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和哥哥吵过架吗?赌过气吗?发过誓彼此不理不睬吗?
这个问题对于谢小枞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而是难题。
杜贾克遗传了爸爸的大男子主义。
“碗是女生必须洗的,地是女生必须拖的,衣服是女生必须晾的。”
“那你做什么?”
“我等着你帮我端茶呀,你知道男人一天在外打拼有多累吗?”
“哦哦,那妈妈每天都困囿于厨房菜市场,是妈妈活该吗?”
“可是我们都说了请一个阿姨来做家务,是妈妈拒绝了而已,妈妈也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做头发、做指甲、喝下午茶,提着一个个购物袋买买买呀。”
“呸!这就是你眼中的‘女人’吗?”
“女人不这样,难道还要像武则天一样,统治一个庞大的王朝,和男人争地盘抢风头?杜小灵,你不是想成为杜女皇吧?”杜贾克狐疑地问。
杜小灵横眉发怒:“我要被你气吐血了,和你再待在一起,我要发疯了。”
“嘿嘿,你这么容易就崩心态可不行哦。”
“你不是也承认她很厉害!”
“承认她厉害和认同她是两回事嘛。”杜贾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女人就不像是一个女人。”
杜小灵跳了起来:“我跟你完全没道理可讲!”
杜贾克趴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这是因为女人总是胡搅蛮缠……”
杜贾克的话没说完,杜小灵已经打开门跑了出去。
“所以这就是女人嘛!冲动、易怒、小气,感性思维永远排在理性思维的前面,虽然是我的妹妹,但一个不可爱的刺猬妹妹我可是很讨厌的。”杜贾克生气地瞪着打开的大门。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
爸爸有应酬不回家,妈妈做好了晚饭,可是杜小灵还没回来。
“妹妹去哪里了?”妈妈一边端上饭菜一边问。
“大概在哪个地方哭吧。”杜贾克满不在乎地说,他的心底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安,可是很快就被“我又没赶她出去,是她自己发脾气跑的”代替了。
分针划过了二十分钟,杜小灵去哪里了呢?
妈妈站了起来:“这丫头从来没这么不懂事,她总是准时回家。”
对哦,杜贾克暗暗吐槽。
不管他们在玩着什么,只要是天色稍微蒙上一层灰白,杜小灵一定会说“回家吧”。杜贾克才不管呢,玩得尽兴晚一点回家有什么关系。
他常常嘲笑杜小灵就是一个馋吃鬼,一到饭点就往家里赶。
“呀,妈妈别管她,我们先吃,那家伙饿了就会回来。”
“不可以呀,一家人总是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比较好,有人先吃就有人只能吃剩饭残羹,这可不太像一家人。”妈妈穿上了鞋子,打开门出去了。
杜贾克自己一个人坐在餐桌上,筷子伸向了红烧肉,夹起了一块塞进嘴里,入口即化就像是一团雪花,真好吃呀。
杜贾克又夹起了一大块,筷子敲击着盘子的边缘发出叮叮的响声。
好安静呀,只有自己一个人咀嚼食物的声音呢。
杜贾克望了望窗外,暮色深沉,和通明的灯火泾渭分明,界限清晰。
杜小灵怕不怕黑呀?
有小孩不怕黑的吗?
连杜贾克都怕黑——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没有的虚空朝你扑过来,是每一个单独分房睡的小孩的噩梦。
哦,不,漆黑里并非没有什么,或许有青面獠牙的鬼怪,或许有血盆大口的四不像,或许有阴恻黏糊的摄魂怪,这取决于你想象力的丰富程度。
黑也还分类型:漆黑、乌黑、伸手摸不到五指的黑、充满了恐惧的黑、找不到方向的黑、深潭黑、让人瑟瑟发抖的黑。
瞧瞧,都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有一回,那是他们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他和杜小灵晚上练钢琴后在楼下大厅等来接他们的妈妈。
大厅里有一个老师,她跟杜贾克和杜小灵说:“你们的妈妈来了。”
两个孩子推开门走出去,妈妈没在门外,但这一点也不奇怪。钢琴室没在大路边,是在一条巷子里,汽车只能停在大路等候。
平常妈妈会走进来接他们,不过也有些时候是两兄妹自己走出去的。
杜贾克和杜小灵沿着小巷往前走,到了大路边,没见到妈妈的汽车。
“或许是这边不好停车了呢。”杜贾克说,“我们往前走吧。”
“在这儿等一下妈妈吧。”杜小灵不同意。
不过杜贾克双手插在兜里,像一条鱼摆动着尾鳍晃晃****地沿着大路方向走了。
他刚刚被钢琴老师批评了,而且是在杜小灵被表扬的对比之下。
杜小灵跺了跺脚,跟上了杜贾克。
他们一直往前走,中间杜贾克还在一家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
城市的街道从不吝啬每一个夜晚的流光溢彩。
来来往往的人们似海洋的沙丁鱼聚拢、分散,再次聚拢。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大阵的寒风。
杜小灵裹紧了羽绒服,皱起了眉头:“这条路我们好像走过了。”
“那当然,回家的路你当然会觉得眼熟了。”
早在十分钟之前,杜小灵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他们试图回到那家琴行,但越走路就越曲折。
不过杜贾克一点也不担心,他说他能找到回家的路,虽然是每一条街道长得都像是孪生兄弟。
彩灯,开心的人们,琳琅满目的商品,从咖啡馆溜出来的音乐,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大同小异。
“这条小巷或许是通往琴行的小巷。”杜贾克站在小巷的前边,有些不太确定地说,他的双手已经从裤兜里拿出来了。
“或许?”
