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给你一个亲口说对不起的机会(1 / 1)

风雨越来越大了。

水从走廊上漫了上来,水上亭子本来只比走廊高一个台阶。

我们面面相觑。

“这可怎么办?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人工湖的亭子被水淹了。”

“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们。”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在小娜失踪的愧疚上又添了一层愧疚,就像千层奶油蛋糕一样,快把他压垮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们自愿要帮忙找小娜的。”我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杜小灵打断了猿的话,“现在最要紧的是这些水。”

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了上来,浸透了我们的鞋子。

杜贾克踩了踩,水花像小喷泉溅上来。

我们站上了绕亭子一圈的圆形木座上。

可是邪门的是,在暴风雨中,水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漫上了木座。

“太奇怪了,是哪个顽皮鬼在操纵着风雨。”

“龙王啊龙王,不要玩了好吗?”

“水要是再漫上来,我们得爬到亭子顶上去吗?”杜贾克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

我们几个人都抬头去看亭子,亭子的顶端是传统的八角造型,并没有可以依附的地方,但是四面倒是有几道横梁。

在水浸到了我们的小腿部位的时候,我提议大家爬上横梁。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连杜小灵也在我们叠罗汉式的帮助下,四脚并用地攀上了横梁。

横梁稳而厚实,再多我们一倍人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猿的脸色却愈发地苍白起来,他在木座上磨蹭着,水漫得那么快,都到他的大腿了。

我们都相继爬上了横梁,一低头,猿还在下边呢。我们居高临下地看他,只见到一个脑袋瓜子。

这个脑袋瓜子晃了晃,被我们催促着,却在下边搓着手,抱着圆柱子,消极怠工地爬着。

“蜗牛都爬得比你快。”杜贾克忍不住吐槽着说。

“猿你是不是小时候没爬过树?”杜小灵说,“不过滑溜溜的柱子和有粗粝树皮的树干是不一样。”

“我们把上衣脱了,弄成布条让猿借力吧。”我提议道。

除了杜小灵,我们几个男孩的上衣都脱下来。

因为不够长,杜贾克还奉献了他的长裤——没办法,我穿的是短裤,帮不了大忙。

大家笑嘻嘻地垂下布条,猿却突然推开布条,闷声闷气地说:“算了,我待在下边就好了。”

水到猿的腰部了。

“喂,你是想被水淹死吗?”杜贾克大大咧咧地说,“再说了,水里要是来几条蛇呀食人鱼呀,你就知道惨字怎么写了。”

“别乌鸦嘴。”杜小灵不满地说。

我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有一个想法钻了出来:“猿,你是不是有恐高症?”

猿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否认。

“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笑声的是杜小灵,她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在横梁上大声地笑了起来。这种笑法极其地不礼貌,猿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起来。

“喂,你这家伙不是一直在嘲笑什么女生滚出足球场吗?

那如果有攀岩运动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大声地喊猿滚出攀岩场?”

“这不一样。”猿憋了好一会儿,才这么说。

“有什么不一样呀,你把道理铺陈出来让我们听一听呀。”

“恐高症是一种疾病。”

“女生踢足球也是一种疾病?”杜小灵冷冷地反驳着说。

“你不要胡搅蛮缠!我又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什么要瞧不起踢足球的女生,为什么要说出那样过分的话?如果有另一个男孩对小娜这么说话呢?你能看着小娜被人贴上‘女生不可以这样’的标签吗?”

“ 我…… 我也不是非要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瞧着杜小灵她们笨手笨脚的样子不顺眼吗?当初自己第一次在足球场上也闹过笑话,踢出去的第一个球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了自己的鼻梁。

别看山顶洞人现在带球那么厉害,他曾经被教练委婉地劝退:“你可以去练空手道,不一定要在足球场上耗着。”

还有马陆,他曾经想过放弃足球,去多上几节奥数课。

不过大家都坚持了下来,那是因为大家都热爱着足球场上的时光,享受着和朋友们在球场驰骋的感觉。

猿怔怔地看着杜小灵,说不出话来。

杜小灵扑哧一笑,说:“道歉吧。”

我不认为猿会道歉,我们在足球场上交手那么久,不敢说对彼此百分之百了解,但是脾性多少是摸透了一些。

即使猿心底已经有了道歉的种子,它也不会从身体里抽出枝叶来。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站在水中央的猿居然仰起了头,大声地对着杜小灵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个“对不起”像一把把小箭咻咻咻地飞向了杜小灵。

杜小灵的表情变了又变,突然她顺着横梁边的圆柱子滑了下去,游到了猿的身边。

她可比猿矮了半个头,水几乎要到她的心口了,水流暗涌的力量让她几乎没有办法站直。

“杜小灵你干吗呢!”杜贾克瞪大了眼睛。

“没干吗。”杜小灵洒脱地说,她侧头望着猿,“喂,把你批评女孩的勇气拿出来,和我一起爬到横梁上怎么样?”

