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皇帝中
大业九年(公元613年)
1 春,正月二日,下诏征全国军队到涿郡集结。开始招募百姓为骁果(为骁果作乱埋下伏笔),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
2 灵武贼帅白瑜娑抢夺官府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很多地区都受他劫掠,称为“奴贼”。
3 正月二十三日,大赦天下。
4 正月二十四日,命刑部尚书卫文昇等辅佐代王杨侑留守西京。
5 二月壬午(二月无此日),下诏:“宇文述是因为兵粮不继,所以失败。这是军吏调度不力,不是宇文述之罪,应该恢复他的官爵。”不久,又加授开府仪同三司。
6 皇帝对侍臣说:“高丽小虏,侮慢上国;如今我就是拔海移山,也能成功,何况这么一个小贼!”于是复议伐高丽。左光禄大夫郭荣进谏说:“戎狄失礼,这是臣下之事;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奈何亲辱万乘之君,去与一个小寇为敌呢?”皇帝不听。
【华杉讲透】
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
“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这是名句。郭荣是引用三国时期杜袭劝谏曹操的话:“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锺不以莛撞起音。”千钧力的弓弩不会对小小的鼷鼠发动机关,万石重的大钟不会被细弱的草茎撞出音响。曹操当时是因为许攸对他轻慢,发怒要讨伐许攸。杜袭劝谏,曹操听从,转而优厚安抚许攸,而许攸也很快归顺了曹操。
不过,这话跟曹操说可以,跟杨广说就适得其反。首先,他就是要亲自去捏死这只“鼷鼠”,之前他都不派人去,要御驾亲征,还要亲自指挥,不让别人分享他的成功。其次,他狂妄,认为自己拔海移山都不在话下,你说他是千钧之弩射小老鼠,他更要去了。
劝说杨广,只能直话直说,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要接受失败。之前已经造成巨大损失,又民变蜂起。再不接受失败,就有亡国之忧。
虽然这样说也没用,但是留下一个话头,并始终坚持这个意见,他或许还有醒悟的时候。
7 三月二日,济阴孟海公起兵为盗,占据周桥,部众发展到数万人,见人说话若那人引经据典,就杀掉他。
8 三月三日,征发男丁十万整修大兴城。
9 三月四日,皇帝前往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佐越王杨侗留守东都。
各地盗贼蜂起,张须陀率众平叛
10 各地盗贼蜂起,齐郡人王薄、孟让,北海人郭方预,清河人张金称,平原人郝孝德,河间人格谦,渤海人孙宣雅,各自聚众攻剽,多的有十余万人,少的也有数万人,崤山以东深受其苦。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次与贼兵交战,都望风沮败。唯独齐郡郡丞、閺乡人张须陀得众士心,勇决善战,率郡兵击王薄于泰山下。王薄仗恃其骤然取胜,不设防备;张须陀掩击,大破之。王薄收余兵北渡黄河,张须陀追击于临邑,将他再次击破。王薄北连孙宣雅、郝孝德等十余万攻打章丘,张须陀率步骑兵二万人攻击,贼众大败。贼帅裴长才等部众二万人掩至城下,大肆抢掠。张须陀来不及集结部队,率五名骑兵出战,贼众竞相趋赴,包围一百余重,张须陀多处受伤,越战越勇。这时城中援兵赶到,贼兵稍稍退却。张须陀督众攻击,裴长才等败走。
三月二十六日,郭方预等合军攻陷北海,大掠而去。张须陀对部属说:“贼兵仗恃其强,以为我不能救。我如今速行,必定将他们击破!”于是简选精兵,倍道进击,大破之,斩首数万级,前后缴获贼军辎重不可胜计。
历城人罗士信,年十四岁,跟从张须陀击贼于潍水河畔。贼军刚开始布阵,罗士信驰马到阵前,刺杀数人,斩下一人首级,抛向空中,再用长槊接住,挑着在敌阵前奔驰而过。贼兵惊愕,不敢接近。张须陀乘势引兵奋击,贼众大溃。罗士信追杀,每杀一人,就割下鼻子揣在怀里,回来之后,检验杀敌人数。张须陀叹赏,把他留在自己左右。每次作战,张须陀先登,罗士信为副。皇帝遣使慰谕,并让人画下张须陀、罗士信战阵图来观看。
11 夏,四月二十七日,皇帝车驾渡过辽河。
四月二十九日,派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向平壤挺进。
【华杉讲透】
杨广是典型的“不肖富二代”,不知道创业艰难,不知道自己资源有限,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他在后方大兴土木,国内在平叛,自己还要到前线去伐高丽,三条线同时开展,怎能不亡!他这些事,借给杨坚十个胆子,都不敢干。而杨广呢,他的信条就四个字:拔海移山。
12 左光禄大夫王仁恭从扶余道出师,进军到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王仁恭率劲骑一千人,击破高丽军,高丽婴城固守。皇帝命诸将攻打辽东,允许他们便宜从事。飞楼、撞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随机应变,坚持抵抗,二十余日,不能攻拔,双方都死伤惨重。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人沈光爬上顶端,临城与高丽兵交战,短兵相接,杀十数人,高丽兵竞相攻击,沈光坠下;还未及地,正巧冲梯竿上有一根垂下的绳子,沈光一把抓住,再攀缘而上。皇帝望见,壮其勇,当即拜为朝散大夫,留在自己左右。
杨玄感起兵反隋
13 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精于骑射,好读书,喜欢结交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他交游;与薄山公李密友善。李密,是李弼(宇文氏佐命功臣,事见公元534年记载)的曾孙,少年时就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任左亲侍(左翊府将官)。皇帝见了他,对宇文述说:“之前左翼卫队有一个皮肤黑黑的年轻人,眼神跟别人不一样,不要让他宿卫!”宇文述于是告诉李密,让他称病辞职,李密于是屏绝人事,专务读书。曾经坐在黄牛上读《汉书》,杨素遇见,大为惊异,召他到家中,与他谈话,大悦,对儿子杨玄感等说:“李密识度如此,你们都赶不上他!”由此杨玄感与李密深交。杨玄感有时欺侮李密,李密说:“人说话要实在,岂可当面阿谀奉承!如果决机两阵之间,怒吼呐喊,使敌人震慑,我不如你;但是,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你不如我。岂可以因为你的地位比我高,就轻视天下士大夫呢?”杨玄感笑了,对他说的话很服气。
