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和血缘关系上的爸爸有过一场夏日之旅。
那场旅行似乎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之后除了每个星期去教堂,他几乎很少从居住的宅子里出来。
我不知道和爸爸一起踢足球是什么感觉,被爸爸背着,被爸爸苛责处罚,和爸爸吃同一个蛋糕……这些经历体验对我来说统统都是虚幻的梦。
我们家庭迎来一个新成员这件事我更是从来没想过。
我一直以为我会和外婆、妈妈三个人快快乐乐地过下去。
直到病魔找上了外婆。
直到倒垂眉男人进入了妈妈的生活。
我没做好户口本上的一家之主换成倒垂眉男人的准备。
傍晚,史莱克来找我,我们在楼下小区的樱花树下练了很久的运球。
满头大汗的我们决定出去买支冰激凌犒劳自己。
在我们小区的侧门处就有一家奶味香浓的手工冰激凌店。
店主是一个很可爱的老爷爷。
老爷爷总是戴着帽子,夏天戴棉布帽子,冬天戴针织帽子。
他的帽子特别多。颜色的话,那就相当有趣了,像是香菜绿、辣椒红、葡萄紫……彩虹颜色应有尽有。
老爷爷又总穿着一身复古绿的衣裳,以前我们总打趣老爷爷就是一棵行走的植物。
后来我们和老爷爷熟了,谢小枞就问老爷爷:“老婆婆呢?”
老爷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专注地盯着照片,说:“老婆子死啦。”
史莱克一下子就捂住了谢小枞的嘴。
“死了。”
——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狗死了,它再也不能等你放学,在你的脚边惹人怜爱地叫了。
小金鱼死了,只能把它葬在一棵银杏树下了。
人死了,就待在照片里,不会再对你笑再跟你说话了。
再后来,老爷爷特别喜欢和我们聊老奶奶。
我们知道了老奶奶是个缝纫达人,给老爷爷做衣服、做帽子、做袜子,夏天穿的背心,冬天穿的夹克……我们还知道了老奶奶是个色盲。
谢小枞抓住机会跟我们科普:“色盲是指缺乏或完全没有辨别色彩的能力。在人的视网膜上有一种感光细胞——锥细胞,它有红、绿、蓝3种感光色素。如果某一种色素缺乏,则会产生对此种颜色的感觉障碍,表现为色盲。”
“锥细胞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史莱克吐了吐舌头。
谢小枞继续认真地科普:“简单来说,锥细胞就是人类视觉摄像机的色彩管理者。”
“难怪老奶奶给老爷爷做的帽子这样五彩缤纷。”我说。
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争辩:“我家老婆子说一家冰激凌店不仅食材要干干净净,老板看起来也要干干净净,所以她最喜欢帮我打理着装了。每一天早晨她都会把我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客厅的藤椅上,所以——”
“所以怎么样呢?”我们被吊住了胃口。
“所以因为她是色盲的缘故,我常常戴着紫色的帽子,穿着嫩黄色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左边绿色袜子右边红色袜子地来店里了。”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
“听说以前有一拨小孩都叫我怪老头。”
“我们没有叫过你怪老头。”谢小枞连忙表白。
不管老爷爷的着装多么稀奇古怪,老爷爷家的手工冰激凌是真好吃,老爷爷讲着老奶奶的时候又快乐又温和——这让我们觉得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这让我们觉得照片里的老奶奶不只是照片里的一个陌生人而已。
我和史莱克走进了冰激凌店。
老爷爷在,周警官也在。
人高马大的周警官站在收银台前。
史莱克和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冰激凌店的门开着,一个大姐姐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她的裙子撕破了,脸颊处脏兮兮的。
“什么情况?”我和史莱克凑过去。
“有人手机被抢了。”周警官说。
“就在我店门前,我抡了椅子出去了,不过贼早跑了。”
老爷爷指了指门边的椅子。
“您老真是……老当益壮。”周警官笑了,“不过您下回还是别了。”
我想起上回抢女皮包的事,就问:“是不是还是上次那个抢皮包的小偷呢?”
周警官眨了眨眼睛:“小孩子不要管这种事。”
“如果我们一定要管呢?”我不服气地说,“小孩子就不能行侠仗义吗?”
“对啊,老人和小朋友就不能行侠仗义吗?”老爷爷也说。
周警官苦笑:“好了好了,是我言辞不当。”
我就是喜欢周警官这一点,他知错就认,从不端着架子。
“原谅你啦。”我和周警官击掌。
周警官让大姐姐回派出所做笔录,作为见过抢皮包的小偷的目击者,我也一起去了。
老爷爷送我和史莱克一人一支冰激凌。
在派出所,我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描述着小偷的样貌:国字脸,小眼睛,脸上有一块胎记,中等身材,瘦。
和大姐姐的描绘一对比,大概率是同一个小偷。
做完了笔录,周警官送我和史莱克回家。
周警官推着他的单车,和我们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史莱克盯着周警官的帽子,视线热烈到令人无法忽视。
“要不要试戴一下?”周警官善解人意,他脱下了警察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了史莱克的头上——帽子太大了,帽檐下坠到遮住了史莱克的眉眼,不过他用两只手托着,趾高气扬地阔步前行。
“小子,长大了想不想当警察?”
