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会炫耀一身肌肉
梅粉是属于厨房的,也是属于记忆的。
茑萝花是属于围墙的,也是属于大地的。
外婆是属于我们的,也是属于故乡的。
我几乎没听外婆提起过那个她长大的小村庄,在生活里,外婆也从来没提到过她的爸爸或者妈妈。
遇到老男人之前,外婆的少女时代是一座悬空的寺庙,在高高的悬崖边上缥缈而虚浮。
没有人能逃离童年。
我想问一问妈妈,那些关于外婆的事情。
妈妈最近接了一个大案子,我见到她洗掉妆容,头发蓬乱地伏在她书房的那张大书桌上,她从厚厚的案卷里抬起头,声音疲倦:“宝贝,怎么了?”
妈妈的眼睛下一层乌青乌青的黑眼圈让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我慢慢地走到妈妈身边,踮起脚尖,在妈妈的脸颊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妈妈有一瞬间恍神了一下。
我跑出了书房,小心地掩上了房门。
那么现在只剩下老男人这一个选择了。
星期三的早上,第二次足球训练开始了。
史莱克昨天晚上在我家住,他睡在我的海盗船上,讲着他的超市仓库小管理员趣事。
今天早上我邀请他和我一起去参加足球训练。
这小子挠了挠头:“还是不要了,我现在可以帮妈妈做很多的事情。”
我知道的,昨晚史莱克就一脸骄傲地展示了他胳膊上的瘀青——那是他连续帮妈妈搬两个小时的货物留下的战绩。他还小心翼翼地穿了中袖的T恤,以免让妈妈看到。
“你知道妈妈这种生物有多麻烦,她自己额头磕了一个大包,吸几口气就过去了,但是小孩要是摔倒了她就心疼得像是被一只三百斤的犀牛撞到了一样。”
我表示理解。
仓库管理员里面其实还有一个男性搬运工,可是这个史莱克口中“超老实只干活不讲话”的搬运工伯伯最近生病了,请假没来上班。
史莱克妈妈之前只搬运一些比较轻的货物,现在所有的货物搬运都落在了她头上。
“我知道你心疼妈妈啦。”
“才没有呢。”史莱克害羞地说,“我才不管那个唠叨的老太婆累不累呢。”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一大早史莱克吃了外婆做的鸡汤番茄面,两个香菇猪肉包子,一大块百香果果冻,心满意足地走了。
“真好吃。”史莱克说。
小孩子的甜言蜜语是最有效果的快乐剂。
外婆绽开了笑容,比晨光更美。
我连忙说:“真好吃,真好吃,真好吃。”
史莱克妈妈的超市距离真理小学一条街道。
我和史莱克下了电梯,沿着小区的围墙走了一大段,就转入了一条名叫红琴桥的街道。为什么叫红琴桥呢?有人说这是一条民国时期的老街道,后期城市规划的时候保留了街道的原貌,只是拓宽了十多倍。还有另一种说法是用无人机从空中俯拍,这条街道的形状像极了一架古琴,又像是一段桥道。
行人在红琴桥走着会感到极为舒适,因为一侧有一条水渠,夏天早晨水汽氤氲。水渠的石栏有些还是久远的建筑。谢小枞说这些栏杆叫作禅杖栏杆。我和史莱克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这些栏杆的确像是禅杖。
过了红琴桥,有一座小小的红檐庙。这是一座大将军庙。
当年城市拆迁拆到了这儿,这个村的村民聚集了千人围着庙墙,晚上也有人打了地铺睡在庙边。政府最终和村民达成协议,街道到了这儿就拐了个弯,绕过大将军庙,从那之后,这座大将军庙更是香火鼎盛,门前的烧香鼎被熏成乌漆漆的黑,都看不见鼎上云纹了。
我和史莱克从庙前跑过去,一棵巨大的槐树立在庙旁,一声蝉叫让我们抬头去望。
再低下头时,就看到老男人了。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起路来漫不经心,自在得像是在荒野散步。疾驰的汽车,水泥森林统统都被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
老男人一见到我,眼睛一亮,但是瞧不到外婆,神色就有些讪讪的。
杜贾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揽住了我的肩,呵呵一笑:“培源五点多就起了床,单是梳头发就梳了大半个小时,没想到外婆居然不送你来上培训。”
我看了看周围。杜小灵果然没来。
心底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漫上来——杜小灵被……打败了吗?
我给史莱克和杜贾克作了互相介绍后,说:“走吧。”
老男人怏怏的,像一棵失了根的植物靠在庙墙,一动也不动。
杜贾克摇了摇头:“等一下。”
“嗯?”