杨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有时有失臣礼。皇帝心中记恨,但是并不说出来,杨素也有所察觉。等到杨素薨逝,皇帝对近臣说:“假如杨素不死,终当灭族。”杨玄感隐约听到这些话,而且自以为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官员多是父亲的老部下,见朝政越来越紊乱,而皇帝又多猜忌,内心不能自安,于是与诸弟密谋作乱。皇帝正忙于征伐,杨玄感自告奋勇说:“我家世代蒙荷国恩,愿为将领。”皇帝喜悦说:“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此言不虚!”由此宠遇日隆,颇能干预朝政。
皇帝伐高丽,命杨玄感在黎阳督运,杨玄感于是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相当于太守的行政助理)赵怀义等密谋,故意逗留漕运,不及时进发,想要让渡辽诸军缺粮。皇帝派使者催促,杨玄感谎称水路多盗,不可前前后后地陆续发。杨玄感的弟弟、虎贲郎将杨玄纵,鹰扬郎将杨万石,都跟着皇帝在辽东,杨玄感秘密派人召他们,二人都逃亡回来。杨万石走到高阳,被监事许华抓获,斩于涿郡。
当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率水军在东莱准备入海前往平壤,杨玄感派家奴假装成朝廷使者从东方来,一路诈称来护儿造反。
六月三日,杨玄感进入黎阳,关闭城门,大肆抓壮丁,取船帆布制造盔甲,任命官属,都按照开皇年间的旧制。移书旁郡,以讨来护儿为名,各令发兵到黎阳仓会师。郡县官吏有才干的,杨玄感都以督运粮食为名,召他们前来集合。杨玄感任命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在黎阳督运,杨玄感对他说:“独夫肆虐,陷身绝域,这正是天要亡他之时。我今亲率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游元正色说:“您的父亲深受皇帝宠信,近世以来,无人可比。您的弟兄们,不是穿青,就是穿紫(紫色为五品以上官服),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想不到您父亲坟土未干,您就反咬一口!我有死而已,不敢闻命!”杨玄感大怒,将他囚禁,屡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屈服,于是杀了他。游元,是游明根的孙子。
杨玄感选运输兵中少壮的,得五千余人,丹杨、宣城船夫三千余人,再杀猪、牛、羊,与大家盟誓,并告谕他们说:“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于辽东者数以万计。如今与君等起兵,以救亿兆百姓,如何?”众人都踊跃称万岁。于是整顿编制,部署队伍。
唐祎从杨玄感处逃归河内。
之前杨玄感秘密派家童到长安,召李密及弟弟杨玄挺到黎阳。等到举兵时,李密恰好赶到,杨玄感大喜,任命他为军师,对李密说:“你时常以匡济天下为己任,如今时机到了!你有什么计策?”李密说:“天子出征,远在辽外,距幽州还有一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只有一条道路跟国内联系,极其艰危。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县,占据临渝险要地形,扼住其咽喉。他归路既绝,高丽听闻,必蹑其后。不过十天半月,物资粮草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以不战而擒,这是上计。”杨玄感说:“你再说说次计呢?”李密说:“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昇,不足为意。如今率众鼓行而西,经过的城池一概不攻,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以徐徐图谋他。”杨玄感说:“再说说,有没有其他计策?”李密说:“简选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洛阳,以号令四方。只是担心唐祎告诉他们,先已固守。如果引兵攻打,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那结果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杨玄感说:“不对,如今百官家口都在东都,如果先取东都,足以动摇其心。况且经过城池却不攻拔,何以示威!你的下计,才是上策。”于是引兵向洛阳,派杨玄挺率骁勇一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唐祎据城拒守,杨玄挺一无所获。
【华杉讲透】
李密这上中下三策,都是下策,为什么呢?因为时机不对。天下不可力夺,也不可智取,唯有天命决定。所谓“恶贯满盈”,杨广此刻之恶,还未满盈,他死期还没到,你灭不了他。如果取上策,就算杀了杨广,朝廷会再立一位新君,杨玄感没有立足之地。如果攻打洛阳或者长安,先别说能不能打下来。只要皇帝还在,合法权力在他那里,顺逆形势不一样,杨玄感还是不能取胜。《孙子兵法》说:“胜可知而不可为。”有没有胜算,发动前可以预判;如果没有胜算,胜利不可强求。杨玄感太急,只能做“先烈”。
在李密三策当中,第一条勉强算是下策中的上策,因为拿下皇帝,毕竟是诛灭桀纣之君,可以威震天下,也有政治资本。杨玄感以李密为军师,又不能听军师的话,要自己决策,“任其私智”;李密既然是军师,就应该做决策咨询,只给一个选择,不要给上中下三策。两人都有错,这事干不成。
杨玄感的对手,并非只有杨广。只要天下一乱,野心家多得是,就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了。
唐祎又派人告诉东都越王杨侗与樊子盖等勒兵备战,修武百姓相率把守临清关。杨玄感无法通过,于是在汲郡南渡黄河,追随他的人像赶集一样多。杨玄感派弟弟杨积善将兵三千人从偃师南郊区沿洛水西上,杨玄挺自白司马坂翻越邙山南下,杨玄感率三千余人尾随其后,相距十里左右,自称大军。他的兵都手执单刀柳盾,没有弓箭盔甲。
东都派出河南县令达奚善意率精兵五千人抵御杨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策率八千人拒战杨玄挺。达奚善意南渡洛水,在汉王寺扎营。第二天,杨积善兵到,达奚善意军不战自溃,铠甲武器全部被杨积善所取。裴弘策出兵到白司马坂,一战,败走,抛弃盔甲武器的士兵超过三分之二,杨玄挺也不追。裴弘策退却三四里,收集散兵,再次结阵以待。杨玄挺徐徐赶到,坐下休息良久,忽然起身攻击,裴弘策又败,如此五次交战。
六月十四日,杨玄挺直抵太阳门,裴弘策率十几个骑兵驰入宫城,其余没有一个人回来的,全部投降杨玄感。
杨玄感屯驻在上春门,每每向大家誓言说:“我身为上柱国,家产累积巨万金,对于富贵,我一无所求。如今不顾灭族而起兵,是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而已!”众人都感悦。父老争献牛酒,子弟到军门申请参军的,每天都数以千计。
