相公送东西,让她先吃饭。”
搬到这个新宅子后,杨氏就多了一个习惯,每日拉着余水月在门口等柳白昭归家。
其实余水月是想带她出去走走的,但杨氏就是不肯出府中大门。
余水月也不强求,就让她站在门口看看。
说不定哪天就能出去了呢,就像当初她从小黑屋里走出来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柳小白,顶着最娇嫩的脸蛋,查着最硬气的案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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