“杜小灵在便利店里。”
“哦。”
史莱克看了看他的手表,向我们道别:“那我先走了,我妈妈差不多就要到超市了。”
“哎,一起来训练场嘛,阿姨都同意你今天请假。”我不死心地抓住了史莱克的手臂。
史莱克眉头跳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这时,杜小灵从街边的便利店出来。
她今天扎了一个丸子头,光洁的额头上有一些茸茸的碎发垂了下来。
阳光从天际漫了下来,倾泻在杜小灵的核桃般的眼睛上。
她的眼睛黑瞳仁大大的,像是那种涉世未深的婴儿,薄薄的嘴唇在日光下泛着淡粉色,润润的。
大概是换了绿白相间的球衣,她的皮肤显得白润透亮。
“她怎么那么可爱。”史莱克喃喃地说。
我听到了这一句话,侧过脸看史莱克。
史莱克根本就没瞧我,他傻傻地看着杜小灵跑近,又慌乱地低下了头。
杜贾克介绍杜小灵的时候,史莱克慌乱得手足无措。
所以,当我们走向真理小学的时候,史莱克并没有反向离开,而是走在了我的右侧——我的左侧是杜小灵。
史莱克偷偷地打量着杜小灵,但做得不是太隐蔽。
杜小灵很诧异,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脸哪里脏了,又或者是球衣哪里破了。
气氛非常地诡异。
幸好只有一条街道就到了真理小学,老男人在门口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先走了。
我们几个人进了学校,很快到达足球场。
真理小学足球队的队员一看到杜小灵,“轰”的一声发出了很大的躁响。
猿恶狠狠地瞪着杜小灵,然后不忘把一些眼光分给我和史莱克。
当杜小灵从真理小学足球队队员面前走过时,他们发出了“嘘……”的声音。
史莱克奇怪地说:“你们要小便吗?”
真理小学足球队石化。
杜小灵感激地看了一下史莱克,不过史莱克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拯救了杜小灵。
训练开始了。
大马教练让大家分布均匀,可是大马教练一转过身,杜小灵就成了一座孤岛。
杜贾克和我都是老足球队员了,我是前锋,杜贾克也是,我们俩一起交流心得。
当我们带球一圈回来时,就见到诡异的一幕。
史莱克和杜小灵两人都闭着眼睛,并排站在草坪上。
杜小灵的鞋子、袜子都脱掉,赤着脚站在足球上。
“这是什么邪教仪式?”杜贾克目瞪口呆。
我和杜贾克走近,听见史莱克说:“肩膀下沉,大大地张开脚趾,让每一个脚趾都有力而坚实地感受到大地,感受到足球。”
“这两个人疯了吧?”杜贾克说。
我拉了拉杜贾克,偷偷地从这两个“搞邪教仪式”的人身边走开。
“不要打搅他们。”
史莱克一开始踢足球的时候,球就是一条顽皮的小狗,让往东偏偏朝西。阿城教练把他的秘密武器教给了史莱克。我们都管阿城老师的秘密武器叫“精神催眠”,不过那对于史莱克来说效果真不错。
或许杜小灵也能从中得到益处呢。
杜贾克有些担心:“精神催眠不是只对笨憨憨的人有用吗?像杜小灵那么精明的人——会不会有反噬作用呢?”
我一头黑线:“你想太多了。”
训练休息时间到了。
外婆给我煮了一壶奶茶,杜贾克舔了舔嘴,把他保温壶的水喝一半,倒掉另一半走到我身边,嬉皮笑脸。
我闻弦知雅意,把奶茶分给了大家。
在满身热汗后和好朋友一起喝一杯浓浓的外婆自制奶茶,不用说话,只听到吮吸声,咕噜咕噜的奶茶灌入喉咙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美好。
“咳咳。”
猿闯了进来,用他虚假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干吗?”史莱克对真理小学足球队的人没什么好脸色。
猿假笑:“我们一起来玩游戏吧。”
“玩什么?”杜贾克兴致勃勃。
“掰手腕。”猿傲慢地说,“怎么,不敢接受挑战吗?”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真理小学足球队的家伙都膀厚臂宽,比我们崇德足球队的队员们体型都要大上三分之一。
我们只有史莱克的壮实程度可以和他们媲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蠢到用自己的鸡蛋去撞他们的石头吗?
所以我耸了耸肩,慢吞吞地说:“不玩。”
“胆小鬼!”
“真正的强者从不在蛮力上见输赢。”猿的激将法对我和迈斯来说从来都不管用。
杜小灵赞同:“脑袋长稻草的家伙才会炫耀一身肌肉。”
我和杜小灵配合默契,把猿气得脸都涨成猪肝色,他朝杜小灵剜了一眼,愤愤地说:“女孩别掺和男人的事情。”
这句话却成功地让我们燃起了战火。