内史舍人韦福嗣,是韦洸哥哥的儿子,从军出战杨玄感。被杨玄感俘虏。杨玄感厚礼他,让他与胡师耽共同执掌文书。杨玄感令韦福嗣写信给樊子盖,数落皇帝罪恶,说:“如今欲废昏立明,希望您不要拘于小礼,给自己招来忧患。”樊子盖刚刚从地方上入为京官,东都旧官多怠慢他,以至于军事行动,都不向他报告。裴弘策与樊子盖同在朝廷为官,之前出城讨贼失利,樊子盖再次派他出战,裴弘策不肯去,樊子盖下令把他拉出去斩首示众。国子祭酒、河东人杨汪,小有不恭,樊子盖又要将他斩首;杨汪叩头流血,才得以免死。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杨玄感尽锐攻城,樊子盖随方拒守,杨玄感不能攻克。但是,达官子弟前来应募从军的,听闻裴弘策死,都不敢入城。韩擒虎的儿子韩世咢、观王杨雄的儿子杨恭道、虞世基的儿子虞柔、来护儿的儿子来渊、裴蕴的儿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郑俨、周罗睺的儿子周仲等四十余人都投降杨玄感,杨玄感全部以亲要重任委任他们。
郑善果,是郑译哥哥的儿子。
杨玄感收兵得五万余人,发五千人守慈磵道,五千人守伊阙道,派韩世咢率三千人包围荥阳,顾觉率五千人攻取虎牢。虎牢守将投降。杨玄感任命顾觉为郑州刺史,镇守虎牢。
代王杨侑派刑部尚书卫文昇率兵四万救援东都,卫文昇到了华阴,掘开杨素坟墓,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之心,于是鼓行出崤山、渑池,直趋东都城北。杨玄感逆战。卫文昇且战且行,屯驻于金谷。
辽东城久攻不拔,皇帝派人造布囊一百余万个,装满泥土,打算堆积为鱼梁大道(像捕鱼筑起的堰坝一样),宽三十步,高与城墙相齐,命战士登上去攻击。又制作八轮楼车,比城墙还高,在鱼梁道两旁,想要俯射城内。总攻日期将到,城内危蹙。这时杨玄感反书送到,皇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对他说:“此儿聪明,会不会造成祸患?”苏威说:“能识是非,审成败,才叫作聪明。杨玄感粗心大意,思考疏略,必定不需要担心。只是恐怕因此造成大乱的序幕罢了。”皇帝又听闻达官子弟都跟了杨玄感,更加忧虑。兵部侍郎斛斯政一向与杨玄感友善,杨玄感造反时,斛斯政与他通谋,杨玄纵兄弟逃回,就是斛斯政放跑的。皇帝将穷治杨玄纵等党羽,斛斯政内心不能自安,六月二十六日,逃奔高丽。
六月二十八日,夜晚二更时分(十点到十二点),皇帝密召诸将,命他们引军撤退,军资、器械、攻城器具,堆积如山,营垒、帐幕,一概不动,全部弃之而去。众心忷惧,没有组织纪律,诸道分散。高丽即时察觉,但是不敢出城追击,只是在城内鼓噪。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渐渐出外,四处向远方侦察,还担心隋军有诈。过了两天,乃出兵数千人追踪,畏惧隋军人多,不敢逼近,总是保持八九十里距离,将到辽水,知道御营已经全部渡河,才敢进逼后军。当时后军还有数万人,高丽尾随抄击,最后杀了数千羸弱之人。
【华杉讲透】
在我们的人生当中,前方有好事等着我们,也有坏事等着我们。这些好事或者坏事,都不在我们今天看得见的、关注的地方,而是在我们看不到也想不到的地方。你可能得奖励,也可能被惩罚。但是,你想不到是谁奖励你,也想不到是谁惩罚你。而你是得奖励还是被惩罚,全在你自己的修为。
《论语》里,叶公问政,孔子说:“近者悦,远者来。”治理国家也很简单,近处的人民喜悦了,远方的百姓就来投奔,他们从哪里来的你根本不知道,一切都在你自己的修为。我们反过来理解,坏事也是一样,“近者忿,远祸来”,近处的人民愤恨,远方的祸事就来了,从哪儿来的你根本意想不到。杨广盯着高丽,他的棋盘里只有高丽。却不知道自己在杨玄感的棋盘里,最后是杨玄感逼得他从高丽退军。苏威说:“玄感粗疏,必无所虑,但恐因此寖成乱阶耳。”杨玄感搭了一个台阶,开了个头,天下大乱就要开始了,进入《隋唐英雄传》的时代。
当初,皇帝再征高丽,又问太史令庾质:“这次如何?”回答说:“臣实愚迷,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陛下如果亲动万乘之躯,劳费太多。”皇帝怒道:“我亲自去尚且没有攻克,只派别人去,岂能有功?!”皇帝回来后,问庾质说:“卿之前不要我去,应当就是因为此吧。杨玄感能成功吗?”庾质说:“杨玄感地位虽然尊崇,但并非众望所归,只是利用百姓的劳苦怨气,冀望侥幸成功。如今天下一家,不易摇动。”
皇帝派虎贲郎将陈稜攻打元务本于黎阳,又派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候卫将军屈突通乘驿马车发兵以讨杨玄感。来护儿抵达东莱,听闻杨玄感包围东都,召诸将商议回师救援。诸将都认为没有皇帝敕令,不宜擅自还师,固执不从,来护儿厉声说:“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丽逆命,不过是疥癣而已。国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我,不关你们的事,有沮议者,军法从事!”即日回军。令儿子来弘、来整乘驿马车飞驰奏闻。皇帝当时回到涿郡,已敕令来护儿救援东都,见到来弘、来整,非常喜悦,赐给来护儿玺书说:“公回师之时,正是朕下敕令给你之日,君臣意合,虽然相距遥远,却如同符契一样,严丝合缝。”
之前,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犯事被除名,命他从军自效,跟从来护儿在东莱,皇帝猜疑他,下诏命锁拿李子雄到行在所。李子雄杀使者,逃奔杨玄感。
卫文昇以步骑兵二万渡过瀍水,与杨玄感交战,杨玄感屡次击破他。杨玄感每次作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于抚悦其下,将士们都乐于为他效死,所以每战多捷,部众越来越壮大,至十万人。卫文昇寡不敌众,死伤将尽,于是更进兵屯守邙山南麓,与杨玄感决战,一日十几回合。恰巧杨玄挺中流箭而死,杨玄感军才稍稍退却。
秋,七月十一日,余杭百姓刘元进起兵响应杨玄感。刘元进手长一尺多,手臂垂下来超过膝盖,自以为相表非常,暗中有称王称霸的异志。正巧皇帝再次征发三吴士兵以征高丽,三吴兵都相互说:“往年天下全盛,我们的父兄征高丽者尚且三分之二都回不来;如今国家已经破弊,又要出征,我们都要死绝了!”于是大多亡命。郡县抓捕甚急,听闻刘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十天半月之间,部众发展至数万人。
开始时,杨玄感抵达东都,自以为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得到韦福嗣,委之以心腹,不再专任李密。韦福嗣每次出谋划策,都两头下注。李密看穿了他的用心,对杨玄感说:“韦福嗣本来不是跟我们同盟,实际上怀有观望之心;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他拨弄是非,必定为他所误,请将他斩首!”杨玄感说:“何至于此!”李密退下后,对所亲近的人说:“楚公(杨玄感)喜好造反,却不想要胜利,我们都要被俘虏了!”