“那不一样。”猿低声说,“你快上去吧,说不定雨就要停了。”

回答猿的是亭子外更大的雨声。

“我陪着你,你不上去我也不上去。”杜小灵咧开嘴一笑,满不在乎地说。

“杜小灵,你快上来!”杜贾克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

暗涌推得杜小灵的身形愈发稳不住,她像浮萍一样漂**着。

猿低估了这个女孩的倔强,他先是用手拉住了杜小灵。

杜贾克倒是了解杜小灵,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杜小灵的想法,只得滑下去,在另一边抓住了杜小灵的胳膊。

我也默契地跳进了水里。

幸好是夏天,不过手指也渐渐被水泡得发白了起来,而水位还一直在涨高。

“这破人工湖,这破老天爷。”

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猿看了看我们,看了看杜小灵,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他率先游到大红柱子边。

水漫得更高了,我们靠浮力,借助着刚刚脱下来的衣服的布条,大家都有惊无险地爬上了横梁。

最后一个就是猿了。

杜小灵朝他伸出了手,那只手执着地留在半空中,这是一只柔软的手,也是一只有力量的手。

我也伸出了手。

杜贾克伸出了手。

猿抓住了杜小灵的手,他的眼睛或许溅到了水,亮闪闪的。

“那我就上去了。”

“你可以闭上眼睛嘛。”我说。

猿本来就是很有力气的人,他想要爬上横梁并不难。

嗬嗬嗬,上来了上来了。

四个人趴在横梁上,水在我们的身下流淌着。

猿真的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抱着横梁,就连双脚也牢牢地圈住横梁。

“像一条蜥蜴。”

“还是一条怕死的蜥蜴。”

我们恣意地取笑着猿,用衣服做成的布条把猿绑在横梁上,尔后逗他睁开眼睛,往下望一望。

时间过得快了,就不再注意亭子外的风雨。

水依然没退,但是后来如战鼓般的风雨声渐渐地小成滴答声。

“你们谁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我凝神细听。

在雨滴充盈着的世界里,有人焦急呼喊的声音。

猿睁开了眼,又立即闭上,迟疑着说:“好像我那混蛋老爹的破锣声。”

猿一家都是大嗓门,让人印象深刻。

“我好像也听到了。”杜小灵说,“是在喊什么橙呀笙呀。”

咦,好像也有喊“乐乐”。那是我的名字,我刚想说什么。

猿尴尬地说:“是程声,不是什么橙呀笙呀。”

“程声是什么?”

“我的名字。”

太棒了!迟钝的我们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杜贾克顺着大圆柱子滑下,游出了亭子,双手抓住亭子的门框大声地喊:“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他一边喊一边向我们报告:“有一艘船,不过那船的马达声太响了,突突突的,恐怕我们的喊声听不见。”

我们解了猿身上绑的布带,有人拽着他、有人负责指引他,“对对对,下边是圆柱了,手脚抱住!滑,像滑滑梯一样。”

猿的手臂都在颤抖,但是他偷偷地睁开了一小会儿眼睛,看了看亭子的横梁,看了看我们,仿佛要把这一幕镶嵌在记忆中一样。

我们四个人到了亭子外,大声地喊着:“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声音穿透了空间,传递得更远。

开着马达的小船越来越近了,浑身湿漉漉的黑塔似的男人等不及船驶得更近,从船头跳了下来,游到了猿的身边,他气势汹汹,我们都觉得他可能会打猿一巴掌——男人果然一巴掌拍在猿的后背上,那么地用力,以致猿的脸都皱成了一个风干的橘子皮。

“猿接下来不会被他爸爸活活打死吧,好可怕。”杜贾克悄声嘀咕。

接下来……

男人把猿抱起来,紧紧地贴在胸膛前:“臭小子,你妈说你要是投湖自杀那她也活不成了。我说你妈要是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男人的大嗓门在雨声中回**。

“猿爸爸这真性情……”我吐了吐舌头。

“猿快被爸爸的铁臂勒得无法呼吸了。”杜小灵吐槽着说。

等到男人好不容易把猿放下来,我们坐上了小船,听开船的男人讲述:“暴风雨前在人工湖垂钓的一个老人说看见了四个小孩往水上亭子去了,可是人工湖的水涨得太高太高了——”

“人工湖的排水管道一定堵塞了,我要去打市长热线!”

猿的爸爸气愤地说,“一场雨而已,水就涨成这样。”

“小娜呢?”

“小娜呢?”

我们才不想管人工湖的排水管道。

“小娜在家里。”

“啊?”

“她跑到养猫的女人家里了,她追着一只可爱的猫咪,就糊里糊涂地闯进了养猫女人的家——”

我们都还记得那个养猫女人的故事。一个误闯的小女孩一定给了她莫大的慰藉。

“太好了,你可以亲口对小娜说对不起了。”杜小灵捅了捅猿的手肘。

猿挠了挠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