“应该是。”杜贾克补充了一句。
“那……”
杜贾克和杜小灵站在小巷前,和街道不一样,小巷光线昏暗而幽深,就像什么怪物的**。
“怕黑吗?嘿嘿,女生总是怕这个怕那个。”杜贾克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谁怕呀。”杜小灵说完,一步踏入黑雾之中。
杜贾克手心湿漉漉的,他一紧张就会掌心冒汗。
太黑了,眼睛适应了这层黑幕,可是心理却适应不了。
杜小灵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膊,带来了一点点安全感。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行走。”——杜贾克庆幸这是冬天,抓着厚厚的羽绒服的杜小灵不会发现他的胳膊在战栗,在因为害怕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一直往前走啊。
借着某些人家窗口微弱的灯光,一直往前走啊。
冷汗湿透了内衣,对光亮的向往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杜贾克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也听到了杜小灵猫科动物一样悄然的脚步声。
“这不是通往琴行的小巷。”杜小灵的声音在耳边就像是罩上了玻璃罩一样,显得空灵而不真实。
“应该不是吧。”
“吧?”
“应该不是。”杜贾克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咳咳。”哪一户人家传来了咳嗽声,将这小巷的黑稍微打散了一些。
杜贾克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失去了力气。
黑暗诱发了恐怖的想象。
杜贾克想要问一问妹妹:“你怕不怕?”可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欠揍的,“杜小灵你是不是害怕得说不出来话呢?”
“你才是胆小鬼呢。”杜小灵的声音仍是那样脆,有些不真实。
幸好小巷的尽头到了,大街的光线扑了进来。
杜贾克几乎是狂奔而出,他站在街道讪讪地笑着。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恐惧,但是他一直不知道杜小灵那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对“黑暗”有着无尽的敬畏。
——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杜贾克放下了筷子,走到沙发边,打开了电视机。
没有杜小灵在旁边,就没有那种聒噪的声音。
“我要看动物世界。”杜小灵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着。
杜贾克也喜欢看动物世界,可是他偏偏不,把遥控器霸在胸口,故意调到了一部苦情剧的频道,他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主会让杜小灵抓狂。
现在杜贾克把电视调到了动物世界,恰好在播他最喜欢的小云豹。他入神地看了起来。小云豹的耳朵软绵绵的,让人好想摸一下呀。
小云豹学会了跳跃了!它被妈妈带着,开始蹲守猎物了。
专注力,这就是森林里的捕食者们最杰出的能力。
小云豹天生就拥有这种可贵的能力。
“杜小灵……”杜贾克不由得想和妹妹分享一下他的感受,他叫喊杜小灵名字的声音空****地飘在客厅里。
忽然,冷掉的饭,还没回来的妈妈,电视里小云豹趴在草丛里几乎定住了的狩猎一幕,都显得那么地无趣。
杜贾克跳了起来,穿上了外套,打开了大门冲了出去。
该死的杜小灵,你去哪里了?
杜贾克一直跑一直跑,他找遍了杜小灵可能去的地方,小区的运动场所,他们常常光顾的便利店、书店,还有公园**秋千的地方……
——杜贾克靠着亭子里的柱子,他突然回想起这件事情。
当时他特别疑惑的是,他一直没找到杜小灵,可是当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的下一秒,杜小灵就像幽灵一样冒出来了。
“我有些怀疑你那时候一直跟着我。”杜贾克讲完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话锋一转,对杜小灵说。
杜小灵微微地皱了皱眉:“杜贾克,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智商堪忧,但没想到弱智到这种程度。没错,那时候我坐在楼下吃了两支冰激凌,和妈妈错过了。如果知道妈妈去找我,我肯定早早跟着妈妈回家,可是我准备上楼的时候,看到你这个笨蛋从大堂里一阵风一样地跑出去。
“我想了一下,欣赏一下你的焦虑也挺不错的,所以我的确是跟在你的后面看着你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你……”杜贾克气得脸都涨红了。
风雨声渐大,我们只听到猿轻轻地说:“你们觉得小娜会不会因为我叫她滚所以赌气躲在哪个地方看着我们着急、担心呢?”
“或许吧。”杜贾克说。
“肯定的。”杜小灵和我异口同声地说,“不要担心,猿。”
“善意的谎言也掩盖不了骗子的本质。”杜贾克不满地说。
“你闭嘴啦。”连我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