李子雄劝杨玄感速称尊号,杨玄感问李密,李密说:“当初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进谏而被排挤出外;魏武帝曹操将求九锡,荀彧谏止而被诛杀。如今我想要说真话,又怕落到这二人的下场;阿谀顺意呢,又不是我的本意。为什么呢?起兵以来,虽然频频取胜,但是天下还没有一个郡县响应;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怎么反而急于自尊自大,让天下看到你的心胸如此不宽广呢?”杨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驻河阳,宇文述继后,杨玄感问计于李子雄,李子雄说:“屈突通晓习兵事,如果一旦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挡。屈突通渡不了河,则樊子盖、卫文昇孤立无援。”杨玄感同意,将要拒挡屈突通。樊子盖知道他的意图,数次攻击其军营,杨玄感抽不出身前往。屈突通顺利渡河,驻军于破陵。杨玄感分为二军,西抗卫文昇,东拒屈突通。樊子盖又出兵大战,杨玄感军屡败,与其党羽谋议,李子雄说:“东都援军越来越多,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赈济贫民,三辅地区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也是霸王之业。”李密说:“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以声言说他已造反,遣使迎接我军,因此入关,可以欺骗众人。”
正巧华阴诸杨氏请为向导,七月二十日,杨玄感解除东都包围,引兵西进潼关,宣言:“我已击破东都,要去攻取关西了!”宇文述等诸军追踪其后。到了弘农宫,父老拦在杨玄感马前说:“宫城空虚,积粮又多,容易攻下。”杨玄感信以为然。
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对官属们说:“杨玄感听闻大军将至,想要西图关中,如果让他成功,就难以再攻克他了,当设计拖住他,让他不得前进,不出十天,可以成擒。”等到杨玄感军抵达城下,杨智积登上城墙,大声诟骂。杨玄感怒,留下来攻城。李密进谏说:“您如今是欺诈大众,率军西进,军事贵在快速,况且追兵将至,怎可稽留?如果前不能占据潼关,退又无处可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杨玄感不从,于是攻城,烧其城门,杨智积在城墙内添柴加火,杨玄感兵不得入城。三日不能攻拔,才引兵向西。到了閺乡,宇文述、卫文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已追到皇天原(阌乡城东)。杨玄感据守槃豆,布阵横亘五十里,且战且行,一日三败。
杨玄感兵败,首级被送至都城
八月一日,杨玄感列阵于董杜原,诸军进击,杨玄感大败,独自与十余骑兵逃奔上洛。追兵赶到,杨玄感呵斥他们,都拔马逃走。到了葭芦戍,杨玄感独自与弟弟杨积善步行,自度不能免死,对杨积善说:“我不能受人侮辱,你可杀我!”杨积善抽刀将他斫杀,然后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杨玄感的首级一起送到皇帝行在所。将杨玄感尸体磔成碎块,在东都街市示众,三日之后,再剁成肉酱,焚烧。
杨玄感的弟弟杨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要投奔杨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另一弟弟杨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杨玄感包围东都时,梁郡百姓韩相国举兵响应,杨玄感任命他为河南道元帅,十天半月之间,部众发展到十余万,攻剽郡县;到了襄城,听闻杨玄感败亡,部众稍散,被官吏抓获斩首,首级送到东都示众。
皇帝因为元弘嗣是斛斯政的亲戚,留守弘化郡,派卫尉少卿李渊飞驰前往,将他逮捕,并代为留守,关右十三郡兵都接受征发。李渊御众宽厚简略,人们多归附他。皇帝认为李渊相表奇异,名字又和图谶预言相应,猜忌他。不久,征召他到行在所,李渊生病,还未谒见,他的外甥女王氏在后宫,皇帝问她:“你舅舅怎么来得迟了?”王氏回答说是生病,皇帝问:“会不会死?”李渊听闻,恐惧,开始每日纵酒狂欢,又收纳贿赂,以破坏自己的形象。
【华杉讲透】
没有最好的战略,只有最不坏的战略
杨玄感犯下一连串决策错误,最终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他的决策思维,我称之为“尝试综合征”,他看不清,心不定,总是要尝试新的可能性。他跟李密相交多年,也佩服李密,以李密为最信任的军师。但是他为什么又不听李密的呢?因为他觉得“你的意见我都知道了”,“你的道理我也同意”,“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是,“我要尝试一下其他的,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所以,遇上一个韦福嗣,他就要试试韦福嗣有什么新主意。
杨玄感不明白,经营就是风险,没有最好的战略,只有最不坏的战略。在失败即全家覆灭的游戏中,重要的是堵塞一切失败的漏洞,而不是去追求最好的可能性。
攻打东都失败,转而向西,这应该是战略了。但是杨智积一个拙劣的激将法,他马上就咬钩上当,留下来攻弘农城,忘了《孙子兵法》的基本原则:“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这不该打的仗,不该攻的城,不该争的地,不要打,不要攻,不要争,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不要忘了自己的本谋,你是去夺关中的啊!攻一个弘农城干什么呢?
杨玄感为什么要攻城,因为被杨智积辱骂,他发怒了。《孙子兵法》说:“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合于利则动,不合于利则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没有利益,就不要去做。做了,就会落个“死者不可复生”的下场。
杨玄感“先烈”了,李密还有后续,他没有死,还要兴风作浪。而最后的赢家李渊,已登上历史舞台。还是那句话,天下不可力夺,也不可智取,唯有天命降下判决。杨玄感一直在筹划,他的星星之火,一闪而灭;李渊可没有想过要当皇帝,但是走着走着,他就成了大唐的开国君主。
15 八月二十日,司农卿、云阳人赵元淑被控是杨玄感党羽,伏诛。皇帝派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调查杨玄感党羽。骨仪,本是天竺胡人。皇帝对裴蕴说:“杨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让我知道天下人不能太多,太多即相聚为盗。不尽加诛杀,则不能惩前毖后。”樊子盖性格本来就残酷,裴蕴又接了皇帝这道旨意,由此峻法穷治,杀了三万余人,全部籍没家产,其中三分之二是冤枉而死的,流放的有六千余人。杨玄感包围东都时,开粮仓赈济百姓。凡是接受赈济的,全部在都城之南活埋。杨玄感所善待的文士,会稽人虞绰、琅邪人王胄都被判流放边疆,虞绰、王胄二人逃亡,被抓获,诛杀。
皇帝善于做文章,不愿意看见别人比他写得好。薛道衡死后,皇帝说:“你还能写出‘空梁落燕泥’不?”王胄死,皇帝又背诵他的佳句说:“‘庭草无人随意绿’,你还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不?”皇帝自负才学,轻视天下之士,曾经对侍臣说:“天下都以为朕是继承先人而有四海,假使令朕与士大夫竞选,朕也当为天子。”
皇帝从容对秘书郎虞世南说:“我天性不喜欢听人进谏,如果是位高望重还以谏求名的,特别让我无法忍受。至于卑贱之士,虽然对他们稍微宽待,但我最终绝不让他们活在地面上。你要知道这一点!”虞世南,是虞世基的弟弟。
【华杉讲透】