“想。”史莱克响亮地回答。
“你呢?”周警官望向了我。
史莱克又抢答:“不过我想一边当警察一边当超市仓库管理员。”
“超市……”周警官笑着说,突然他停下了说话,脸色戒备地望向了前方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怎么了?”我问。
周警官匆匆地从史莱克头上摘下帽子,戴回了自己头上,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们俩在这儿等着。”
话音未落,他就直奔便利店去了。
周警官体型庞大,却不是那种笨拙的壮实。他动作敏捷,像是一头正在狩猎的豹子,极具耐心地朝着便利店靠近。
便利店里有什么猎物吗?
一个人影出现在便利店的橱窗内,偏瘦身材,隐隐约约可见到右脸处的一块胎记。
是那个小偷!
我捂住了嘴,史莱克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们俩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周警官就等在便利店门口,他把自己的身子蜷缩了起来,就如同躲在树叶里的变色龙一样。
他在等,极有耐心地等着。
“为什么不去店里抓住他?”史莱克问我,“冲进店里,大喊一声警察!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我也像史莱克一样困惑:“我猜电影里的小偷是假的,会配合警察乖乖就擒,现实中的小偷会反抗,那样便利店就会被弄得一团糟,便利店主人就无辜受灾了。”
史莱克一脸崇拜地望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而且便利店的货架利于小偷隐藏,守在门口的话——”
我的话还没讲完,小偷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便利店的门口。
他的头垂得极低,像是头上顶着重物一样,眼神阴沉,左右观望的时候从不和人眼睛对视。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像是嗅到了危险,一动也不动。
难道他发现了周警官?
史莱克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他的手指掐着我的手背,硬生生地拽出了一道红印。但是我也顾不得了,我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
几分钟过去了,那个小偷仍然在便利店门口磨蹭。
一个女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个女人的单肩包在肩上像一个成熟的果子晃**着。
小偷的目光也随之晃**了起来。
女人走出了便利店的大门,往旁边的小巷走去。
小巷偏僻、狭小。
小偷阴沉的眼睛射出贪婪的光,他抹了抹鼻子,右脚踏出了便利店的大门——就是现在,守在便利店门边的饮料柜子后的周警官动了……他猱身而上,恍似猛虎一扑,挟雷霆之力撞向了小偷。
小偷被撞倒在地上。
作为一个惯偷,逃跑可能比“抢”更在行。
小偷只惊疑了几秒,便一个翻身,手按地面爬了起来。
连看都不看,他已经选好了逃跑路线。
我和史莱克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电光石火之间,周警官不慌不忙又是一扑。
这次周警官的右膝弯曲,抵于小偷的胸膛位置。
小偷被牢牢地擒住了。
抓住了!
我和史莱克激动得跳了起来。
便利店里的人都涌了出来,连刚刚被小偷盯上的女人也折回来,人群围成了一个圆。
“太厉害了!”
“是的呢。”
“上回我老婆子提的菜篮子太重,还是周警官帮我送回家。”
大家七嘴八舌地夸了起来。
没想到周警官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他的耳朵根红了起来。
仿佛被夸的是我们一样,我和史莱克一直代替着周警官说:“小事,小事一桩而已。”
一个老太太看了看史莱克,又看了看我,问:“你们是周警官的什么人?”
“嗯……”史莱克挠了挠头。
老太太又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周警官的小孩呀?”
噫!周警官的儿子?
周警官是我的“爸爸”。
我看着周警官的背影,他的搭档来了,正和周警官一起把小偷押上警车。
我不由得幻想起来,如果是周警官是我爸爸……我的心上一瞬间多了一个天平,一边是周警官,一边是倒垂眉男人。
周警官
有安全感、稳重
一个英雄式的爸爸
我喜欢他
可以教给我擒拿术
倒垂眉男人
猥琐
坦白讲,医术可能不错
我讨厌他
看起来不太喜欢运动,估计什么运动都不擅长不用说,天平倾向的是周警官。
我为什么不喜欢倒垂眉男人,那肯定不是因为我的私心,而是我觉得他不适合我妈妈。
史莱克听了我的分析,想了很久,对我说:“‘你以为’不能代表‘妈妈以为’。”
史莱克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但正因为如此,我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用了心的,像磐石一样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