身为国君,有三大罪,杨广占全了:一是性格残酷,二是嫉贤妒能,三是拒绝谏劝。
国君掌握生杀大权,如果性格残酷,人民就要生灵涂炭。为人君者,当厚德载物,化育天下,杨广却说天下人不能太多,否则相聚为盗。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要杀天下之人。
身为领导者,举荐贤才和培养新的领导者是最大的责任,杨广则相反,见不得别人比他强,对薛道衡、王胄写出了他写不出的佳句怀恨在心,把人杀了才解恨。
君王拥有无限权力,所以才设一个谏诤制度,杨广则公开扬言,谁向他进谏,他就“卒不置之于地上”,谁进谏,他就要杀掉谁。
杨广已经狂妄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他还声称:“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他竞选也能当天子。他居然能想出竞选这一出,也是奇葩了。
还好,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而中国制度,在君王死后有一个谥法制度,给你盖棺论定,杨广的谥号是“炀”,谥法有解释: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这是杨广档案里的官方鉴定了。
16 皇帝派裴矩前往陇西地区安抚,顺道经过会宁,慰问曷萨那可汗部落,派将军阙达度设入侵吐谷浑抢掠,以增加自己财富,回来汇报,皇帝大加赞赏。
17 九月八日,东海百姓彭孝才起兵为盗,有部众数万人。
18 九月二十三日,皇帝车驾抵达上谷,因为郡府供应不够,免太守虞荷等官。
闰九月二十八日,抵达博陵。
19 冬,十月七日,贼帅吕明星包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将他击破。
20 刘元进率其部众将要北渡长江,正巧杨玄感失败,朱燮、管崇迎接刘元进,推举他为主,占据吴郡,称天子,朱燮、管崇都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毗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逮捕当地长官以响应他。皇帝派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人鱼俱罗将兵讨伐。
21 十一月九日,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伐张金称于清河,冯孝慈战败阵亡。
22 杨玄感向西挺进时,韦福嗣逃跑,到东都自首,当时像这样的情况都不过问。樊子盖检查杨玄感文簿,得到韦福嗣撰写的文件,密封起来,呈报皇帝。皇帝下令将他逮捕押送到行在所。李密亡命,被人抓获,也押送东都。樊子盖将韦福嗣、李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余人用铁链锁了,押到高阳,李密与王仲伯等密谋逃亡,拿出他们所携带的全部金子给使者看,说:“我等死的时候,这些金子全部留给您,请您用来埋葬我们,剩下的都归您。”使者贪图那些金子,许诺,防禁渐渐松弛。李密又请求允许他们购买酒食,每次宴饮,整晚喧哗,使者也不以为意。走到魏郡石梁驿,李密把防守人员全部灌醉,穿墙而逃。李密呼韦福嗣同去,韦福嗣说:“我无罪,天子不过当面斥责我而已。”到了高阳,皇帝把书信拿给韦福嗣看,送交大理寺审判。宇文述上奏说:“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共同痛恨,如果不用重法,无以整肃将来。”皇帝说:“由你决定。”
十二月十五日,宇文述在野外设刑场,把所有应刑者绑在木格上,以车轮套住头颈,让文武官员九品以上都手持兵器,或砍或射,乱箭齐发,罪犯们都被射成刺猬,肢体已经糜碎,头还在车轮中。对杨积善、韦福嗣还加以车裂,再焚化成灰,扬弃于地。杨积善自称亲手杀了杨玄感,希望以此得以免死。皇帝说:“那你就是枭类吧(传说枭吞食娘亲)!”将他改姓枭氏。
23 唐县人宋子贤,善于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百姓都被他迷惑而相信,于是密谋在无遮大会时举兵袭击皇帝乘舆;事情泄露,伏诛。其党羽被诛者一千余家。
扶风郡和尚向海明也自称弥勒出世,声言说,如果有归心于他的,夜里就会做好梦,由此三辅之人翕然尊奉他,因此举兵造反,部众发展到数万人。
十二月十八日,向海明自称皇帝,改年号为白乌。皇帝下诏,命太仆卿杨义臣将他击破。
24 皇帝召卫文昇、樊子盖到行在所;慰劳他们,赏赐极厚,再遣返他们回自己任所。
王世充讨伐刘元进,坑杀降卒三万余人
25 刘元进攻打丹杨,吐万绪渡过长江南下,将他击破。刘元进解围而去,吐万绪进兵屯驻曲阿。刘元进结起栅栏工事,抵御吐万绪,相持一百余日,吐万绪进击,贼众大溃,死者数以万计。刘元进挺身夜遁,退保其营垒。朱燮、管崇等屯驻毗陵,连营一百余里,吐万绪乘胜进击,再次击破贼军。贼众退保黄山,吐万绪进兵包围,刘元进、朱燮仅仅逃得一命,在战阵中斩管崇及其将卒五千余人,俘虏其子女三万余口,解除会稽包围。鱼俱罗与吐万绪合兵一处,战无不捷,但是百姓跟从作乱的,就像赶集一样,贼败而复聚,其势更加兴盛。
刘元进退据建安,皇帝令吐万绪进讨,吐万绪说士卒疲弊,请求休整以待来春,皇帝不悦。鱼俱罗也认为贼军不是短期所能平定的,而自己的儿子们都在洛阳,暗中派家仆去迎接。皇帝怒。有司迎合皇帝旨意,上奏弹劾吐万绪怯懦,鱼俱罗常打败仗,鱼俱罗被斩首,征召吐万绪到皇帝行在,吐万绪忧愤,在路上去世。
皇帝再派江都丞王世充征发淮南兵数万人进讨刘元进。王世充渡江,频频作战,每战皆捷,刘元进、管燮败死于吴,其余众或降或散。王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佛像前焚香为誓,约定降者不杀。逃散的人开始想要入海为盗,听到这个消息,十天半月之间,全部回来自首,王世充将他们全部坑杀于黄亭涧,死者三万余人。于是余党再次相聚为盗,官军不能征讨,一直到隋亡。皇帝因为王世充有将帅才,更加宠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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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万绪、鱼俱罗死得不冤。吐万绪不乘胜追讨,说部队需要休整,或许有点道理,但必定会让皇帝对他有“养寇自重”的怀疑。鱼俱罗暗中去迎接家属,则是犯了人臣之大忌。他率领大军在外,儿子们在洛阳,本来就是朝廷的人质。他要把儿子偷偷接走,当然其心可诛。所以杨广直接将他斩首,而吐万绪只是被召来问话。
吐万绪忧愤而死,他当然是觉得自己冤枉。但是,就算你真冤枉,也要想想人家是不是“合理怀疑”。没有考虑到皇帝的合理怀疑,还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
王世充平定了刘元进,但是把三万人骗回来活埋,他是执行杨广的政策,所以杨广对他宠任。不过,后来在杨广死后,王世充称帝,最终被李世民消灭。
26 本年,皇帝下诏,凡是家中有人参加叛军的,全部籍没家产。当时群盗所在之处,都人满为患,郡县官员乘机各专威福,任意诛杀。
27 章丘人杜伏威与临济人辅公祏为刎颈之交,都亡命为群盗。杜伏威时年十六岁,每次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此他的徒众们推举他为帅。下邳人苗海潮也聚众为盗,杜伏威派辅公祏去对他说:“如今我与君同苦于隋政,各举大义,力量分散,势力薄弱,时常担心被擒。如果我们合而为一,则足以敌隋。你如果能为主,我当敬从,你如果不自信,则来听命于我;否则,咱们就一战以决雌雄。”苗海潮惧怕,即刻率其众投降。杜伏威转战抢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派校尉宋颢征讨,杜伏威与他交战,假装不敌,引宋颢部众进入芦苇丛中,在上风口纵火,宋颢部众都被烧死。海陵贼帅赵破陈认为杜伏威兵少,轻视他,召他来合并。杜伏威派辅公祏严兵居外,自己与左右十人带着牛酒进去谒见,就在座位上杀了赵破陈,吞并了他的部众。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
1 春,二月三日,皇帝下诏,命百官商议伐高丽,过了数日,无人敢言。二月二十日,下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2 二月二十九日,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部众十万,自称唐王。
3 三月十四日,皇帝前往涿郡,士卒在途中,死亡相继。
三月二十五日,皇帝抵达临渝宫,在郊外祭祀黄帝,斩逃兵以祭祀战鼓,逃亡者还是不能制止。
4 夏,四月,榆林太守、成纪人董纯与彭城贼帅张大虎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一万余级。
5 四月二十七日,皇帝车驾抵达北平郡。
延安刘迦论自称皇王,年号大世
6 五月二十三日,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年号为大世,有部众十万,与稽胡部落勾结为寇。皇帝下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攻击,战于上郡,斩刘迦论及其将卒一万余人,俘虏男女数万口而还。
7 秋,七月十七日,车驾抵达怀远镇。当时天下已乱,所征之兵大多没有按时抵达,高丽也困弊。来护儿抵达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被来护儿击破,来护儿将要挺进平壤,高丽王高元惧怕,七月二十八日,遣使乞降,并囚送斛斯政。皇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来护儿还师。来护儿集合众人说:“大军三出,未能平贼,现在如果还师,不可能再来。劳而无功,我心底里深以为耻。如今高丽实际上已经非常困难,我军攻击,不日可克。我想进兵直接包围平壤,生擒高元,献捷而归,这样不好吗?”答表请行,不肯奉诏。长吏崔君肃坚决争执,来护儿不同意,说:“贼军兵势已破,只需我们这一支军队,就足以拿下。将在外,可以独断专行,宁愿擒得高元回去受处罚,也绝不能放弃这就在眼前的成功!”崔君肃告诉众将说:“如果你们跟从元帅违拒诏书,我必当奏闻皇帝,让你们都被治罪。”诸将惧怕,一起请还,来护儿不得不奉诏。
八月四日,皇帝从怀远镇班师。邯郸贼帅杨公卿率其党羽八千人抄掠皇帝车驾后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
冬,十月三日,皇帝抵达东都;十月二十五日,返回西京。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祭告太庙;仍征召高丽王高元入朝,高元竟然不来。皇帝敕令将帅准备行装,更图后举,但最终没有成行。
当初,开皇末年,国家殷盛,朝野都期待征服高丽,唯独刘炫认为不可,作《抚夷论》以讽刺,至此,他的话应验。
十一月二日,皇帝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和处死杨积善的方式一样,仍烹其肉,给百官吞食,有些谄佞的人为了表示忠诚,甚至吞食到饱,收其余骨,焚烧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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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成功人士有一种标准死因——死于面子。不顾一切,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蒙着眼睛跳,只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在“掩耳盗铃”这个成语之外,还应该增加一个成语“蒙眼跳楼”。天下已经大乱,杨广不是傻子,他知道搞坏了,但是他还是要第三次征高丽,就是为了他的面子而已。一意孤行,是冀图侥幸。
高丽请降,应了军事里的那句话:“我们确实非常非常困难,但是敌人的困难至少和我们一样多!”看谁能熬得住,能挺过去。结果是高元先挺不住了,遣使乞降,这回他拿出了一丁点诚意——斛斯政,因为他只交出了一个隋国叛臣,并没有交出自己的人质。杨广抓住这个机会,挽回面子,即刻退兵。来护儿认为他一定能拿下平壤,那是一厢情愿,人们相信一些事情,唯一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符合自己的期望。崔君肃了解形势,也了解皇帝的心意,他连吓带唬,逼来护儿退兵了。至于杨广回到长安之后再召高元入朝,高元当然不会来。他在前线都没有要高元交出一个儿子做人质,就同意退兵,急于撤退,是很明显的了。回到长安了再召高元亲自来,他是把高元当傻子吗?高元不来,他的面子又没了,再下令军队动员,准备出征,那只能是一句空话了。
皇帝已经没有一点声威了,盗贼都敢抢劫羽林军后队,夺得“飞黄上厩”骏马四十二匹。宫廷尚乘局有六个马厩:上等飞黄厩、二等吉良厩、三等龙媒厩、四等騊駼厩、五等駃騠厩、六等天苑厩。飞黄上厩,那是皇帝最好的马。皇帝在自己国家行军都要被抢劫,而且抢了就抢了,还毫无办法。落到这步田地,还去征讨什么外国!
8 十一月十一日,皇帝到南郊祭天,没有按照规定在舍止的地方斋戒。第二天一早,备法驾,到了祭坛,即刻举行仪式。当天,大风。皇帝独自祭献上帝,三公分别祭献五帝。礼毕,御马疾驰而归。
9 十一月二十一日,离石胡人刘苗王造反,自称天子,部众发展到数万人;将军潘长文讨伐,不能攻克。
10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据守林虑山为盗。
11 皇帝将要前往东都,太史令庾质进谏说:“近年讨伐辽东,人民实在是劳弊,陛下应该镇抚关内,让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为丰实,然后再巡省天下,这样比较恰当。”皇帝不悦。庾质推辞说自己生病,不能跟从出行,皇帝怒,将庾质下狱,竟死在狱中。
十二月九日,皇帝前往东都,大赦天下;十二月二十五日,抵达。
12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战抢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征讨,将他生擒。董纯虽然屡战屡胜,但是盗贼还是越来越多,有人诬告董纯胆怯懦弱。皇帝怒,将董纯锁拿到东都,诛杀。
13 变民首领孟让从长白山出兵,寇掠诸郡,抵达盱眙,部众十余万,占据都梁宫,仗恃淮河险要为固。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战,设置五道栅栏,以阻塞险要,故意羸形示弱。孟让笑道:“王世充文法小吏,岂能将兵?我今天要生擒他,击鼓而行,直入江都!”当时百姓都结堡自固,野外抢掠不到什么东西,贼众渐渐饥馁,于是孟让只留下少量兵力包围五栅,分兵到南方抄掠;王世充乘其松懈,纵兵出击,大破之,孟让率数十骑兵遁去,斩首一万余级。
14 齐郡贼帅左孝友率众十万人屯驻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进逼,左孝友窘迫出降。张须陀威震东方,以功升迁至齐郡通守,兼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涿郡贼帅卢明月率部众十余万驻军在祝阿,张须陀率军一万人邀击。相持十余日,粮尽,将要撤退,对将士们说:“贼军见我撤退,必定全军来追,如果以一千人突袭占领他们的大营,可有大利。此是很危险的事,谁能前往?”众人都不回答,唯独罗士信及历城人秦叔宝请行。于是张须陀放弃营寨撤退,派二人各率一千兵埋伏在芦苇丛中,卢明月全军追击。罗士信、秦叔宝驰马到其营栅,栅门紧闭,二人攀上城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二人斩开营门,迎接外面的兵入内,然后纵火焚烧其三十余座营寨,烟焰冲天。卢明月奔还,张须陀回军奋击,大破之,卢明月率数百骑兵遁去,所俘虏斩首的无法计算。
秦叔宝名秦琼,以字行世。
【华杉讲透】
兵力不能放在一处,一定要分正兵和奇兵
这一战,是《孙子兵法》标准战术分战法——“以正合,以奇胜”的教科书式战例。卢明月兵力远超张须陀,但是他败在四个字“全军追击”,没有分兵,他如果留一万人守营,仍然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罗士信、秦叔宝的两千人就攻不进来。张须陀的胜利,就胜在他没有全军撤退,而是分兵两千人埋伏,出奇制胜。
无论兵力多少,一定要分为正兵和奇兵,不能放在一处。奇,不念q,念jī,数学上奇数的奇。余奇,多出来的部分,就是预备队。正兵合战,看见胜机出现的时候,将奇兵投入战场,夺取胜利。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
1 春,正月,增设秘书省官员一百二十员,都由学士担任。皇帝喜好读书著述,从担任扬州总管时开始,就设置王府学士至一百人,令他们修订和撰写书籍,一直到当皇帝,前后近二十年,修撰工作从未暂停,从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赌博、鹰狗,都有著作,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一万七千余卷。
当初,西京嘉则殿藏书三十七万卷,皇帝命秘书监柳顾言等分类整理,剔除其重复、杂乱、低劣的部分,得正御本三万七千余卷,收藏在东都修文殿。又抄写五十部副本,分为三等,分别放置在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各正御书都装帧豪华,珍宝为轴,锦缎为裱褙。于观文殿前设置书房十四间,窗户、床褥、柜橱帘幔,都极其珍丽,每三间开一个大门,垂锦幔,上有两个飞仙,户外地中设置机关。皇帝来书房时,有宫女执香炉,前行踩踏机关,则飞仙下降,锦幔升起,大门及柜门都自动开启,皇帝出去,则垂闭复故。
2 皇帝以百姓逃亡太多,户口不实,盗贼繁多,二月七日,下诏命人民全部住进城中,就近配发耕田。郡县驿亭村坞全部筑起城垒。
【华杉讲透】
这就是所谓的“字越少,事儿越大”。杨广登基十一年,把一个繁华的市井中国,搞成八千里坚壁清野,全国人民都住进军事堡垒中。人间的“烟火气”全没了,成了“烽火连天”。
3 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部众各有十余万,北连突厥,南寇燕、赵。
4 当初,高祖杨坚梦见洪水淹没都城,心中厌恶,所以迁都大兴。
申明公李穆薨逝,孙子李筠袭爵。叔父李浑愤恨他的吝啬,指使哥哥的儿子李善衡将他杀害,而做伪证诬陷堂弟李瞿昙为凶手,让他抵命。李浑对他的妻兄、左卫率宇文述说:“如果我得以继承爵位,每年将封国赋税收入的一半给你。”宇文述为他禀告太子,上奏高祖,命李浑为继嗣。两年之后,李浑就不再分封国赋税收入给宇文述,宇文述大为愤恨。皇帝杨广即位,李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皇帝以其门族强盛,猜忌他。正好有方士安伽陀说“李氏当为天子”,劝皇帝尽诛天下凡是李姓者。李浑的侄子、将作监李敏,小名洪儿,皇帝怀疑他的名字和谶言相应,常常当面告诉他这个谶言,希望他能主动自杀。李敏大惧,数次与李浑及李善衡屏人私语。宇文述向皇帝进谗言,于是派虎贲郎将、河东人裴仁基上表告李浑谋反。皇帝逮捕李浑等家,派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审理,案问数日,没有谋反证据,据实奏闻。皇帝另派宇文述穷治,宇文述引诱教唆李敏的妻子宇文氏上表,诬告说李浑密谋趁皇帝渡过辽河时,与其家子弟为将领者共同袭取御营,立李敏为天子。宇文述拿着奏章进入,上奏,皇帝流泪说:“我宗社几乎倾覆,全赖你保全。”
三月五日,皇帝杀李浑、李敏、李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从堂曾祖父、堂祖父、堂叔父以上亲族全部流放边疆。后来过了数月,李敏的妻子也被毒死。
【柏杨注】
李敏的妻子宇文娥英,是北周四任帝宇文赟及乐平公主杨丽华(杨广的姐姐)的女儿。《隋书·李敏传》:杨丽华去世时,遗言拜托杨广:“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我不担心我的生死,但深怜我死后她无依无靠,我的汤沐邑,请转赠给她的丈夫李敏。”杨广批准。
宇文述接办案件后,到监狱中见到宇文娥英,说:“你是皇上的甥女,难道还担心嫁不到好丈夫?李敏、李浑的名字,都在谶言书上,皇上已经决定诛杀,谁也救不了。夫人应该先求保护自己性命,你如果接受我的建议,我保证你可以不受连坐处分。”宇文娥英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请长辈指示。”宇文述说:“你可以检举李家谋反,李浑曾经告诉李敏:‘你的名字在谶言书上,应当做天子。而今,主上喜欢战争,劳动人民,正是上天要隋朝灭亡之时,我当与你共同夺取政权。如果天子再次渡过辽河东征,我与你一定在军中为将,每军(十六禁军)士卒二万余人,加在一起,已有五万人马,再调发李家子弟、内外亲戚以及其他出征将士,而由我们的子弟担任元帅,等待机会,前后响应,我跟你先行进发,袭击皇帝御营,子弟起兵响应,各自击斩主将,只不过一天时间,天下已定。’”宇文述口述,而由宇文娥英亲自撰写奏章。
【华杉讲透】
这真是一段黑吃黑的连环套故事,如果拍成电影,不知道有多精彩!每个人都是坏人,把人性之恶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的坏,可以分为贪和蠢两种,李浑和宇文述都是贪,李浑因为贪,害死侄子,夺了他的爵位和封邑;宇文述因为贪,帮助李浑;李浑又因为贪,没有兑现给宇文述的回报承诺,最后招来灭族大祸。宇文娥英呢,她是太蠢,她上了宇文述的当,亲笔写下伪证供词,她如果活着,就随时可能翻供,特别是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到满意的回报的时候。所以,她也必须得死。
5 有两只孔雀从洛阳西苑飞到宝城朝堂之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余人看见了,上奏说是鸾凤降临。当时孔雀已经飞去,无法验证,于是百官称贺。皇帝下诏,以高德儒诚心暗通上天,以至让他首先看见嘉祥,擢升拜为朝散大夫,赏赐绸缎一百段,其他人也都赐以布帛,并在鸾凤降临的地方建造仪鸾殿。
6 三月十七日,皇帝行幸太原;夏,四月,前往汾阳宫避暑。宫城挤迫狭隘,百官士卒散布在山谷间,搭草庐为营居住。
7 任命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员,仍征发河东兵讨捕群盗。李渊走到龙门,攻击贼帅毋端儿,将他击破。
突厥始毕可汗率军反叛,围困杨广于雁门
8 秋,八月五日,皇帝出巡北部边塞。
当初,裴矩认为突厥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部众渐渐强盛,献策分裂他的国势,想要把宗室女儿嫁给他的弟弟阿史那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阿史那叱吉设不敢接受,而始毕可汗听闻,渐渐怨恨。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谋略,为始毕可汗所宠任,裴矩假装与突厥互市,把史蜀胡悉引诱到马邑,杀了他。遣使下诏给始毕可汗说:“史蜀胡悉背叛可汗,前来投降,我已经为你把他斩了。”始毕可汗知道是怎么回事,由此不再入朝。
八月八日,始毕可汗率骑兵数十万谋袭皇帝乘舆,义成公主先遣使者告变。
八月十二日,皇帝车驾驰入雁门,齐王杨暕以后军守卫崞县。
八月十三日,突厥包围雁门,上下惶怖,撤下民屋木材作为守御战具,城中兵民十五万人,粮食仅可支持二十天,雁门郡四十一城,突厥攻克其中三十九,唯独雁门、崞县两城还在隋国手中。突厥急攻雁门,流箭射到皇帝跟前;皇帝大惧,抱着赵王杨杲哭泣,眼睛都哭肿了。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皇帝简选精锐数千骑,溃围而出,纳言苏威说:“守城则我有余力,轻骑则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能轻动?”民部尚书樊子盖说:“陛下乘危徼幸,一朝狼狈,悔之何及!不如据守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入援。陛下亲自抚循士卒,晓谕他们说不再征讨辽东,再高悬赏格,必定人人自奋,何愁不能成功?”内史侍郎萧瑀认为:“突厥风俗,可贺敦(皇后)预知军谋;况且义成公主以皇帝女儿身份嫁给外夷,必定需要倚仗大国之援。如果派遣一位使者去向她求援,就算没有什么益处,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又,将士们的心意,只是担心陛下免除突厥祸患之后,又要去征高丽罢了,如果发出明诏,晓谕以赦免高丽、专讨突厥,则众心皆安,人自为战矣。”萧瑀,是皇后的弟弟。虞世基也劝皇帝悬出重赏,下诏停止辽东之役。皇帝听从。
皇帝亲巡将士,对他们说:“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军中的,都不愁得不到富贵,必定不会让有司玩弄刀笔,减损你们的勋劳。”于是下令:“守城有功者,没有官职的直接升为六品,赏赐绸缎一百段;有官职的以次增益。”皇帝派出的慰劳使者,相望于道路,于是众人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
八月二十四日,下诏天下募兵,郡守、县令竞相来赴难。李渊之子李世民,年十六岁,应募隶属屯卫将军云定兴,建议云定兴多设旗鼓为疑兵,说:“始毕敢举兵包围天子,必定认为我们仓促之间不能赴援。我们应该白天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里钲鼓相应,敌虏必定以为救兵大至,望风遁去。不然,彼众我寡,如果全军来战,我们必定不能支撑。”云定兴听从。
皇帝派使者去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诉始毕可汗说:“北边有紧急军情。”东都及诸郡援兵也已抵达忻口。
九月十五日,始毕解围而去。
皇帝派人出城侦察,山谷皆空,没有一匹胡马,于是派二千骑兵追击,追到马邑,俘虏突厥老弱二千余人而还。
九月十八日,车驾回到太原。苏威对皇帝说:“如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皇帝起初同意。宇文述说:“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应该顺道去洛阳,然后从潼关入西京。”皇帝听从。
冬,十月三日,皇帝抵达东都洛阳,在大街上左右张望,对侍臣说:“还大有人在啊!”意思是之前办杨玄感案,杀人还太少!
苏威追论之前守雁门时悬赏的勋格太重,应该再斟酌一下,樊子盖固请,认为不宜失信,皇帝说:“你是想收买人心吗?”樊子盖惧,不敢回答。
皇帝的性格,对赏赐十分吝啬,当初平定杨玄感,应该授勋的人很多,于是重新规定级别:建节尉为正六品,其次是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依次降一级。将士守雁门者有一万七千人,至此,得以承认有功勋的才一千五百人,都依照平杨玄感时的立功前例办理,第一次作战建立第一功的,进一级,之前没有官职的,只能升到最低一级的立信尉,三次作战建立第一功的,升到秉义尉,其他参与作战而没有立功的,每参加四次战斗进一级,但没有其他赏赐。
会议上,仍讨论征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当初,萧瑀因为是外戚,又有才能和品行,曾经在东宫侍奉皇帝,累迁至内史侍郎,委以机务。萧瑀性格刚直,数次言事忤旨,皇帝渐渐疏远他。雁门解围之后,皇帝对群臣说:“突厥狂悖而已,他们又能干成什么事?当时只是暂时没把他们撵走,萧瑀就吓得发抖,情不可恕!”外放为河池郡守,即日遣走。
候卫将军杨子崇跟从皇帝在汾阳宫,知道突厥必将为寇,屡次请求早还京师,皇帝不听,解围之后,皇帝怒道:“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于爪牙之官。”外放为离石郡守。杨子崇,是高祖杨坚的族弟。
【华杉讲透】
有什么样的君,就有什么样的臣。高祖杨坚时代,负责突厥事务的大臣是长孙晟,长孙晟胸有大略,深谋远虑,淋漓尽致,既有泰山压顶之势,又有四两拨千斤之妙,发挥了“一人定国”的作用,羁縻突厥,维护边疆安定和民族团结长达二十年。到了杨广时代,长孙晟去世,裴矩主持突厥和西域事务,司马光说令隋朝疲敝以至于亡国,裴矩要负主要责任。裴矩好大喜功,毫无信义,莽撞蛮干,他的做派,就是杨广的做派。杀史蜀胡悉一事,毫无道义,可以说是割了始毕可汗的心腹肉,还当众打他的脸。你说史蜀胡悉投降隋朝你不收,你把他捆送回来给我处置,那我谢谢你。你直接把我的人杀了,再给他安个罪名来糊弄我,我能忍吗?杀史蜀胡悉,直接刺激始毕可汗举兵包围了杨广。
表面上看,裴矩似乎也继承了长孙晟的政策和方略,离间分裂突厥,但是,长孙晟做什么事,都能让人服气,没话说,而裴矩处处都让人不服。这服与不服,差距就大了。
不过,到了唐朝,裴矩又成为一代名臣,司马光说:“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裴矩这样的人,遇到昏君他就是佞臣,遇上明君,他就是忠臣。人君是日表,臣子是日影,表往哪儿动,影子就往哪儿动。《论语》说:“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把直的木板放到弯曲的木板上面,弯曲的木板自然就变直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在自己身上,就是这个道理。
9 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火所焚,皇帝下诏,命江都重新建造,共数千艘,规格比之前的更大。
10 十月十三日,涿郡变民首领卢明月率众十万寇掠陈州、汝州。
11 东海人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附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唯独李子通宽仁,由此人们多归附他,不到半年,有部众一万人。左才相猜忌他,李子通引去,渡过淮河,与杜伏威联合。杜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共三十余人,济阴人王雄诞、临济人阚稜最为出色。既而李子通密谋杀死杜伏威,遣兵袭击。杜伏威受重伤,坠马,王雄诞背着他逃入芦苇中,收集散兵,再次振作起来。隋军将军来整攻击杜伏威,将他击破。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背着杜伏威逃走,王雄诞率壮士十余人保卫,与隋兵力战,由此得以逃脱。来整又攻击李子通,击破,李子通率其余众逃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12 城父变民首领朱粲开始时是县府佐史,从军,于是亡命聚众为盗,民间称他为“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部众发展到十余万,引兵转战抢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之处,全部杀光,不留一人。
13 十二月二十二日,皇帝下诏,命民部尚书樊子盖征发关中兵数万攻击绛郡贼帅敬盘陀等。樊子盖不分良民还是贼窝,自汾水之北,村坞全部焚毁,叛贼有投降的就全部活埋。百姓怨愤,纷纷相聚为盗。皇帝下诏以李渊替代他。有投降的,李渊就把他安排在自己左右,由此贼众多降,前后数万人,余党散入其他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